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牢中狱
大理寺少卿坐在公堂上,他现在是最头疼的。
今天午时三刻,城楼下突然聚满了人,等几个守城的侍卫发觉时,那里已经被人围了个水泄不通。一个侍卫好奇走过去扫一眼,待看懂了城墙上贴的那张告密信的内容,便赶紧将围观的人驱散了。太阳正毒,几个守城的侍卫将告密信撕下来赶紧送往大理寺。此时已是下朝的时间,在大理寺当值的文官,看了内容一个哆嗦便带着人匆匆赶到城楼下,将方才围观的人悉数拦了起来押到大理寺,城门封锁,所有人皆不可出城。大理寺这一闹,许多人收到风声瞬间便不安宁了。
这封告密信的主角便是白三惜,像模像样地列了三大罪状,并且附上了证据。头一条便是白三惜与南域有嫌隙,因着南域一直由甄王爷自己管,在轩国如同一个分立出来的小国,如今白三惜暗自与南域来往,则有几分图谋不轨的意思。第二条是白三惜诬蔑花苏苏叛国,私吞花家旧产。第三条则是逾越礼制,身为礼部尚书,大婚的礼制已越级,虽然童少卿准了,但到底于理不合。这三条罪状,若是一般臣子,即便只一条也会掉脑袋,更遑论三条列在一起。大理寺几个主官凑在一起琢磨了下,便乘了轿子一同入宫面圣,将这封告密信一同带了进去。
告密信白纸黑字写得清楚,加之附上来的佐证。白三惜这次不用审也该是抄家灭族的罪。几个官员胆战心惊垂头跪在重明帝面前,重明帝看完,想了想下了圣旨,将白三惜暂时押入大牢,三日后由大理寺主审,陆宝晋连同吏部尚书、户部尚书一起陪审。
再说大理寺封了城门查了整整半天,却仍是没有查到张贴这张告密信的人。当几位大理寺的当值官前脚刚出了轩宫,后脚便有公公带着侍卫拿了圣旨前去白府抓人。白三惜现在人已经被收押了。
花序序挣扎着起身,东里绍也不拦她,推开门就见福叔正拿着一个盒子立在院子里,他瞧见花序序恭敬唤一声“夫人”。
花序序哑着声道:“你要去牢里?”
福叔道声“是”。花序序立在原地想了想,她没有回头看东里绍,便跟着福叔一起出了府。
白三惜的官位还没撤,花序序跟福叔进去一路走得很顺畅,守牢的人迅速放行了。牢里没有花序序想的那么暗,白三惜穿着一身囚服坐在桌子边,她脚步定在那里,仔细看着他,见到他毫发无伤才放下心来。花序序看着他,又往前走了两步才轻声道:“你不惜自己死,也要替她报仇?”
“你都知道了?”白三惜微微侧头,牢房中暖橘色的光中飞着灰尘,虽离得这样近,花序序却连他的脸都看不大清楚。
“我……”花序序一顿,她抓着柱子的手却没松开,不同于以往的怯怯,却是有些心灰意冷的意味掺在其中,话一开口她自己却先顿住。但有些话总是要问出口的,想了想,她轻声道:“告诉我,究竟什么对你是重要的。是功名利禄还是万贯家财,还是……还是……”
“是她。”白三惜答得坦然。
“我不信你这次宁可拼着一死也要替花苏苏翻案。”花序序说完自己先是一惊,她仓皇笑笑赶紧道:“你是不是还为了什么别的?我……”
“如果我说……我只是为了苏苏呢?”
“你……”
“我喜欢苏苏,我这一生唯一喜欢过的人。你还不明白?这一切不过是我的一个局。因为我喜欢她,所以我愿意为了洗刷掉她的冤屈而死。陆相的局也罢,甄黎的局也罢,我都知道,所有害过她的人,即便是天子也要偿还。”
看着神色一如往常的白三惜,花序序眼睑动了动,瞧着自己使劲握着柱子的手,指骨发白,心里像是装了一瓶水在不停晃荡。她手指又用力了几分,木柱上的小木屑刺进皮肤里。她因着这痛回过神,双手试了好几次都没从上面拿下来。她索性不再看自己的手,抬头望着白三惜轻声道:“我会救你出来的。”
白三惜慢慢转头,这一次白三惜正看着她,似是难以置信的模样,花序序心里一震,许是她察觉到了他的质疑,她有些气愤,方才冷冰冰的心突然就活泛起来,并不是暖,而是更寒,但这寒却让她摆脱了那个毫无头绪的自己。
“就凭你?”白三惜毫不掩饰语气里的讥讽,又像是恼怒,说完他觉得自己说话重了又缓和了神色,正要说话花序序却先他开口。
“对!就凭我!”匆忙开口,话毕望着白三惜微微诧异的一张脸,她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望着他花序序忽而就生出了不想走的念头,就这样在这里陪着他,即便明日处斩,她陪他一起。不能共生,同死其实也不错。且这是一次机会,一次难得的机会。她与白三惜之间,这是第一次她将主动权握在了自己的手里。但……花序序笑起来,声音清朗透亮,连带着身子都轻盈起来,她笑道:“你等我,我一定救你出来。”
说完她又笑了笑才转身往外走,走的时候完全不同于她来的时候那样脚步蹒跚。一直闷头走了许久才走到牢房外面,她望着牢房外面的亮堂来不及收回脚,整个人猝不及防便扑在了暖阳里。眼睛不能适应强光,她在原地站了许久才迈着步子往外走。她舍不得白三惜就这样死,只是舍不得,所以哪怕拼尽全力赔上自己也得救他出来。这一笔买卖同她之前算的账比较,是最好算的一笔。但只因是白三惜,这笔账于她自己而言,已经没有了盈亏。
花序序自牢房同福叔一起回到白府中,点算了府里的财物,带着银两打点了两日,均是结果一般。好些的不过开了门,有些人直接闭门不见。
嘉仁公主童少宫自从去年大闹过白三惜的婚礼后,她就去舂黎国游玩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不说,即便回来了她也不一定就会管白三惜的事。甄黎更是躲了个痛快,他在京都有个别苑,每次来京都是住在那儿,花序序这几天天天去,没一次见到甄黎,守门的小厮只说是出门了,但到底是去哪儿却说不上来,花序序强闯进去,别苑里也没甄黎的人。那个明徽长公主更是没一点音信。
三天后,大理寺公布结果,白三惜被判斩刑,关于白三惜的罪名却没有昭告。府里的其他人并没有被株连,所以从接到诏令起,长工短工能告假的全部告假,除了几个买回来的婢女仆从还在,府里几乎没什么人。福叔虽然年纪大,做起这些事却是清楚分明,最起码没有人来烦花序序。花序序回府后梳了妆便一直坐在后院的长廊里,望着空荡荡的府邸发呆。她已经没有办法了。陛下没有抄家发配家眷奴婢已是仁慈,而甄黎她找不到,如果劫法场凭她根本毫无可能,甚至铁证昭昭她连帮白三惜顶罪也是不可能的。所以,现在她只能等。
长廊不远处的湖水有些漫出来,滴答滴答的声响,似是更漏。花序序坐着,看着太阳一分一分升起来,一点一点将珠光宝气的春光洒满整个府邸。福叔来过两次,一次是劝花序序去睡一会儿,另一次则是告诉花序序时间快到了。
花序序全无反应,披一件大红的衣衫,一头银饰妆点得很好看。她昨夜自甄黎那里回来后便换了衣服,独身一人一直坐了整整一夜。
府中人都晓得今日白三惜便要行刑,除开福叔便没人敢在花序序面前转悠。花序序也难得很清闲、很安静地坐了很久。光越来越强,花序序闭了眼睛一直坐着,她不敢睁开眼睛。福叔来请第三次的时候,离午时三刻只剩了半个时辰。花序序听到他的脚步声,缓缓睁开眼睛,极其疲倦地看着福叔,眼睛一眨强逼着自己笑起来。
福叔垂下头小声道:“夫人。”
花序序转过头笑了笑道:“晓得了,我这就走。这些日子多谢你照顾了,陛下应该不会查封白府,以后你可以一直住在这里,不至于没个遮风挡雨的地方。”一番话她说得极其平静,分明已经合计了不少时间。
福叔猛地抬起头,花序序笑起来直起身。风吹得纱裙飘起,今日她打扮得格外隆重,乌发露出个美人尖,一身大红罗裙上银线绣了白桃花,黑发上八支银钗挑成银冠的模样,流苏直直垂过耳畔。脸上施了脂粉,瞧上去虽不至于贵气逼人,却是艳丽的一张脸,一颦一笑说不出的好看。
福叔望着花序序,眼前的场景像是突然又回到了她和白三惜去荣昌寺那天晚上。地上冬雪皑皑,天上圆月漂亮得不像样子,自己驾着车才要走,身后传来声响,一转身就看到她从马车帘子后伸出来的一只雪白的手,手腕上挂着两只玉镯,叮叮当当的声响尚未消失,他的眼前便蓦地出现一张脸,满头银饰衬着一张脸,漂亮得京都无出其二。她脸上挂着好看的笑,眉眼之间似悬着月光,他这时才察觉到自己失神,慌张道:“小姐有事要吩咐?”
“我……我能不能不跟他坐在一起啊?”花序序的眼珠转转扁着嘴,语气十分嫌弃白三惜。那个时候她脆生生的声音,似是天生的性子里便剔去了忧愁苦恼。
那一日,福叔惊为天人。今日她也只是稍稍装扮,便也让他惊为天人。福叔看着花序序自他面前走过,说不清楚为了什么或是因了什么,他突然喊道:“夫人。”声音是嘶哑的,像是年老失修的一只钟。他急急道:“夫人一定要回来。”
花序序笑笑,声音清朗明快,晃得发髻上的流苏一阵轻响,“好。”
马车一路摇晃到刑场前才停下,花序序撩起帘子走下马车。水天一色,暖阳拂面。她立在那里微微笑起来,接过车夫递过来的一个盒子,斜挎在手腕上便朝前走。到了拥挤的人群面前,众人不约而同为她让开路。花序序一直朝前走,直到身着蓝衣的衙役拦住她。
她微微蹙眉,却在低眉间本不耐烦的眉眼已染上了笑意。因着那份笑意,本来抓着她袖子的衙役慌张松了手。花序序徐徐收回手,左手娴熟地搭在食盒上,轻声笑着道:“我只想给我夫君送行,大人可否通融一下?”
那衙役慌了神,又不敢直直看着花序序,红着脸结结巴巴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四周有相熟的衙役捅捅他的胳膊,那衙役抬头本想斥责,却恰巧撞进花序序的眼里。
“我……我帮你……问问。”看着花序序眼里的期盼,他又道:“我只能问问,成不成我也不知道。”
花序序笑起来,“多谢了。”
那衙役一咬牙朝着监斩官的桌子跑去,花序序抬头看过去,大红的枣木椅上坐的正是一身官袍的陆宝晋。陆宝晋皱眉听着那衙役说话,半晌徐徐抬眼扫过来,看到花序序时他微微皱眉,而后慢慢笑起来往这边挥挥手。拉着花序序的衙役看一眼陆宝晋,忙不迭给花序序让开了路。
花序序拎着食盒朝法场中心的白三惜走去,他换了一身新的囚衣,稍微梳洗过。此刻跪在那里,虽然是要立刻就斩首的人,却瞧不出半分颓唐。他一直低着头,似是一直未发现花序序到来。
花序序拎着食盒一直往前走,她脚步轻柔,一身红纱衣似云霞裹着她往前行,走到白三惜面前她停住脚步。白三惜看着他面前的绣鞋,慢慢顺着她一双绣鞋往上看,待看清是花序序,他眸子里猝不及防漾出一抹欢喜,但只是一瞬,那欢喜突然便荡然无存了。
花序序看他这样也早已习以为常,她缓缓在他面前蹲下,“你就没有什么话要和我说?”
白三惜垂着头冷声道:“你来干什么!”
“我不来也没地方去啊?”花序序笑起来,声音脆朗,四周竟无人再喧哗。
花序序跪坐下去,将食盒里的酒壶拿出来。她笑笑斟了两杯酒,将一杯酒固执地捧到他面前,“我花序序倒是薄命,嫁的夫君不过一年,便要先陪他喝断头酒。”
“序序!”白三惜看着花序序眸色一变,“快回去!”
“我不!”花序序的眼眶慢慢红起来,她喃喃道:“我一直在想,如果我没有来京都,在‘桃花源’过一辈子,偶尔游湖或是赏花,等年纪大了嫁一个商客,六十岁时就了却一生,葬身于院里桃花树下,白骨青冢一生无所盼无所念,无所想无所求。我以为在我最好的时候遇上你是我的福气,却不想是我的不幸。”
“所以现在我就要死了,这应当算是我的报应。你……”
花序序打断他的话道:“可是我不后悔。”花序序还想说话,唇角却猛地溢出一些鲜血。
“序序!”白三惜喊出声,人群里似也有人察觉出异常,一片嘈杂中有人几乎要冲破栅栏扑进来。
花序序勉强睁开眼,虚弱的手慢慢攀上他的脸,沾了血的唇一片红艳,她徐徐笑起来,眉眼间春意浓浓,“我才不要让你死在我前面。”
“序序,你要做什么?”
那是她听到的最后一句话,瞧着白三惜慌张的一张面容。她有些满意地笑起来,手没了力气耷拉下去,而后沉入一场长长的梦里。那是一场很长的梦,梦里她还很小,雨后檐铃一声脆响,檐铃下几辆漆红雕花的华贵马车跑过去,马蹄扬起泥浆,山上的花红似血,绿似翡翠。
她的梦从这里开始。梦里的她不叫花序序,而叫花苏苏。 傀儡师:全2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