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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意邀

傀儡师:全2册 苏三 14058 2021-04-06 08: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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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假意邀

  甄黎这一趟来京城,打定主意是冲着白三惜。

  大宴后又休沐了三天,三天后白三惜上朝,第一回在朝上被人说了个狗血淋头,说白三惜的不是数一数二的大臣,反而都是一众平头百姓,几个人一块击了御史台的鼓。当朝抨击白三惜施行诛魁令的弊端,说得有头有尾条理清楚还证据充沛,后来又扯到甄黎让白三惜做傀儡的事。重明帝当即下令废除诛傀令,罚白三惜半年的俸禄。

  要是没人在后面给这些平头百姓撑腰,谁敢当堂这么说,而且还扯到皇家大宴的事,主谋简直就摆在了台面上。甄黎这位嘉仁公主的准驸马,胳膊往花苏苏这边拐的不是一星半点的多。

  重明帝给白三惜放了半个月的长假,要他尽快赶制出傀儡,好早一日送甄黎回南域。白三惜待在府里,日日在书房里做傀儡,花序序一天也见不了他一次。京城的风向变得最快,前几日还来府里找花序序吃茶的夫人们,现在全没了,府里的人和过去一样多,但莫名其妙有种空荡荡的感觉。

  在白三惜告假的这五天里,甄黎从没有来过府里。花序序待在府里很是无聊,一早一晚懒洋洋的太阳光从花枝间落下来,等仔细去看的时候,才一抬头,它已经扑棱一声走了。五天的时间转瞬即逝,快得像一天,第六天的时候有人送来帖子,送的人是陆宝晋,帖子是给花序序的,经由一个每天来府里送菜的农夫的手。

  帖子上只是简单地描了“浮英楼”在正午时分的样子,连陆宝晋的姓名都没有,花序序收了帖子,在第二天还是赶在正午前去了。来京都很久了,她来浮英楼却才是第二次,第一次在浮英楼见童少宫时的样子还历历在目,短短时日一切却已迥乎不同。

  花序序上了楼候在雅阁里,靠着窗正在想事,猛地雅阁门开了,陆宝晋弯腰走进来,花序序回过神站直身子,陆宝晋立在珠帘后,七彩珠帘随风微微晃着,晃得花序序心里一阵莫名的慌乱。陆宝晋反手关了门,他伸手撩起珠帘朝着花序序走过来,一身绿色衣衫,手里的风月扇正展开着,唇角挂一抹志得意满的笑。

  花序序心里一沉,踱步过去坐在桌子边,待她坐好了,陆宝晋才坐下,屋里煮茶的水烧沸腾了,上下翻滚,花序序良久才缓缓开口,“陆相约序序的这个方式倒是特别。”

  “你夫君可是个人精,我要算计他,自然得小心。”陆宝晋的口气凉凉的,有种看好戏的样子。

  花序序盯着面前翻滚的水,“陆相倒是敢说,他可是我的夫君,陆相不怕我倒戈相向吗?”

  “怕?”陆宝晋嗤笑一声,“怕你一个傀儡去向一个推行诛傀令的人剖白自己的身份而倒戈相向?”

  花序序猛地抬起头,她的反应在陆宝晋意料之内,陆宝晋笑笑,“你长得和花苏苏相似,连你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从哪来的。我查了各州府的卷宗,没有一点儿关于你的记载,如果你不是傀儡,我实在想不出你还能是什么。”

  白三惜说过陆宝晋,最开始只是重明帝一堆门客里的一个,靠着一副好皮囊左右奔波,是他亲手将重明帝推上了这个帝位。他不轻易出手,一旦出手即便伤敌八百、自损一千也要拿到想要的结果。

  花序序捏着袖口的手猛地收紧,“如果我就是花苏苏呢?”

  “哈哈哈。”陆宝晋像是听到了大笑话,“就算你是一个和花苏苏血缘能搭上关系的人,你也活不到现在,更不可能嫁给白三惜。”

  花序序慢慢松开手,波澜不惊道:“我只是随口一说,陆相就仅仅因为我长得和花苏苏像来历不明就推说我是傀儡,未免太仓促了。”

  陆宝晋打个手势止住花序序的话,“我今天不是来和你说这个的。白三惜和陛下有过约定,我不会害他性命,所以你大可以放心,只是甄黎这次来势汹汹,他一直抓着傀儡折腾,我估计他就要替花苏苏翻案了,花苏苏的案子不可能翻,那宗案子是陛下登基的第一件大案。”

  “为什么不能翻?就因为国库空虚、花家富可敌国这十个字吗?”

  陆宝晋微微震惊,旋即他轻轻一笑又恢复了镇定,“如果这个案子翻了,白三惜将性命不保。不只因为他和陛下的约定,还因为要给天下人一个交代。他都得死。”

  “陆相方才说能算计三惜,是什么意思?”

  “甄黎翻案我挡不住,不过翻案前你要是能找到一个人,就能保住白三惜的性命,白三惜最多卸掉官职,那样刚好,可以和你一起走,离开京都。”陆宝晋轻轻一笑,“那个人是明徽长公主了了,她没有姓名,出生的时候昭仁帝就很喜欢她,给了‘明徽’这个封号,一直只喊她了了。”

  “没有姓名的帝姬……”一般皇子的姓名会诏告天下,但公主的姓名并不一定会这样,有的公主拖得久了,礼部会给一个封号,名讳也是按照前后的公主写出三个供公主的母妃选择。但从没有公主是没有姓名的。

  “因为昭仁帝实在喜欢她,一些家国天下的大事也会问她的意见,她十四岁的时候因在政见上当面斥责了昭仁帝,昭仁帝罚得重了,她又是个要强的,一口气没上来差点儿没了,当时昭仁帝给了她一个特赦令,说是普天之下所有罪都可赦免,不过只能用一次。特赦令在重明帝一登基的时候就被明令废止再不颁布了,现在轩国也就剩明徽长公主那块了。”

  “我记得明徽长公主身上还有一道先帝的密旨。”

  陆宝晋笑笑,“对。”

  “你都找不到的人,我怎么可能找到。”

  “她就在甄黎的身边,只是我不能确定是谁。你去问甄黎,或者去他身边查查,于你很划得来的,你要知道,傀儡的寿命是很短的。”

  陆宝晋走了,风吹得珠帘打结,花序序疲惫的身子坐着。她的后背出了一身冷汗,腿也早就发麻了。

  她不是没怀疑过自己是傀儡,像东里绍说的,她的脸和花苏苏这么像,而且来历不明,之前在“桃花源”也有姑娘随口说起,那个时候她当成一个笑话想。到白三惜身边后尽可能不去想,尤其是见过了那么多傀儡死在白三惜手里,那次跟着东里绍远走大漠,就是怕有一天发现她是傀儡。她从不敢去验证,大漠里从白三惜身上移植过来的蛊虫,没有一点反应,朝暮见她时不停重复的傀儡。是傀儡吗?她不敢想。

  出浮英楼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马车摇摇晃晃的,她思绪也一团乱。马车突然停下,因着这突兀的一停,花序序身子一震,伸手撩起帘子,马车正停在秋水之畔,因着科举日子渐渐临近,在秋水之畔放河灯的人较平时还多了几倍不止,看起来特别热闹。

  “夫人,得等一会儿,这会儿路上人多过不去。”车夫低声解释道。

  花序序想了想撩起帘子下了马车,车夫小声道:“夫人这里人多,有点乱。”

  “没事,你在这儿候着,我看一会就回来。”

  花序序慢慢朝河边走,四周不少孩童捧着莲花水灯在跑,水里的莲花灯大都一个样子,花瓣被拉住映得一片莹白,花尖一点朱红,河边有人放烟火,安静的河水呈现半墨色,倒映出烟火,实在是热闹。她正看着,突然有人扑在她裙角。花序序一低头便见是个半大的孩子,不过五六岁的年纪,捧着莲花水灯,睁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笑着望着花序序。

  “怎么了?”花序序俯身问道。

  “你的簪子真好看。”孩童笑着和花序序搭话。

  花序序从发髻上拔下一只在他面前摇了摇道:“你说这个?”

  那孩子的眼睛发亮,看着花序序毫不害羞,能看得出来养他的人将他养得很好,十指白净,头发用一条白发带束着,白袍黑眸,腰间一块白玉牌,上刻着“迢”字。

  “你是来放水灯的?”花序序随口问道。

  “嗯。”孩童笑笑,露出两个小虎牙,稚气的脸眉眼弯弯的。他将手里的莲花水灯往前推了推给花序序看,“我跟我娘来放水灯。”男童回身遥遥一指,“喏,在桥头,穿紫衣裳的就是。”

  花序序顺着孩童的手指看过去,桥头挤满了人,那么多的人哪里能看得清哪一个是他娘。再低头却发现男童依旧看着自己手里的簪子,花序序笑起来轻声问道:“你想要这个?那姐姐送给你。”

  男童却猛地摇摇头,“爹爹说了,不可以随便拿别人的东西。”说话一板一眼,花序序越看越喜欢。

  “你爹和你娘一块出来的?”

  “不是,他偷偷跑出来到万艳窟找小蝶,娘生气了才带着我来的。”

  花序序哑然失笑,“你还知道万艳窟?”

  “当然!”他挺起胸膛自豪道:“里面的摇霞姑娘可是我相好呢!”

  “你相好?”他做出一副风流倜傥,黑葡萄一样的大眼睛水汪汪地看着花序序,花序序也不知道该不该笑。

  花序序将簪子递到他的手里,“姐姐今日很开心,这个簪子就送给你了。”

  “姐姐。”男童眼睛一亮眉开眼笑道:“姑娘送别人簪子,有定亲的意思呢,姐姐。”花序序这下倒是怔住了,待她将这番话在脑海里过一遍,猛地笑起来。男童唯恐她反悔,一把拿过她手里的簪子。蹦蹦跳跳着跑远了,跑了两步回头笑道:“姐姐,你等我以后长大了来找你。我爹说了,我长大可是个辣花摧手的好男人呢,等我啊姐姐,我不会跟我爹一样再去万艳窟的。”

  花序序立在原地哭笑不得冲他挥挥手,辣花摧手……你爹倒是应该先教教你成语别搞反了。不过,那模样长大也确实是朵花。

  待那男童没影儿了,花序序立在原地又想起来陆宝晋的话来。在此之前,她从未想过,傀儡寿命十分之短,她的记忆只从“桃花源”开始,至于之前她在哪里主人是谁全无印象,问过“桃花源”的嬷嬷,嬷嬷也不晓得。即便她要算剩下的寿命,也是无从算起。

  想起白三惜花序序不由得叹口气,来京都有些时日,虽然她还不怎么熟悉,但如今的陛下逼宫篡位,也有白三惜的功劳。新帝继位便大肆捕杀傀儡,从前她所在的岐安城倒还不怎么见到诛傀师,如今到京都却是随处可见。这倒不说,白三惜当年靠着傀儡得以升官脱离花家,后来陛下继位捕杀傀儡,他也是出了不少计谋。若是他知道她是个傀儡,依着白三惜的性子,真是说不好。

  车夫搀着她上了马车,鞭子一甩马登时快步跑起来。花序序坐在马车上撩起帘子看一眼秋水之畔,点点烟火砸在水里一片亮堂,明晃晃的桥上那孩童捧着莲花灯极其醒目,他拉着一个紫衣的女子说话,那应该是他娘了。

  马车越走越远,树深花繁遮住了他们。花序序撩着帘子发会呆,觉得有些冷,又将帘子放下去,马车颠簸了一会儿却停住了。花序序坐在马车里轻声道:“怎么停下了?”

  帘子撩起来,却是白三惜,他钻进来笑笑道:“夫人久不回家,我自然得出来寻。方才去哪儿了?怎么这么久才到这儿。”

  花序序看着白三惜,他体贴地暖着她的手,微微有些疲倦地耷拉着眼皮。花序序笑了笑道:“在秋水湖遇到一个孩子,觉得有意思,闲聊了几句。”

  那孩子和白三惜有点像,花序序实在没有勇气说出口。想了想,花序序轻声道:“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有了孩子,那个孩子是什么样子?”

  “孩子?”白三惜微微一愣,低头看着怀里的花序序,许久他缓缓笑起来,“有你就够了。”

  花序序一直紧张的心陡然松口气,再抬起眼睑却见白三惜依旧那样盯着自己。花序序轻声道:“夫君这张脸,骗人定是没有骗不过的。”

  “有一个人我就骗不过。”白三惜收敛了笑,抬头不再看花序序,“可惜你没见过。”花序序神色有些黯然,她点点头坐在白三惜身边,自上次游阮墓后,花序序与白三惜都未再谈起过花苏苏。回府后白三惜也无异常,对花序序一如既往的好。但这好,让她觉得不大心安。

  猛地马车外响起一串脚步声,而后便听到东里绍扯着嗓子在喊,“到了还不下来,人不凑齐你们府里不让吃饭的。真不知道是什么礼部尚书,抠成这样子。”

  接着便听到有几个婢女笑出声,花序序本打算同白三惜再说话,现在东里绍这一吼完全搅乱了气氛。身后的白三惜没动,花序序有气无力地戳戳他,“赶紧下去吧。”半晌白三惜都未曾说话,只是搂着她的腰坐在马车里。

  脚步声越来越近,朝着马车过来,帘子猛地掀起来,一片光照进来。花序序正要说话,白三惜已一把将她拉到了身后。

  东里绍皱着眉不悦地喊起来,“喂,搞什么鬼?真不让人吃饭了?从来只有别人等本神医的份儿,没人……”

  白三惜松了手迈下马车截断东里绍的话,“那就去别家。”

  东里绍瞬间闭了嘴,白三惜下了马车,如往常一样站在旁边等花序序。花序序探出头扫一眼府前立的人,正想缩回去却被白三惜一把抓住了手腕,红灯笼投下来暖色的光,皆悉数聚集在他眉心处,“怕什么?”

  花序序像是受了蛊惑,本要缩回去的脚却伸了出去,任由白三惜将她抱下马车。长发落在半空里,花序序看着白三惜的眉眼,听着一身纱衣被风吹起的声音,慢慢笑起来。

  东里绍的脑袋突然凑过来,吓了花序序一跳。东里绍对她的反应很是满意,笑着道:“我说,还让不让人吃饭了?”

  东里绍这顿饭是注定吃不了,碗筷还没摆好,宫里就又来了内侍把他喊走了。

  陆宝晋的推测很对,并且推测的结果来得很快。东里绍前脚才出府门,后脚大理寺就传人来说了一件事,说的是有花家的一个老仆从,自称曾是花苏苏的车夫,与花苏苏的奶娘是夫妻,对花苏苏的事知道得很清楚,而且他还隐约透漏出花家巨大财产在花苏苏死后不翼而飞的事。

  花序序坐在白三惜对面的椅子上,看着他握着茶盏喝了一口,眼睑下垂睫毛纤长漂亮,上好的耳山茶,闻味道都知道有点苦,他却面无表情喝得像一杯白水。花序序甚至能想象到大理寺的鸣冤鼓被那人敲响时候的声音,高高低低地在耳膜上一下一下地跳。

  京城是一盘棋,一旦进来,便是棋子。一盘棋又只是更大的一盘棋里的棋子,最后那盘棋局的主人她猜不出是谁。她知道的只是一步一步朝前走,走的是她早已被别人规划好的命运。花序序看着神色如常的白三惜,眼前又看到季阿蛮、即墨长莺还有游阮,这些人还有她自己只是他一盘棋里的棋子。背叛、猜忌、耻笑,每一个人来的时候是一个人,走的时候也是一个人,想要与另一个人合而为一坦诚相待,那真是一件极其好笑的事。而她想要的更是一个不可能的人。

  良久,花序序听见白三惜的声音,“三惜身为朝官,若有需三惜出力的地方,我自当愿意相助。”他丝毫不会觉得对不起花苏苏,他害了她的性命,亡了她的家业,他说起她,甚至不愿意说出她的姓名。

  “序序,想什么呢?”花序序看着白三惜,他仍坐着,脸上挂着笑,花序序移开眼睛,低声回道:“想今年的桃花落得真快,你看,花都要落完了。”

  “很好啊,花落了,就要结果了。”

  “嗯。”花序序心里一阵失落,轻轻附和道:“是要结果了。三惜,乡下小城里的桃子很好吃呢,如果自己种的话,熟了的时候可以采了出去卖,能卖不少钱。”

  “我倒觉得卖桃花更好,序序要是去卖桃花,我可以帮你拎篮子。”

  “对啊。”花序序笑起来,“你还可以帮我拎篮子,一三五你给我拎,二四六我给你拎,到第七天我跟你去喝酒吃饭,然后再等下一个一三五和二四六。你说好不好?”

  花序序声音很轻,越说越高兴,她一转头却见白三惜已经靠着桌子睡着了,福叔立在白三惜身边,轻声道:“公子近日因陛下的事情忙碌,夫人莫要生气。”

  树枝上嫩嫩的芽叶,地上铺满斑驳的残花影子。花序序环住自己,仰头道:“我不生气,他怎么会说好呢,这么不容易才有的东西。”

  甄黎在下午的时候不请自到,带着采衣一起来的,他仍穿着丧服,花序序想起游阮的事,给他上茶的时候一直不敢看他的眼睛。白三惜一直在做傀儡,一般不来前堂。

  甄黎端着茶却并不看茶,一直看着花序序,小厮去喊白三惜,他一直没有来,前堂里只有花序序和甄黎还有采衣。她立了一会儿四周没声音,一抬头就撞进甄黎的眼睛里。那双眼睛全是对她的失望还有愤怒,甄黎这样的人也会愤怒,她一时怔住,翕动着嘴唇移了一下脚,腰磕在身后的椅子上,甄黎紧张地赶紧扔了手里的茶盏来扶她。

  他还是喜欢自己的。花序序借着他的手站起来,笑笑轻声道:“既然世子不追究游阮的事,那不如送佛直接送到西,再把明徽长公主了了交给我吧。”

  甄黎皱起眉,冷笑一声似乎下一刻就能开口骂起来。

  花序序擦擦他袖子上沾到的茶水,漫不经心道:“你不是喜欢我吗?这样都不行吗?”脸颊上吹来一阵风,她一抬头,就见甄黎的手已经对着她扇了过来。

  花序序猛地坐直身子,前堂里空无一人,原来是梦啊,背上一阵冷汗,才稳下心神,已有婢女立在珠帘外通报,“南域世子黎公子到。”

  花序序在椅子里坐会儿,手肘碰到了茶杯,烫得她皱起眉,这盏茶是刚才她和白三惜说话的时候倒的,花序序将手边的茶杯推远了些,对着婢女吩咐道:“请进来。”

  婢女才走,白三惜就过来了,他刚才小睡了一会儿,这会精神很好,立在珠帘外道:“还在发呆?”他穿戴得有些正式,像是要出门。

  “去哪?”花序序嗓子有点儿哑,说起话沙沙的。

  “去给甄黎送傀儡,现在做到一半,先让他看看。”

  花序序急道:“甄黎就在府外,我已经让人去请了。”

  “我回绝了,我还要和他说一些事,去他那儿好一点。”白三惜走了两步又停下,“你不用等我。”

  花序序还想说话,白三惜已经大步流星出去了。白三惜去的时间很长,花序序执意坐在前堂等他,一直到天黑,白三惜都没回来。

  “馄饨哟,馄饨……”夜里突然有卖馄饨的,叫卖的声音夹杂在拨浪鼓的声音里从府前过。花序序突然就想起了和东里绍回京路上的馄饨,她匆匆往外跑,婢女提着灯笼赶紧跟出来,那个卖馄饨的是个老翁,担着小摊子吆喝着已经过去了,守门的小厮见花序序一脸焦急赶紧又把那老翁追回来。

  最本分的平民,不停地搓着双手,立在花序序面前缩着自己的身子,生怕出了差错,“夫人、夫人要吃?我……草民,是草民,草民这个……”

  “几文钱?”声音清脆悦耳,从没听过这么舒服的声音,那老翁抬起头,看到面前立着的女子,大红衣衫满头银饰,肤色雪白唇色嫣红,堪称绝色的一个美人。他愣了半天听到那女子身后的婢女取笑,慌张垂下头忙道:“十文、十文钱。”一颗心不停地乱窜。

  那女子笑着道:“好,老伯你等着,我进去拿个碗来盛,小双,先把钱给老伯。”

  他再抬头那女子已经进了府,面前立着的名唤“小双”的婢女手提灯笼,嗤笑一声递过来十文钱,他佝偻着腰,捧着双手放到小双的手下面,小双给他一个算他识相的眼神,手一翻铜钱细碎地落下来。那女子,真是美人啊!

  “那是我家夫人,你这种人休得乱想!”小双厉声道,他来不及应和,那小双已换了口吻,欣喜道:“大人回来了,快开府门。”

  白府其余的都很好,只是厨房实在远,花序序又不愿意让小厮帮她拿,府里不少小厮丫鬟都已经睡下来,拿了碗匆匆到执花苑前的飞桥前,却见桥上走过来一个人。白色的身影身子微晃,踏着月色慢吞吞地走过来。这座飞桥自花深处蜿蜒出来,曲曲折折落满飞花。风吹起那人的衣衫,花色缤纷晃眼。

  花序序讶异道:“三惜,你回来了。”

  白三惜摇晃着身子走过来,他身上酒气很重,低着头看不清他的神色,他一把抱住花序序,他抱得很紧,花序序身子僵硬任他抱着,良久才问道:“怎么了?”

  “他们出很多钱,买我做的傀儡。”

  花序序苦笑道:“那不是很好吗?你一直都想要很多钱……”

  白三惜闷声打断她的话,“我一点都不想要钱,官位我也不想要。”

  “你骗我。”花序序低声道:“你对手里的东西一点儿都不眷恋,那干什么还要握得这么紧。”你为了你的官位,你害死了花苏苏!

  “这些东西都是她的,她的东西不能丢。”他喃喃道:“你没看到我做的那个傀儡,和你很像,已经会走会说话了,还喊我三公子。今天我当着甄黎的面,一刀切断了傀儡的脖子。甄黎差一点就要疯了。”

  花序序浑身一震,她不由得眼眶湿润起来,“你到底为什么恨她?你明明那么爱她。”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白三惜贴在花序序耳朵边说:“谁说爱的那个人就不能恨呢?她教给了我很多东西,但她唯独没教会我‘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这句话,是她害死了我娘,我恨她毁了她都是应该的!”他笑起来,眼角微红,一把抓起花序序的脸,花序序吓呆了,他脸上一片怜惜,手却用了不小的力气,他带着醉意的吻落在花序序的眼角上,从眼角一直下移落在下巴上,喃喃道:“你要是不喜欢我该多好。”

  花序序手一松瓷碗摔在地上,心口突然一疼,花序序才猛地想起自己身上的蛊虫,花序序只觉眼前的白三惜慢慢模糊起来,她的脸上有点凉,奋力挣扎着的空当瞪大了眼睛,才发现是他的眼泪掉在了自己的脸上。

  铺天盖地的黑砸下来,她合上双眸后,做了一场很长的梦。

  四肢百骸酸痛,四周一片黏稠的黑暗。而后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慢慢醒过来,她一醒来便一直在追着一个白衣白裙的女子往前行。脚下绮丽春色绣成绝世锦缎,半是模糊半是透亮的小道上,梅花与桃花一齐开,那女子手握一把白玉骨的折扇,淡粉的指甲微微捻着扇子。周遭行人匆匆,她看到那女子同行人打招呼。有一身碧绿衣衫的陆宝晋,还有紫衫的重明帝……许多她熟稔的人。她马不停蹄地跟着那女子,有时是白天,不停飘雪或是下雨,有时是夜里,灯笼透亮花枝闪光。她一直追不到她,直到许久之后,她跟着她到了一个府邸前,那女子闪身进去,她立在府前,抬头瞧见府前牌匾上“花府”两个大字。明知此刻她该回头离开,但脚却不听使唤亦步亦趋跟了上去。到朱红的大门前时,忽然传来一阵风声,她一回头便见花府的石阶下积了厚厚一层雪。原本要敲门的手就那样唐突地顿在半空里。身后“吱呀”一声大门开的声音,她心里一惊猛地回头,头上银钗一阵轻响,她终于看到了花苏苏,花苏苏半倚着门,她自花苏苏的裙角一直向上看,正要看到她的脸,身后一股强力扯了她一把,她心中一惊,再回头想看花苏苏,面前已是一片墨黑。

  “苏苏。”她拼尽力气喊出口。而后眼里便有了光,开始很小,而后来便慢慢强了。花序序睁开眼睛,她轻声道:“苏苏。”方才的梦里,她笃定她见到的女子是花苏苏。

  “序序,序序。”耳边有人喊着她的名讳,眼里的空白一点一点散去,周围的摆设清楚起来。

  “醒了。”一个小丫鬟笑着喊起来,“夫人醒了,快去喊福叔。”

  花序序眼睛疲累,眨巴着眼睛正想闭上,冷不丁屋子的门被推开,一个身穿绿衫子的男子弯腰进来。正是晨光熹微,院中花枝繁复,只瞧得见那男子一张水红含笑的唇,走得近了暖风掀起薄纱露出他的脸,身后的花枝微颤,似是将他往她的榻前推。

  “来,我看看。”身边的锦被微微一沉,东里绍坐在那里,自然地要替花序序把脉。花序序抽出自己的手转过身背对着东里绍,“我没事。”

  “小双,你出去帮我看看药煎好了没,她们煎我不放心。”

  “好。”小双笑着出去了。

  门吱呀一声又合上,屋里的光暗了不少,东里绍哑着声音道:“是蛊虫?”

  花序序身子一僵,东里绍拂拂花序序的鬓边发。许是那一撮头发被压得久了,半天捋不顺,东里绍就跟那头发杠上来,温热的指尖一遍又一遍来回捋。良久,他收回手笑起来,“他就是个祸害,死了以后就再也碍不着你了,跟我去孤竹山吧,山上的花快开了。”

  花序序翻过身难以置信道:“你刚才说谁要怎么了?”

  “白三惜要死了。”东里绍拢拢袖子低声笑道:“就在三天后。不是甄黎害他,是他自己要替花苏苏洗罪,所以故意的,只是现在所有人都以为是甄黎。”

  “我不信。”

  东里绍笑起来,神色失落地看着花序序,“冲冠一怒为红颜。”

  “你什么意思?”

  “重明帝登基时,花家力挺太子殿下,太子殿下死了,花苏苏自然也会死。所以害死了花苏苏的真凶是重明帝,白三惜借甄黎之手伪造了一份罪状,让花苏苏的死不得不摆在台面上来讲,而今天大理寺传他去,他全部承认并有意指明重明帝登基是篡位,太子余党煽动了百姓,现在的结果就是白三惜必须死,花苏苏必须翻案,而重明帝的江山一定不稳。”

  “你是说他绕了一个圈子,只是为了帮花苏苏报仇?”花序序好笑地看着东里绍道:“你错了,他恨死花苏苏了。花苏苏可是因为他才死的。”

  “他是恨花苏苏,但他也喜欢花苏苏。”

  “反正我不信。”花序序只觉自己手脚一片冰凉,说话时自己都能听出是在强撑。

  东里绍叹口气,神色之间闪过一丝不解和悔恨,“南域或者孤竹山,你想去哪儿都可以。” 傀儡师:全2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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