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账册误
即墨长莺走时以身体尚未痊愈为由,将东里绍连捆带绑地押在货车上拉走了。他俩一起走了,白三惜又公务繁忙,游阮整天也不见人,花序序在京都一时闲了下来,虽然过得很悠闲,但悠闲过头了就是无聊。
很无聊,非常无聊。从荣昌寺买回来的鹦鹉特别笨,挂在树上每天除了上下扑腾还是上下扑腾。花序序为了自己训练就没有请专门训练的师傅,买回来这么久了,尽管她每天都会去看望一下那只凤头鹦鹉,但那只凤头鹦鹉除了说“我喜欢你”依然不会说别的。挂在园子里除了吵得热闹,再没别的用处了。
吃了睡,睡了溜,溜完了再吃。花序序的十二个时辰很均衡地分配给了这三项,浓厌自幼在京都待过很久,她带着花序序逛遍了京都大小有意思的地方,戏台园子、茶楼宴会、甚至连几个高档的赌坊也去了,偶尔在街上能看到有番邦异国的能人表演驯兽,还有比武招亲或者抛绣球招亲。总结起来就是走哪都是人,各种各样的人。
花序序逛了半个月开始对出门逛街兴致缺缺了,白三惜的公务到这个时候又忙到了一个新高潮,因为五月初五是嘉仁公主的生辰,重明帝着旨于重阳宫大贺,白三惜作为此次的负责人,越发繁忙起来。他有时整日都不在府里,府里经常涌进来一批一批的商客,大多是来推荐自家物品的,福叔前后接待,每件事亲力亲为也是忙得脚不着地。
来的客人都在前堂,即墨长莺走了以后,花序序逛了半个月,现在整日都待在府里,前堂再热闹,谈的也都是生意,花序序无意去过几次,相较于东里绍的奇闻趣事,那些客人满口的生意经实在是没意思。
白三惜忙起来,府里的账本他自己就不太看,不少账本都放在花序序那里,白三惜让她得空好好看看哪里有问题。花序序不喜欢看账本,每次翻看账本,还没提笔,只虚虚扫一眼白宣纸上的串串数字,登时一个脑袋两个大。花序序硬着头皮看了一些,后来给白三惜交账的时候,白三惜恰好在前堂和几个客人说话,花序序拿着账本立在外面正想走,却有人眼尖瞧见了花序序,几声恭维话说得花序序脸红了一片。
白三惜笑了笑,对她招招手,花序序只得拖着浓厌进去。白三惜刚下朝堂换了衣裳,他穿一身纯白的衫子坐在主位上,半弯着唇角轻声道:“怎么了?”
浓厌从花序序红透的耳根后蹿出来道:“小姐把账本看完了!”
花序序想拦没有拦住,悻悻立在白三惜面前,局促不安地两手拢在袖子里扯着手指,周围几个客人拍马屁拍得更起劲。有人笑着朗声恭喜白三惜,“白夫人不仅貌美且如此贤良,实乃不可多得的佳人。”
白三惜半撑着头轻轻一笑,“看出有什么问题了?”
“我……”花序序扫一眼周围坐的人,都是一脸期待,花序序觉得这一群人大有竖起耳朵等拍马屁的意思。花序序看着白三惜赞许的神色,蓦地心里有些恼,她不过是“桃花源”的花魁,如果说弹琴跳舞那自然是没有问题的,但算账,显然是白三惜在有意难为她!花序序越想越气,索性破罐子破摔,双手一甩扬起下巴朗声说道:“回大人,妾身觉得当月……”她说到一半还是不好意思了,懊恼地想走,微微侧头却见浓厌也期待地看着自己,只得硬着头皮道:“妾身觉得当月府里的茶叶开销太大了。”越说声音越小,到最后低得如同蚊鸣,几个坐得近的客人脸色青白不定,坐得远的没听到还直直伸着脑袋。白三惜直愣愣看着花序序,似有些难以置信。
良久,最外面的第二排椅子上有人嘶哑着嗓子开口,“每日来到真是难为白夫人持家了。”花序序抬眼看去,就先看见那人一双晶莹剔透的眼睛,在一群大龄的客人中显得十分出挑,那人眼尾突地一挑,成了十足的戏谑。
白三惜笑笑道:“游将军来了怎么没人通报?”他扫一眼身侧的小厮,那小厮扑通一声跪下去。
“是我不让通报的,真是小气,我来就送个帖子!”游阮“噌”地起身迈着步子走过去,将一张请柬扔在花序序怀里,花序序赶紧接住,白边画着绿芙蓉,打开一看上面是娟秀的字体,只有最末的时候有一行歪歪扭扭的字迹,落笔的时候一直拉到纸外,一个有故事的请柬。
花序序笑起来收了请柬看着白三惜道:“长莺和东里请我看戏,定在五月初三秋水河畔。他们就快回来了,这封请柬是他俩一起写的。”
白三惜摸摸下巴,颇有深意道:“他俩一起倒是难得。”
“对啊。”花序序抬头看着游阮,他依旧冷着脸,视线下移瞧见花序序正看着他,不大自然的轻咳一声,“什么破白府,连个送信的鸽子都飞不进来,送个请柬还要本大爷亲自来!”说着他一拂袖子就出去了。
白三惜也没有搭理他,花序序回头看着白三惜的时候,他双眼迷惑错愕,撑着头坐在那里微微皱着眉头垂着眼睑,似在想事情。那件事应是触到了他的根本,他一对上花序序的眼睛有一瞬的慌乱,在慌张逃开的瞬间花序序看到他眼底的懊悔和心疼,花序序看着他愣在原地,只觉自己鼻头一酸,所有高兴的情绪顿时全部消失,就像一把烧得正旺的火突然被猛地戳进了冰堆里。
“你没看账本?”白三惜轻轻道,花序序看着白三惜,他又恢复了正常,屋子里的客人都在说话,热闹得甚至有些吵,花序序突然有些怀疑刚才看到白三惜与众不同的一面是不是自己的幻觉。
花序序不好意思地扯扯自己的手指,“我看不进去,一看就头疼。”
“这样啊。”白三惜笑笑,他的神色阴晴不定,良久才轻轻道:“那以后就不看了。”
花序序点点头,高兴地拉着浓厌出去了。
花序序这一日当众说了府里茶叶开销大,第二日开始不断有人送来茶叶,各种不同种类的茶叶在库房里快堆成了一座小山。
花序序不用再看账本,心情好了不少,偶尔白三惜不在,她也会帮着福叔去招呼一下来的客人。其中恰好有几个客人和即墨长莺交情匪浅,无意说起便和花序序聊聊她的趣事。但他们说来说去都是生意上的一些事,他们讲即墨长莺如何拿下商铺,如何拿下一单生意,他们的话里即墨长莺是一个聪慧机敏的人,冷静又有点商人特有的刻薄,生得漂亮好手腕运气都极好,轩国这样的女子她是第二个,第一个则是花苏苏。
他们形容的和花序序看到的即墨长莺完全不同,有时聊天时花序序想起即墨长莺赤脚立在桌子上的样子便会哑然失笑,客人诧异的同时,忌惮花序序这个“白三惜未婚妻”的身份便也跟着莫名其妙地赔笑几声。这样无聊的日子过得很快,到五月初的时候,即墨长莺带着东里绍终于从暮国回来了。
而这次一起来的还有甄黎,嘉仁公主生辰,他作为嘉仁公主的未婚驸马来也是情理之中。三个人是一起从南域走的,但路上下了几天雨,又加上甄黎受甄王爷所托去岐安城看几个旧将,所以到京都的时间不一样。即墨长莺和东里绍早到,花序序去接的时候,先接到了东里绍,他的脸挂了彩,整个人骑着马一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样子先跑到城楼下,一看到花序序他立刻跳下马扑过来抱住花序序,强拉着花序序先回了白府。
当天夜里即墨长莺才到京都,她一到京都立刻差管家拿着绳子来“请”东里绍,白三惜正忙,花序序看着黑脸的管家不敢说话,东里绍当即就被捆着请走了。这样闹腾的结果就是第二天花序序按着即墨长莺约的时间去看戏的时候,花序序直打哈欠,东里绍则一脸哀怨地一直看着花序序,即墨长莺气色最好,她神清气爽的,身上已完全看不出是个不久前中了长生蛊的人。
即墨长莺请花序序看的这出戏是个新戏,名字叫《拂曲集》。顾名思义里面讲的是个和曲子有关的事,大致就是一个缚魂师与一个琴师的爱恨纠葛。在轩国虽然傀儡巫蛊一道被视为禁术,但放在戏里却无大碍。那旦角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的样子,开戏前对着坐在台子边的几个人微微福身。其实这戏花序序听过,写得很落俗套,但由于执笔写这出戏的是轩国一个很有名气的人,他写的戏很少,但多出精品,所以花序序才会仔细地听一听。
唱戏的台子为了应景搭在秋水湖边,戏里一个琴师一个画师,与寻常的才子佳人戏码不同,所以看起来风雅里又有些别致。
戏里黄衫的女子是一个琴师,单手拿起朱笔,另一只手将七尺长的宣纸连带水袖一齐抛出去又巧妙地收起来打个旋放着身后,羞涩地侧过脸,精细描过的眉眼一弯唱道:“怕是笔墨点不出妾心意,此生只付君一半实难安矣,若来世可做只红鲤,今世所欠双数还矣。”
即墨长莺吃着点心,笑着戳戳花序序的胳膊,低声问道:“好看吗?”
“嗯。”花序序点点头正要道谢,即墨长莺却拦住了她,人虚虚往枣木椅上一靠,轻轻笑起来道:“甄世子昨夜居然也到了京都,我昨天的请柬下得也不晚,不知道他今天会不会来。”
“你请了世子,他……”花序序对上即墨长莺寻根问底的双眼顿时止了话头,即墨长莺咂咂嘴失望地叹口气。
“啧,来了!”东里绍高兴地对着河边招招手,花序序微微侧头就见甄黎正带着采衣朝这边走过来。快两个月未见,甄黎看上去和之前差不多,依旧是偏瘦,为人有些腼腆,长眉微蹙看上去书卷气极浓。他穿一身宝蓝合身的衣衫,上面绣着白福纹,长衫上罩一件浅蓝的纱衣,乳白色的腰带下挂了好几只香囊璎珞,束发用的布条换成了玉冠。采衣穿一身鹅黄色的短衫对襟百褶裙,嘻嘻哈哈瞪着杏子样的眼,跟在甄黎身边不时说笑。
花序序看着甄黎一时怔住,她并不知道甄黎会来,照东里绍昨天晚上说的,甄黎如果能赶在嘉仁公主生辰当日到已是难得。上次和他去南域走到一半她要回京都,现在两人碰到怎么想怎么尴尬,但已经来了又不能转头就走,前思后想她只能硬着头皮干巴巴笑着立在那里。
采衣的头发在两边各打成两个圆形的团子,上面装饰着鹅黄的羽毛和几个银铃铛,走动的时候铃铛叮当作响。她左肩斜挎着一个巴掌大的蓝色小包,听到东里绍的声音眯着眼睛笑起来,扯着甄黎跑了几步便松了手,率先跑过来一把扑在花序序怀里,将她抱了抱才上下打量一遍,花序序还愣在那里,采衣顺着花序序的目光看过去就对上了正上船来的甄黎,采衣扯扯花序序的袖子闷闷不乐道:“序序姐,你见我来不高兴吗?”采衣的声音极高,一下引得正在和甄黎寒暄的东里绍和即墨长莺都回头来看着花序序。
“当然高兴了。”花序序答道,说完一抬头正好和甄黎的目光对在一起,甄黎没有移开眼睛,对着花序序微微一笑,花序序的脸颊不争气地慢慢红了起来。
几个人立在船上,风吹得衣衫飘起,即墨长莺率先坐回椅子上,“世子今日来晚了,可是要罚的。”是她一贯的作风,边说就边倒酒,东里绍也没拦。
甄黎笑笑缓步过来,在花序序身旁空着的位子上坐下来,采衣见即墨长莺斟了酒就要灌甄黎,赶忙松开拉着花序序的手跑过去拦即墨长莺。一般的丫鬟跟着主子出门大气不敢出一个,但采衣偏偏是个例外的,她立在那里跟即墨长莺针锋相对,两人脾气上来刚好犟在一起,东里绍坐在即墨长莺身边被殃及,打着哈欠拦着她们两个。
甄黎坐在花序序身边,抚平衣摆一抬头恰好看到花序序的侧脸,才不到两个月,她已经微微有些瘦了,颔首低头时的礼仪做得极好,同即墨长莺差不了多少。曾经满头艳丽的花朵如今也都换成了不太招摇的绢花,大红罗裙依旧是瞧着热闹,却不像之前那么显眼,像是一朵璀璨的泣血红莲,倏忽变得寻常起来。
“京都好吗?”甄黎轻声问道。他想伸手摸摸她的头,却拘谨地没有伸出去手。
一路过来他都是赶着时间的,如果不是看花序序,他不会这么赶。活到这么大,府里教习的夫子和嬷嬷,自幼教给他的就是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要不急不缓,不要将心情显露于言表。他一直做得很好,手下的诗画不算誉满天下,也算得上是鼎鼎有名。来的路上很远,他一直在想见到她的时候该说些什么,或许见的时候她身边立着一个咄咄逼人的白三惜正说笑,或许是融在一大群京都的各大官家小姐正赴宴,他想象里的再遇,彼此都有些尴尬和刻意的陌生,但他还是忍不住想要再遇到她。一路舟车劳顿草草歇息,见她的那一瞬,风暖花香,画舫碧水上她一身红裙仅仅是立着也那样好看,和自己心心念念的她一模一样。他希望她过得很好,尽管他清楚地知道,她不会属于自己。
花序序抬头看着甄黎微微点点头,客气疏离溢于言表。甄黎心里一阵失落,尽管是在他的意料之内,他垂着眼睑微微笑起来,轻声喃喃道:“那就好。”
东里绍说虽然甄黎已经跟童少宫订了婚,但童少宫的生辰甄黎很少来,尤其是花苏苏不在世后,甄黎连南域都鲜少出来,这次是他要去岐安城一趟,来京都只是顺路。但花序序看到甄黎的那一瞬,她清楚地知道,这不是顺路,是更沉重的东西让他来的,那个东西花序序不忍说出来,一旦说出来,可能以后连这样坐在一起喝杯茶的机会都不会有了。
“你要嫁给他?”甄黎一问出口自己先呆住了,他的声音很低,像是刻意放低的,又像是胸腔内按捺不住蹿出来的气流,恰好舌头一动发出的声音。他这次来京都的本意只是想看看花序序过得好不好的,“如果……”
“嗯,陛下赐婚了。”花序序打断了甄黎的话,笑着说道。
甄黎看着她有些失神,如果花序序没有打断自己的话,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会说出什么来。如果你过得不好我就带你走吗?一个世子拐带轩帝赐婚给二品大臣的妻,不管什么结果都不会是好结果。
东里绍摇着扇子躲即墨长莺和采衣的掐架,刚好跑到了花序序的身后,手腕一转折扇敲在花序序头上,没好气地对着甄黎笑道:“这丫头呀,铁了心地喜欢白三惜,见嘉仁公主的时候胆子不是一点儿大,啧,真没见过脸皮这么厚的姑娘。”
花序序吃痛想扯东里绍的扇子却扑了个空,揉着头挑衅道:“喜欢了便是喜欢了,哪有那么多顾忌!要是喜欢一个人思虑良多,那等你下定主意的时候他早就是别人的人了。”花序序说完后侧头看着甄黎,眨眨眼睛,衣衫拂动袖间花香迎面而来,说不出的轻快明丽。甄黎对着花序序微微一笑,那笑怎么看怎么牵强。
即墨长莺听到花序序的话朗声笑起来,翻身坐在椅子上,眼睑下垂,莹白的指腹绕着杯沿划一圈,看着东里绍得意地笑道:“序序是女中豪杰,不是你能惹得起的!”
东里绍冷哼一声没好气道:“白三惜可不会是她的良人!喜欢有什么用!”
“他是我的心上人就够了。”花序序利索接道,她的眼里没有丝毫的迟疑,像是涉世未深的闺阁待嫁女子。
东里绍顿时气结,即墨长莺掩着唇笑起来,梨涡浅浅盛满了欢喜,“这戏写的真不错!商榷很少写一出戏,但写一出好看一出。”
甄黎笑笑轻声道:“来的路上听说商先生最近恰好在京都。”
东里绍半斜着身子歪在椅子上,闻言眼睛一亮笑道:“这写戏的商榷是出名,但他写的故事也不过是从别人那里问上来的!”
即墨长莺奇道:“京都还有这号人,要商榷屈尊降贵去问?”
“自然有了。”东里绍一脸得意,清清嗓子道:“那人名叫朝暮,同白三惜也脱不开干系,她可是白三惜喜欢的第一个女子。”
“朝暮?”花序序愣在那里,和白三惜有关的女子,嘉仁公主和花苏苏的大名都如雷贯耳,但朝暮倒是没怎么听过,只知道多年前写过一出戏叫《缚华录》,当时还名扬京都好一阵。
“嗯。”东里绍点点头开始说白三惜这位“曾经的心上人”的老底,“京都商行朝家的长女,几年前也是风头正盛,不过几年前,那朝小姐突然没了踪影,如今的重明帝当时还是皇子,同那朝小姐倒是有过一段风流韵事,从那个时候就派人找,不过一直到现在也没找到那朝小姐。”
即墨长莺眼波一转,笑了笑满是感慨道:“说起来我倒是见过一次朝小姐,当时朝家传召入宫,我那日去得早,在长廊上的时候,只记得当时三月,桃花正好,朝小姐穿一身绯色的宫袍坐着轿辇从我面前路过,当时我倒是没看到朝小姐的容貌,不过听说是个不输花苏苏的美人。”
东里绍微微思忖,而后突然道:“你要是说起朝小姐,那明徽长公主自然也应该说道说道了。”
当年的京都,除去花苏苏,顶尖的美人也实在不少,比如擅绘的朝暮,还有当年极擅音律的明徽长公主。不过说起来也巧,她们两人都在新帝登基前后相继失踪了。只是朝暮失踪了,那最多是算一个和当今陛下有绯闻的失踪人口。明徽长公主则不然,五年前,当今的重明帝还只是皇子,明徽长公主则和太子殿下一母同胞,深得先帝喜欢,后两位皇子夺帝位,重明帝登基,太子殿下则被处斩,先帝草草下葬前,这位长公主怀揣先帝密旨神不知鬼不觉地没了踪影。因这份密旨,这位明徽长公主实在算得上是一个十分危险的失踪人口。
两个美人同为失踪人口,但前一个被找到,则会是锦衣玉食。后一个被找到,约莫第二天脑袋就挂在城楼上了。话题不但沉重且又牵扯了皇家秘辛,一时没人再接话。台上的戏一个突转热闹起来,琵琶声铮铮像是一场紧锣密鼓的厮杀。
渐渐起风了,天上流云成了乌云,开始零星地落起雨,打得河畔繁花一阵晃动。即墨长莺神色倦怠,东里绍赶忙帮她把了脉,倒是没有大碍,只是得歇息一会儿。她的身子一直没有好利索,加上又去了暮国一趟,舟车劳顿,回来后虽然她一直没有目露倦意,但巫蛊一道最能伤及人的根本,怪不得即墨长莺能到处跑了东里绍还由着她闹腾没有还手。
东里绍扶着即墨长莺去里面休憩的软榻上歇息一会儿,顺带再帮她仔细把一次脉。唱戏的台子能避雨,因此戏还是在接着唱,丝毫没有断。花序序和甄黎还有采衣三人都不说话,采衣仔细听着戏,甄黎和花序序则是各怀心事。
说来这天也是巧,东里绍和即墨长莺进去没一会儿,秋水河边突然就热闹起来,一群人追着殴打一个人,正好跑到离画舫不远处。那被打的人衣衫破旧,佝偻着腰,前襟在被推搡过程中时不时踩在脚底下,两鬓头发有些花白凌乱,耷拉在额头上的头发则连眼睛都全遮住了,他十分瘦弱,浑身衣裳破旧,只腰上扎着一条精致鲜艳的大红长巾,那长巾看样子应是哪个姑娘束发用的。
采衣看着甄黎皱起眉,作势便要往那边跑,拦住那几个人,花序序跟她一齐过去,只是她俩还没下船,林子里便传来一声暴喝,那群人听到暴喝,朝着声音的源头看了一眼便停了手慌张散开了。那声音听着倒是很耳熟,不一会儿花序序就见游阮正走出来,他手里握着短刀,一副出来办公事的样子。
花序序看着游阮疑惑道:“你怎么在这儿?”
“路过。”游阮脸朝天露出鼻孔对着花序序答得十分高冷。
花序序眸色一亮,伸手戳戳游阮得意地笑道:“喔,我知道了,你是来看长莺的!”
“别瞎说!”游阮低下头一把打开花序序的手,见花序序打量着看自己,游阮梗着脖子清了清嗓,看着远处的戏台子,半晌垂着眼角看花序序,却恰好对上花序序狡黠的目光,她一直没有移开目光,游阮第一次觉得自己的脸快烧熟了,他索性伸手推推花序序满不在乎道:“那东里绍就一流氓!我是怕她吃亏!”他边说边挽袖子,眉微蹙,显而易见地边编边说,花序序明白却不戳破,只是笑着等他的后续。
“别这么看着我!”游阮舔舔嘴唇笃定道:“我是怕她不安全,所以才来看看,她要是出了什么事,那对我的威名也不好,你说我罩的地盘上出现这种事,那……”他嘴里呼噜着诌了一些后戛然而止,转身对着花序序双手一摊,掩耳盗铃一样道:“是吧?”
花序序没忍住笑起来,游阮的面皮又开始黑,花序序已经习惯了游阮这样,他虽然凶起来凶神恶煞的,但人是个好人,一般绝对不会动手的那种。
采衣听着他俩的对话,很鄙视地看着游阮,“你直说你喜欢即墨小姐不就好了,绕这么大一圈子!”
“对啊!”花序序附和道。
“我不喜欢长莺。”游阮收敛起方才的局促不安,他僵着一张脸说得很郑重,“我喜欢苏苏,这世上的女子我只喜欢苏苏,当年我在城楼上对着我的红缨枪发过誓的。”他说的是那一年他胜仗归来,在城楼上公然示爱已有婚约花苏苏的事。
“游将军。”甄黎走过来拱手笑着行个礼。
游阮仍僵着脸,他刚才的话应该就是说给甄黎听的,游阮示爱的时候,与花苏苏有婚约的就是甄黎。气氛一时很尴尬,花序序能感觉到自己身边站的采衣一身怒气,随时能扑上去撕烂游阮的脸,每次一见到甄黎受委屈她就这样。
花序序想起即墨长莺病重时说起游阮时的样子,心下一动轻轻道:“花小姐已不在世,将军何不怜取眼前人。”这句话大有说给甄黎听的意思。
游阮这次没再生气,负手立着,良久才扯动嘴角笑了笑,“答应了就是答应了,不能不作数的。”
“嘶——”地上一声倒吸凉气的声音,几个人同时发现地上还有一个人。是刚才被围殴的人,那人抬起脸,睁着迷茫的眼睛看一下周围,他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刚才都在围着游阮问话,倒是把他给忘了。
花序序赶忙伸手扶起那被打的人,那人却一把将花序序推开,游阮正在气头上,抬手便要按住那人。那人抬头扫了一眼花序序,精瘦的双颊,一双眼却变得锐利澄明,花序序赶紧拦住游阮。那人也不道谢,狼狈地爬起来,在衣摆上擦擦手,看着游阮扬起下巴不屑地一笑。游阮顿时急了,花序序也有些诧异,她还是头一次见被救的人这么趾高气扬的。
甄黎看着那人微微惊讶了一下,立刻对着那人弓腰深深拜了一下,拜完后才抬头笑着十分客气道:“见过商先生。”
花序序与游阮顿时面面相觑,甄黎微微一笑,“方才看的那出戏,可就是出自商先生的手。”
那人随意地摆摆手,“世子好眼力,老朽浊人一个,若不嫌弃,世子可唤老朽名讳商榷。”
“商榷?你真是商榷?”采衣高兴地扯过商榷的衣角,看了一下满是污垢又不大自在地赶紧收回了自己的手。
“如假包换!”商榷拍拍胸脯,他腰上绑着的红巾掉了下来,花序序拾起来,上面绣着一枝桃花,绣法巧妙却不纯熟,花序序好奇地展开红巾。
商榷从花序序手里一把扯过来吼道:“看什么看,给我!”他甚是爱惜地折了折才放在袖子里。游阮摸摸下巴打量着商榷,轩国话本子盛行,商榷在这众多写话本子的人中算是杀出了一条血路,在整个轩国都颇为有名。但今天看着商榷的打扮长相,游阮实在觉得失望。这世道,人长得如其文真是太困难了!
甄黎笑笑迈了一步立在花序序面前,恰好挡住商榷怒气冲冲的眼神,“先生游访京都,若无歇脚之处,可在我那里暂歇。”
“不用了。”商榷摆摆手淡淡道:“老朽来京都要做的事会牵连到世子的。”
游阮双手抱胸,冷着脸不耐道:“什么事直说就好了,叽叽歪歪的,真搞不懂你们这些文人!”天上的雨下得有些大了,游阮看见船上还在唱戏,便抬脚往船上跑去。
花序序和采衣对视了一眼好奇地看着商榷,商榷对着甄黎拱了拱手,半晌沉吟一声道:“如今整日里诛杀傀儡师,闹得国不成国,家不成家。老朽想将花家之事写成话本,用于警醒世人。”
“先生……”
商榷打断甄黎的话,“老朽已游访三年,花家苏小姐是为人中翘楚,老朽主意已定,甄世子不必相拦。”
良久,甄黎轻轻笑了一下,喃喃道:“那便恭等先生大作了。” 傀儡师:全2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