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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2 劫持

　　戴濛找到齐安却费了一番工夫。几天时间里齐安又换了个地方，一个新的废墟地，也是建在地下，时间上比上一个形成得晚。

　　齐雪去世前正在做意识模块史的田野调查，调查地点基本是大大小小的废墟地。但意识模块的资料里还有比较关键的一部分是保存在国家历史档案馆，因为资料的敏感性，都是物质载体式保存，信息刻录在各种老式的存储设备上，网络上没有拷贝。

　　“最近也许有机会弄到那批资料。”齐安坐在床边组装荧惑Ⅳ116，荷电粒子光束手枪，洛仑兹力推动，她问戴濛，“罗刹海市，听说过没有？”

　　那是一个网络黑市，专门进行一些违法边缘的交易，有些干脆就非法，齐安的手枪就是那里弄来的。桑绪的案子闹出动静后，意识模块的资料立刻热门起来，传闻罗刹海市近期即将举办主题市集，到时就会有人售卖一批档案馆资料。

　　“但是要价很高，我正在想办法弄钱。”齐安说。

　　戴濛算着自己账户里的存款，刚要说话，齐安倏地起身。

　　扔在床头的电子墨水屏幕上，一个触目的叉号正在靠近这片区域。

　　“你待在这里别动。”齐安把枪别在腰后，从床下拖出一只行李袋背在身上，不等戴濛反应过来就走了出去。

　　出门是一段坡道，静静的，只听见自己的脚步很轻地踏在地上，静得仿佛灰尘腾起的声音都听得。这里以前是一个大规模的地下停车场，一共十二层，电梯早已报废，只有坡道可走，一圈圈直径可观的环形廊道像远古巨蛇僵死的灰色尸体，盘踞在萧条的地下。正圆形的廊道向中心延伸四条直道，通到中央的正方形停车场上。

　　齐安住的地方是地下六层，一个上可杀进，下可退守的位置。

　　隐身在廊道拐角的阴影中，她拉开行李袋，从里面拿出一副手部外骨骼，外观像一只金属手套，熟铜色，每个指头之间像鸭蹼似的有一层透明膜相连。戴上以后，手套上的金属环像腕表一样自动在齐安手腕上扣合，然后她从袋子里拿出一把连环弩，背在身上，从后腰抽出手枪，解锁DNA保险栓。

　　地下停车场最上层西面的进口，灰蒙蒙的阳光里出现一长一短两道影子。一个佝偻着背的老头引着曹戒走进来，往六层指：“你要找的人——”

　　“不用了，”曹戒站在尘霾缭绕的光线里，“我看见她了。”

　　老头扬起脸：“那报酬——”

　　两瓶止疼药落进他枯枝样的手里。

　　“多谢，多谢……”药瓶在老头手中细碎地摇响，他曲着腿沿着廊道走开。

　　“齐小姐，你的装备很不错。”曹戒的声音从顶上空空地落下来，“但我只想请你帮我找桑绪的下落，报酬我们可以谈，不至于兵刃相见。”

　　“我没查到曹戒这个人，但我找到一个曹杰，九岁从上海的家校逃走。”齐安的声音像她藏身的阴影一样，冷冷地暗沉，“你的样子倒没怎么变，小时候就是一张讨人厌的脸。”

　　曹戒高高地站着，背阴，五官全在深黑的阴影里。他说：“钩沉系统真厉害。”

　　齐安从荧惑Ⅳ116的微型瞄准镜里看出去，把人脸眶在红色的全息射击圈里：“钩沉系统还找到了亲历者口述的录音拷贝。你逃走之前，在家校里杀了三个人。逃走之后又杀了两个。你好像很喜欢杀人。”

　　家校……遥远的记忆在眼前一闪，幽咽的哭声，残忍笑着的眼睛，宿舍明晃晃的白炽灯冷酷地映照挣扎的肉体。

　　曹戒闭了闭眼睛：“齐小姐，我的事情你要是想知道，我倒也可以说一说。只要你愿意帮助我。”

　　“出了家校，你一路往阖闾浮城逃，但警察没能在阖闾浮城抓到你，”齐安说，“你最后一次被人看见，是在阖闾浮城去往旧苏州的旅游专线上。后来，就再也没有人见过你。曹先生，你既然知道我有钩沉系统，也应该知道，钩沉系统是我母亲的发明。”

　　“姑苏大学的齐雪教授，”曹戒说，“听说是智能技术史方面的专家。”

　　“我母亲出事前，正在调查意识模块事件。”齐安说。

　　“对于她的离世，我深表遗憾。”

　　“旧苏州五十年前彻底荒废，那里的污染严重得老鼠都活不了，”齐安说，“曹先生，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曹戒脱下破旧的皮大衣。他是边走边脱，手指扭开一颗颗被时间锈蚀得发黑的银扣，脱完以后把搭在臂弯里，接着脱毛衣，挺不错的一件细羊绒毛衣，被他当成一张廉价的包袱皮，包裹住破破烂烂的大衣，安顿在墙角。

　　坚冷的脚步声再度响起，落进地下建筑恒久的空旷，像铁块不断地沉入深水潭。

　　传到齐安耳朵里的说话声也更清晰：“齐小姐，你是不愿意帮我喽？”

　　“我不会用母亲的遗物帮助仇人。”齐安说。

　　“我是仇人？”曹戒解开衬衫袖口，露出手臂上的外骨骼，“齐小姐，我能问问齐教授查出了些什么吗？”

　　瞄准镜闪动绿色光标，目标进入高命中率射程范围。

　　齐安说：“不如你说说，要用钩沉系统查什么？”说完扣动扳机！

　　明艳的红色光团从枪口声速发射，瞬间把曹戒的脸映得血红，他猛地腾空跃起，没有助跳，却生生飞出半层高，他浑身骨裂般连绵作响，手臂上竖条状的外骨骼龇出无数尖齿般的铁片，咬住臂膀，他用这手臂在墙上一撑，身体便斜向弹出五米多，与第二枚紧追不舍的激光弹擦身而过！

　　齐安紧盯瞄准镜，接连四弹连发，直追半空中的人形！

　　焦热的气息扩散开。

　　曹戒落地，肩膀后面一道深深的烧灼伤，皮开肉绽，血迹迅速从白的衬衫洇到黑色的裤子上，冷汗湿透他的脸。他从衬衫下摆上撕下一条布，勒紧流血的肩膀。

　　齐安闪身到墙后面，调整呼吸，同时把枪悄悄伸出去，瞄准镜重新定位目标。

　　“我来的时候，带路的老头说齐小姐今天还有客人。”疼痛使得曹戒的笑容有些狰狞，流血的苍白与剧痛的晕红交错，脸上像挨了一巴掌，“齐小姐不叫客人出来一起对付我，看来客人没什么本事？”

　　瞄准镜定位成功，齐安果断出击，镜头里却忽地一空！

　　她一惊，刚觉得冷风从右耳掠过，右腰便挨了铁锤似的一脚，人跟着就斜飞了出去！倒地的一瞬间齐安举枪，然而又是一脚踢在她手腕，手枪一道弧线高高抛起，跌出廊道，向下落了一层，才听见它摔在地面的声音。

　　又一脚跟着风声扫到脸上，齐安狼狈地在地上滚避，不等起身就抽出连环弩，弩就是早几千年前就发明的那种样式，古老笨重的冷兵器，虽然也用一些现代的材料，唯一的好处是不难弄到。如果有得挑，她真希望手里是一把混沌5号，洛伦磁力驱动的反物质湮灭抢，能轻松干掉十个曹戒。或者烛龙89-B也行，激光轨道短突击步枪，特种部队服役的时候她管这枪叫“紫龙”，它喷射出的激光波有飘逸的紫色尾巴。她仅仅是出于个人爱好才去了特种部队，现在她的母亲死了，她要追索真相，手里却只有一把连环弩。

　　外骨骼冰冷地握着她的手，这是母亲送她的退伍礼物。

　　扣下弩机的一瞬间，透明的蹼状结构骤然发白，冰冷的表面变为温热。

　　这温热一直传到弩机上。

　　一连九支金属箭激射出去，速度之快，空气中甚至产生了焦糊的气味。

　　曹戒的瞳孔像是见了光的夜行生物，剧烈骤缩。

　　齐安看见他的身体扭曲出匪夷所思的角度，像挣扎出笼的鹰隼，又像长驱入水的飞龙，她在部队上过体术课，但眼前是她见过最擅长攻击与暴力的一具血肉之躯，一瞬间显示出的力度与不要命的劲头，让她曾见过的任何教科书式展示、经典影像与世界顶级赛事都沦为疲软的装腔作势。

　　她看见他一跃而起，在半空强行调转方向，好像作用于人体的各种物理规则与可能的损伤对他都无效，金属箭将他身后的墙壁凿出一个窟窿，他却借此穿了出去，齐安听见人体落地时的闷响，夹杂骨头与血肉撕裂崩坏的声音，但找过去，地上却只有粉碎的建筑材料。

　　站在瓦砾堆里，齐安忽然明白曹戒去了哪里——窟窿打通出来的廊道背后，就是她藏身的房间！

　　她发足狂奔，然而廊道尽头的门开了，曹戒满脸是血，一手钳制住戴濛的两条胳膊，一手掐在他喉咙口，他一使劲，戴濛就直翻白眼。

　　“齐小姐当过警察，该怎么做，比我清楚。”曹戒说。

　　戴濛挣扎着向齐安摇头。

　　齐安盯着他被掐得青紫的脸，慢慢地放下弩，顿了顿，把外骨骼也摘了。

　　戴濛肿胀的眼球下面控制不住地冒眼泪水，透过这层颤巍巍的屏障，他看见齐安双手举过头顶，一步步捱过来。他使劲从喉咙里挤出声音，但刚吐出一个破碎的音节，卡在脖子上的手就收紧了。舌头从口腔里挤了出去，青绿的光晕在眼前旋转，缺氧的眩晕里，他看见齐安举在脑后的手悄悄向他做了个极其隐秘的小动作，才一瞥，曹戒的声音就低下来，贴在他耳朵边：“我只是借你的朋友去帮个忙，之后就放她回来。如果你报警，我就把人杀了。”说完，铁硬的拳头砸了下来，戴濛太阳穴一阵剧痛，昏了过去。 十方界2：非人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