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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雅俗之辨:雅与俗的两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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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雅俗之辨:雅与俗的两分

  追溯明代士大夫精神史的历程,无论是他们的观念,还是他们的行为实践,其间无不存在着一种雅俗之辨,随之而来者则是雅与俗的两分。

  就观念层面来说,正如明人杨士奇所言,雅与俗,理应是一种“不相谐”的关系。杨士奇以音乐为例,进而说明雅、俗之间的对立关系。毫无疑问,杨士奇最为喜欢的是古琴。他认为,古琴所发出的音乐,雍雍古澹,属于“淳雅”之音,使人襟宇澄净,气志皆融,豁然如濯埃氛,并游于泰和无事之域,听后让人何其舒适!至于世所同好的俗乐,则无不属于荒荡靡靡之音。身为武将的戚继光,却与文人雅士交往甚密。他就“雅乐”与“时俗之乐”所做的区分,无疑就是杨士奇之论的补充。戚继光认为,古代圣人制作一器一事,规模正大,无不达到中和之极。这些乐器,看似都是智巧所成,然绝不允许有一丝一毫的智力矫揉其间,所以足以动天地、惊鬼神,流传万世而无弊,进而被称为“雅乐”。至于“时俗之乐”,如琵琶、三弦、胡琴、月琴之类,声调纤巧,呖呖如娇儿对语,俗耳听之,甚乐人意。但一与琴瑟、钟鼓这类雅乐之器并作,那么,即使是一个无识之人,亦自可判定它们的拙劣。即使以同属雅乐之器的琴为例,亦因演奏者的不同而有雅俗之别。若是演奏者是一俗人,那么琴调之巧,声音烦促,流丽娇淫。无论是演奏者,还是听众,无不觉得已达臻鼓琴之妙,其实,假若与古调一起在识者之前演奏,便会觉得可厌。换言之,“俗调”犹如嚥肉食饴,而“雅调”则如嚼玄嗽苦,滋味深长,万听不厌,所以被称为“雅”。除此之外,诸如“雅会”“雅意”“雅怀”“雅爱”“雅作”,或如“典雅”“儒雅”“清雅”“闲雅”,凡是被称为“雅”者,都是相同的道理,表示与“俗”有别。

  音乐如此,学术与礼仪何尝不是如此。正如明代学者王廷相所言,学术上亦有雅致与俗鄙之别。他认为,君子之学,贵在“闻道”与“行义”。若能闻道,则行为就能合于“礼则”;若能行义,则行为“由乎天性”。与此相反,所谓的“俗”,就是“不求诸道义,而唯情欲是狥”;而所谓的“鄙”,则是“不耻害于道,而惟利之是计”。就礼仪来说,按照传统士大夫的观点,“俗礼”大多四方各不相同,总非“雅士所宜”。如洪武年间,翰林少奉唐肃常侍膳食毕,供箸致恭。这是一种饮食俗礼,即吃饭时先吃完的人把筷子交给主人,告称失陪,以示恭敬。明太祖问所行何礼,唐肃常答道:“臣少习俗礼。”明太祖斥责道:“俗礼可施之天子乎?”于是,坐以不敬之罪,谪戍濠州。

  综合观之,在明代士大夫看来,雅俗之辨,相当明显:雅者必难,俗者必易;雅者必淡,俗者必浓;雅者必拘,俗者必肆;雅者必苦,俗者必甘。

  就士大夫的生活实践来说,雅与俗之间亦存在着很大的差别。下面从诗歌、绘画、收藏、旅游四个方面,就雅俗之辨加以进一步的剖析。

  就诗歌而论,雅之与俗,犹若径庭。按照明代一般谈艺家所论,所谓的俗,就是诗歌创作中存在着“有时套”“乏心思”两种弊病。反之,若能出乎时套,即可称“雅”。明人曹学佺论诗,尽管还是主张“辨雅俗”,但所论明显较一般的谈艺家更为精深。他认为,所谓的雅,并非斤斤于免俗而已。诗歌自有体裁,亦即章法;有声调,亦即句法;有采色,亦即字法。诗人只有有了自己的性情,才可免于支离之病;只有有了根据,才不会杜撰;只有有了源流,才会与古人不相悖;只有有了变化,才不会被古人所窘缚。一旦性情、根据、源流、变化种种具备,方可称为“雅”。所以,诗歌体裁,必须尚正,否则就是“俗”;诗歌声调必须尚和,否则就是“俗”;诗歌采色必须崇尚清新,否则就是“俗”。这是因为,流于俗套的诗歌,大多有赝伪之病,缺乏自己的性情;大多有跳脱之病,缺少应有的根据;大多趋时,很难做到古人即我、我即古人。

  绘画上的雅俗之别,不言而喻。以建筑装饰画为例,按照士大夫的标准,诸如寺庙中壁廊门阙之画理应具有宗教性、道德性、警训性,而非娱乐性。但事实并非如此。寺庙中的装饰画,无不渗透着民间的游乐才艺,进而与士大夫的文雅迥然有异。正如有的研究者所言,明代的画匠之画,已经成为民间的正当专门职业。于是,诸如寺庙中神灵之金塑,壁廊屏风坛之装饰画,雕梁画栋之插景,无论如何精美高妙,其宗旨均是在于供大众观览。换言之,在建筑装饰画中,其最为常见的画面,则是中国文化的传说、历史、奇花、异兽、俊鸟、龟麟、龙凤、神仙、情侣、将相、帝王、力士、侏儒、天王、夜叉、天尊、佛祖等故事,诸如此类的画面,尽管可以充实建筑内涵,但终究不过是庶民庸俗画而已,仅堪吸引民间各类人士鉴赏,而对文人士大夫缺乏足够的吸引力。年画广受普通民众的欢迎,同样代表了区别于高雅文化的通俗文化。就功能来说,年画不过是新年应景的张贴画,大多出自画匠之手。年画内容主要取材于两个方面:一是通俗小说,如《三国演义》《水浒传》《封神演义》《西游记》等;二是小段流行的故事。尽管年画的宗旨无非是为了嬉戏娱乐,与文人画的高雅气息迥然有别,却最能表现画匠的才艺,其中很多幽默吉利画,如顽童闹学、猴官上任、老鼠嫁女、水兽迎亲、华封三祝、五子登科、榴开百子、六国封相、莲笙贵子、莲鲶有鱼等,无一不是广泛深入民间,为大众所喜爱。

  就此而论,文人画与画工画的对立,正好说明文化观念上的雅俗之辨。在明代的时风中,形成了一种欣赏“时玩”的习尚,这就是以收藏明代本朝所制瓷器或者铜器为雅。尤其是绘画,明代的很多文人画家,诸如沈周、文徵明、唐寅、陈道复、金本清等人,其所作之画,诗与书法无一不佳,形成了独特的文人画风格,避免了画工色相。从题材上说,明代文人画大多以山水居多,因为只有山水才义理深远而意趣无穷。至于像人物、禽虫、花鸟一类的题材,则多出自画工之手,虽极其精妙,但一览易尽。明代的文人画,最讲究士气,譬如画石,就主张不可多皴,多皴就近了画工气,所以提倡劲笔略钩。文人的书画,一般均以平实简淡为极诣。以董其昌的书画为例,其笔讲究性灵,下笔轻率,任意驰骋,随处飘洒。尽管文人画家讲究性灵,却并不排斥读书,认为只有多读书,才能胸次澄虚,耳目超旷,骨节俱灵。当然,他们也并不仅仅倡导多读书,而且还重视人的悟性,与一般的画工俗子不同。

  毫无疑问,在明代的士大夫看来,诸如收藏书画、鼎彝一类的雅事,理应是他们的专利,而与“俗子”“市人”无缘。如陆绍珩说:“书画受俗子品题,三生大劫;鼎彝与市人赏鉴,千古异冤。”这是雅俗对立的典型例证。即以当时最为流行的春画为例,除了唐寅、仇英两人最工此技之外,其伪作亦随之纷纷面市。即使如此,其中尚有雅俗之别,容易分辨。

  就明代的旅游群体而言,大体可以分为贵人之游、豪士之游、布衣之游与民众之游四类。明代民众的旅游,其主要的表现形式,远则为朝山进香或庙会,近则为岁时节日。群众性的旅游与那些士大夫的旅游,在审美情趣以及消闲的方式上,明显存在着一些差别。群众性旅游的目的在于解乏,是一种劳作以后的休闲,他们并不一定将眼光放在风光的旖旎上,而是一种凑热闹。而士大夫的旅游,则在于一种精神的体验,一种个人心灵与自然的相通乃至融合,亦即所谓的心、境合一。在士大夫看来,群众旅游不过是一种俗态,而他们所要享受的则别有一种趣味,如探幽、夜游之类。以杭州西湖景色而言,明朝人袁宏道之《断桥望湖亭小记》和张京元之《断桥小记》,都对这两个群体的旅游差别作了比较,诸如:就群众性的旅游而言,杭州人游西湖,时间一般集中在午、未、申三时;而他们的旅游,又喜欢以“挨簇为乐”,且不说意不在山水,即使桃容柳眼,自与东风相倚游者,也不曾一着眸子。其实,西湖的湖光染翠之工,山岚设色之妙,全在朝日始出、夕阳未下,才显得最为浓媚。至于晚上的月景,更是妙不可言,花态柳情,山容水意,在月色的映衬之下,都别有一种趣味。而这种趣味,民间百姓却并不知道体味,只有山僧、游客才可受用。

  用文人士大夫的眼光来看,群众性的旅游尽管不过是一种“哄游”而已,却也是他们休闲生活风尚的一种反映。其实,这取决于两者的经济实力。文人士大夫作为一个有闲阶层,不但有雄厚的经济基础,而且出游时还可以得到当地官员的免费接待,自然可以追求更为雅致的旅游方式;而民间百姓则无不整年忙于劳作,难得有休闲时光,所以不得不借节日或者外出朝山进香之时,顺便游览山水、寺观、园林等景色。明代民间的节日旅游,正好反映了士大夫精英阶层与民间大众之间文化传统的雅俗之别。 明代士大夫的精神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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