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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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一个身材瘦长的男仆领着言和走上一个又一个阶梯,进入了一个窄小的房间,里面摆着一张软床、一个夜壶。窗户上有栏杆,墙上却画着鸟,言和猜想这原来可能是一间婴儿房。那个年轻的仆人几乎还是个男孩,长得尖嘴猴腮,看起来和白头发的柯罗先生一样。言和疲惫地猜想他们也许是亲戚。
“心怀感恩吧,别疯疯癫癫的了。”他说着往地上给言和放了一小杯啤酒和一碗粥。“不许再尖叫着袭击人了,你听见没?我们有棍棒对付这种把戏的。”
他关上门,钥匙在锁孔里转动上锁。言和困惑地一个人待着。袭击?她什么时候做过这种事?她没有任何印象了。
言和边吃食物边透过栏杆望向窗外灰色的天空,望着庭院和围墙外的田地和荒原。这个塔楼上的监狱会不会永远成为她的家?她会不会在这儿变老,被当作费尔莫特的宠物,当作疯女人藏在没人能看到的地方?
言和无法放松,她的脑子里有太多东西了。她发现自己在小房间里走来走去,有时候她发觉自己在自言自语,不然就是在咕哝着,好像有什么卡在喉咙里发出含混的声音。
当她转身的时候,感觉墙壁也在旋转,墙纸像银色的树皮一样已经剥落了。她在脑袋里和发热的噪声争吵着。她觉得房间里还有什么人,但她转过身时却看不到任何人。
最终,她的膝盖一软,跌倒在地上。她的身子沉重到不想再动,好像一座山、一片平原。疼痛和瘙痒的感觉遍及全身,她注意到了,却毫不在意,睡眠吞没了她。
在梦里,她正穿过一片森林,然而不管她朝什么方向走,不到十步就有树干立起来把她打伤。各种鸟落在树枝上,叽叽喳喳地嘲讽她。天空是灰黑色,像寒鸦的翅膀一样。她的喉咙因为吼得太多而疼痛。
*
黎明时分,言和迷迷糊糊地醒来了。她的目光木然地穿过栏杆,紫色的天空上,云朵油腻腻的像抹布一样,一只蝙蝠快速穿过云朵,像黑暗的念头一样转瞬即逝。
她正躺在地上而不是床上,浑身疼痛。
言和小心翼翼地坐起来,用一只手撑着身体,眯起眼睛。她感到浑身无处不疼,连手都疼。她看见自己手的关节处有黑色的擦伤。之前她折断了几个指甲,现在那些指甲却一直断到了指甲根部,左太阳穴和右脸微微肿着,她的手摸索着发现胳膊和腿上也有几处瘀青。
“我这是怎么了?”她对着自己问出了声。
也许她真的发病了。她想不出别的解释。那个男仆是用棒子吓唬过她,但她觉得他要是真进来打她的话,她应该能发现。
一定是我把自己弄伤了。这儿没有别人,只有我自己。
就好像挖苦她的这个想法似的,她听到了什么声音。
言和迅速转身寻找声音的来源,然而什么都没有,只有空空的房间和透过窗户照进来的菱形的光。
她的心咚咚作响。那声音清晰得吓人,就像有人对着她的脖子呼吸一样,震动一直传递到了她的内耳,然而之后她又无法描述这种感觉。
粗鲁的声音,野兽的声音,她只知道这么多。
接着她闻到了什么气味,浓烈刺鼻。鲜血的腥臭、秋天的林地、家畜湿腐的味道,她立刻认出了它。
她不是一个人。
这不可能!它把自己烧死了!我们从杨树坐了三天车才来到这儿!它怎么可能找到我?而且他们这里会杀死鬼魂的——它怎么可能跑进格芮斯海却没人注意?
但它的确在这儿。那腥臭味不会有错的。虽然不可能,但熊的确和她在一个房间里。
言和退到了门口,尽管她知道这样做无济于事。她目光闪烁看着昏暗的房间,到处都是影子。她分不清影子是在飘移还是在变形。她分不清那双透明的眼睛在哪儿盯着她看。
为什么?为什么它要跟着她?惊恐之余,言和觉得自己被背叛了。它是去找那两个折磨它的人报仇的,但她根本没有伤害过它!事实上……在天使旅馆的时候,她甚至觉得有一瞬间他们因为痛苦和愤怒而惺惺相惜,而它还冲进来解救她……
但那只是个鬼魂,鬼魂只想进入你的脑袋。而且它是一头野兽,它什么都不欠你。傻瓜!你还真的把它当你的朋友了?
而现在她和它锁在一起了,无处可逃。
突然,她耳边响起了一声狂啸,炙热且震耳欲聋,就在近到不能再近的地方。
太近了。
言和吓坏了。她尖叫了一声,逃到门边用拳头砸门。
“放我出去!”她叫道,“你得放我出去!这里面有东西!有鬼!”
拜托了,拜托这家人在我门口留了个看守,拜托,拜托院子里有人能听到我的叫喊!
她跑到窗边,拼命把脸挤在护栏之间。
“救命!”她使出浑身力气叫道,“救救我!”
冰冷的栏杆灼痛了她的脸,正好压在她右太阳穴和左脸上的瘀青处。这种感觉唤起了她的记忆。模糊中有类似的情形,她把头挤在栏杆中间,想去到有蓝天和自由的地方。
言和听见自己的叫喊声变得更像是咆哮,变成了长长的一声呼啸。而现在她正用蛮力把脸挤在栏杆中间,拼命扭动着要出去。她的视野出现了黑色的斑点,她发现自己的手正在徒劳地抓着石墙,手指上的皮肤被磨得生疼。
停下来,她告诉自己,停下来!我在干吗呢?
真相像流星一样砸中了她。
天啊,我的天啊,我真是个傻子。
熊当然能进到格芮斯海里面。它当然在这里。
它在我身体里。
一个盲目绝望又愤怒的鬼魂正在她的身体里,她最恐惧的事已经成真了。而现在,熊正在她身体里跌跌撞撞地把她的脑袋撕成碎片。它一心想离开塔楼的房间,狂乱之下把她的身体折断、让她流血也在所不惜……
停下!
恐惧之下她召唤出自己沉睡已久的防御力,她头脑中的天使。它们联起手来勃然大怒,她听到了熊的怒吼。她带着超人的毅力闭上眼睛,把自己和熊关在黑暗之中。夜晚充满了寂静的噪声,她和熊一样慌张且愤怒地狂啸着。
发生了什么。突如其来的冲击震慑到了她的头脑深处。一瞬间她感觉到自己的灵魂正做着准备,努力想要站稳。记忆在流血,念头被撕碎,熊对她出击了。
正是这一袭击震得言和不再恐慌。
害怕,它太害怕了。
她想象一只熊走失在黑暗之中,它已经走了太久,又没有朋友。它不明白自己在哪儿,为什么自己的身体奇怪又虚弱。它只知道有人在攻击它,而它一直以来都在受攻击……
言和轻轻地、但坚决地控制住自己的呼吸。她镇定地一口接一口地吸气,试图把心跳速度降下来,试图忘掉她依然害怕熊可能会把她的内脏撕成碎片。
嘘,她用意念小声对它说。
她再次在脑海中想象熊的存在,这次自己站在它身边,伸出胳膊,就像之前他们互相保护时她站着的那样。
嘘,嘘,熊,是我。
无声的咆哮退去了,变成了偶尔的吼叫。也许它认识她,认识一点点。也许它明白现在没有人在攻击它了。
我是你的朋友,她告诉它,接着又说,我是你的洞穴。
洞穴。它不知道这个词,但言和能感觉到它正小心翼翼地接受这个概念,就像用爪子捧着一个苹果一样。也许它从未在野外生存过,从幼崽开始就被铁链拴着,但它仍是一只熊,在它灵魂深处它应该知道洞穴是什么。洞穴不是监狱,洞穴是家。
熊安静下来了。言和奇怪自己之前怎么没有注意到它在自己脑袋里。也许她觉得恶心难受是因为自己的脑袋正在给它腾出空间。
它很大,如果能用这个词形容一个鬼魂的话。言和现在能感觉到它不计后果的力量了。它恐怕能轻易碾碎她的脑袋,就好像如果他们在现实生活中见面,它能轻易用爪子割破她的喉咙一样。但它现在平静多了,她感觉它放松了一点对自己身体的控制。至少她现在能吞咽,能放松肩膀,移动手指了。
言和用一小会儿时间让自己鼓足勇气,再次大胆地睁开了眼睛。她确保自己背朝着窗户,因为栏杆对熊来说可能意味着监狱,她不想再引它发狂了。她把目光移到自己的手上。
她让熊看到她的两只手,然后她慢慢地张开手指,让它明白它现在只有这样的手掌了。她让它看看自己被磨烂的指甲和出血的指尖。没有爪子了,熊,不好意思。
一阵细微的情感从熊那里传了过来。接着它低下言和的头,用她的舌头舔着受伤的手指。
它只是一只动物,什么都不欠她。它只是一只鬼魂,无法依靠。也许熊只是在照料自己的伤口,但它舔得很轻柔,就好像这些伤属于一只受伤的小崽。
*
年轻的男仆来了,手里拿着鞭子要打言和,因为她“像野人一样大喊大叫”。言和已经做了一个决定,她不能出卖熊。
费尔莫特勋爵跟她说脑子里有一只野兽是危险的,也许他说的是实话,但她不喜欢欧巴迪亚。他的目光让她觉得自己是猫头鹰地盘中的一只老鼠。如果她把熊的事情告诉他,他会把熊赶出来毁灭掉的。
对这样的人隐藏秘密是一件危险的事。言和担心假如他发现自己私藏着这样一个秘密,他会勃然大怒。也许他会把她扔到沼泽地里,就像他威胁的那样,也许会把她送到贝德冷拴起来,用鞭子抽打。
但是她很庆幸自己呼救的时候没有人前来救援。熊在世的时候,从未有过好好活着的机会。熊只有她,而她也只有熊了。
于是,当六七下鞭子狠狠地落在她的肩膀和后背上时,言和什么都没说。鞭子打得很疼,言和知道会留下鞭痕的。她紧紧闭上眼睛,尽最大努力安抚脑海里的熊。如果她像之前一样失控,迟早会有人怀疑她身体里携带着一个幽灵乘客。
“要知道我并不享受这样做。”男仆伪善地说,言和觉得他甚至相信他自己说的话。“这都是为你好。”她估计他从未对他人有过这么大的权力。
他离开之后,言和的眼睛被泪水浸湿了。背后好像有热烙铁在烫她一样。记忆再次闪现,但却不是她的记忆。
吉他和手鼓的音乐节奏击打着它的骨头,搅动着回忆。它柔软的熊掌还未长成,脚下却扔着烧红的炭火,逼迫它跳舞。它踉跄着想要四肢着地,柔软的鼻子上却挨了生疼的一击。
她明白这是熊在幼崽时期被训练的记忆。她感受到了它洪水般的愤怒。她抱住了自己,因为这是唯一抱住它的方式。
那一刻,言和和熊,他们共同理解了一件事。有时候你要在经受痛苦的时候有足够的耐心,否则人们会给你更多的痛苦。有时候你要忍受所有事,接受你的瘀青和擦伤。如果你足够幸运,如果所有人都以为你被驯服了……也许反击的时刻就会到来。 幽灵庄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