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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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在湿土地上行走的言和脚下直打滑。她盯着便携日晷上的指南针,努力找寻方位,虽然这意味着要爬过荆棘丛、蹚过河流、翻过土坡。
头顶现在升起了奶白色的月亮,月晷上模糊的阴影告诉言和,现在大概两三点钟了。几只鸟飞过夜空,发出疑问的音符。夜晚是言和的朋友,但是距离黎明只有几个小时了。
她估计体内大部分毒素已经排出去了,但她仍觉得疲累,晕乎乎的。她发现自从离开格芮斯海,自己还从未在没有毒药的干扰下连续地睡过好觉。有一阵子她几乎神情恍惚了起来,沉重的脚步开始下意识地移动,却被医生急切的呼唤叫醒了。
“莱特富特小姐!看看你的左手!”
言和猛地醒来,发现她的左手手指刚刚松开了什么柔软的东西。她停下来,立刻看到了她丢在地上的手绢。在暗色的大地上,白色的手绢十分显眼。她把手绢捡了起来。
“摩根女爵依然想给我们的朋友留点踪迹,”言和说,“她还扔别的东西了吗?”
“我想应该没有,”医生说,“我一直在注意她。”
“你要意识到这样做无济于事。”另一个声音说,像刀锋一样坚硬冰冷。和言和在牛津的时候,从喉咙中挤出来的是同一个声音,她知道这一定是摩根了。“你不可能永远与我作对。”
“我可以,”言和坚定地说,“我在知道你的存在之前就在和你作对,现在我不但知道了,而且我还有盟友。”
“你总要睡觉,你的注意力也会涣散,就连你的同谋也不可能总是看着我。我只需要你一瞬间的疏忽,就能控制你的双手,伤害你,或者让你说一些转眼就忘的话。
“我愿意的话,甚至可以绊倒你,砸烂你的脑袋。”
“也许吧,”言和说,“但我觉得你不会那么做的。费尔莫特勋爵可不愿意你把他的容器砸碎,是不是?如果我死了,你也会死。”
“如果不是我,你早就落到叛军手里了,”摩根说。她的声音说冷又算不上冷,言和好奇她是不是去世得过早。“你根本不知道我已经帮了你的大忙。你觉得如果不是我帮忙,你会有什么下场?”
“谁知道?”言和叛逆地耸耸肩,“也许议会军会抓住我,折磨我,直到我吐露出费尔莫特家族的秘密。你觉得如何,女爵?”
“我可以像修剪一棵树一样修理你的脑袋,”摩根提议,“你觉得如何?”
“熊不会让你那么做的。”言和忍住恐惧。
“那个恶心的动物,它是个畜生,不是朋友。”
“它比你强一百倍!”言和生气了,“你们这些人是什么时候认定只有你们才配拥有第二次机会的?你们的生命已经有了这么多权力和财富,你们拥有的机会是普通人做梦都想不到的!”
“你根本不知道我为了获得不朽付出过多大的努力!”摩根突然生气了,她的声音和刀片一样尖锐,“我生命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在给这个家族做牛做马,让他们无法失去我。我没有自己的生活,死后的生命是我赚来的,这是我做的交易。”
“但你可没和我做交易,所以没什么用。”言和简短地说,“我来选择谁住在我脑袋里,如果你是我的敌人,这儿没有你的位置!”
言和闭上眼睛,试图在黑暗中找到摩根。她在哪儿呢?在那儿!有一瞬间,她的脑海中闪过了一个模糊的图像——一个尖脸的女人,眼睛在阴影中闪闪发光。
她试图用意念抓住她,但有什么东西溜走了,藏了起来,像老鼠尾巴一样滑过她的身体。言和跟着那闪烁不定的踪迹寻了过去……
接着她感觉到脑袋一震,像有人在她脸上扇了一巴掌一样。
她突然觉得恐惧,觉得悲伤,她感到自己被浑浊不堪的记忆的白光炙烤着。她忆起了黑暗、尖叫和脚下的石子,还有血迹像墨水一样从两只睁开的眼睛里流下来。
抽搐停止了,言和发现自己双膝跪地,大口喘着气。
“发生什么了?”医生问。
“我想抓住摩根。”言和努力站了起来,记忆的冲击让她摇摇晃晃,她收起手绢。“她怎么在我眼前藏起来的?她去哪儿了?““我不敢确定,”快克医生坦白,“但你的记忆似乎有一块地方是封闭起来的。我估计她藏在那儿。”
*
几个小时之后,言和发现地势开始缓缓上升,目之所及再看不到灌木和矮树丛了。
“我觉得我知道咱们在哪儿,”医生说,“除非我搞错了,否则布里的城镇应该就在这座山顶。”
“那咱们一定要小心,”言和说,“咱们得绕过城镇,找到北边的一座农场。”
“换个方向,”医生提议,“往北一点,我估计咱们就快到城北了。”
天刚刚泛白,多亏了熊敏锐的嗅觉,言和捕捉到了炊烟的气息。她调整路线,走了一小会儿,看到了农场。附近有几座低矮的建筑,房顶潮湿,墙壁灰白,背朝一片围场,里面有几只羽毛稀疏的瘦鸡在啄着黑色腐烂的菜叶,寻找食物。一只公鸡骄傲地站在一个被打翻的巨大的木桶上面。
现在到访有些太早了,但言和等不到黎明时分。她在门上一顿拍打,令她惊讶的是门迅速打开了。一个老人打开一条门缝,伸出脑袋。言和能看到他用脚抵着门,好像他觉得言和随时会闯进去一样。
“你想干吗?”他的眼睛很亮,但充满戒备,手臂因为常年劳作十分壮实。
“我在找斧沃斯农场——”
“你在这儿找不到他们,”老人粗暴地说,“这以前是他们的地方,但他们几天前离开了。这儿的麻烦太大。”
“你知道我能在哪儿找到他们吗?”言和问。
“试试班伯里。”门在她面前摔上了。她敲了又敲,但没有回应。
“嗯,”医生的声音很警觉,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的,“摩根女爵说……他在撒谎。”
言和清楚地记得长者有能看出人撒谎的能力。当然,摩根的话并不可信,她也许在给她设套,但摩根可能也有自己的理由,她想让言和找到赛蒙,这个狡猾的长者可能仍然希望把赛蒙的所在地透露给其他费尔莫特家族的人。
言和后退了几步,打量着这栋房子和花园。
“我觉得她说的是真的,”言和过了一会儿承认道,“如果斧沃斯的人逃走了,他们却把鸡和工具,还有几捆木柴都留下了。那边有个木桶,他们本可以用它来搬运重物,干吗把它留在这里呢?”
空气一瞬间变冷了,言和觉得灰色的天空似乎更加阴沉,潮湿的空气也像是有危险埋伏在其中。风中有什么信号,像是打断酒瓶的瓶颈时发出的声音,只不过言和觉得自己恐怕是那个酒瓶瓶颈。她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用双手捂住耳朵。
“怎么了?”医生问。
“有什么东西……”言和内心挣扎,她努力想听,但又努力不去听那个声音。风中微弱的声音似乎有了形状。她仔细听的时候,声音摇晃着变成了哀号,变成了一个词。
地狱……地狱……地狱……
“那里有个鬼魂!”言和急忙说,“咱们得赶紧走!”
正当她转身,向来时的路迈开脚步时,突然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撞到了她的身上。她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像湿乎乎的翅膀一样拼命拍打着她的头。惊恐之下,言和挥舞着胳膊想要保护自己,她向花园里后退了几步。
鸡全跑了。言和脚跟碰到了木桶,等她低头看的时候,吓呆了。
藏尸体的人明显费了心思,把尸体像婴儿一样蜷了起来,用翻倒的木桶掩盖住了大部分,然后用树叶的堆肥和青苔盖住了其余伸出来的部分。言和透过树枝和树叶,能清楚地看到一只成年人的手,死者的年龄不算大,但手上长满了茧。
鬼魂的声音变得更大了,言和听清了另一个重复的单词。
救命……救命……救命……
“啊,你这个可怜东西,”她难过地嘟囔着,“现在没人能帮你了。”
“喂!”那个老人靠近了,手里举着一只钢叉,威胁地挥舞着。“你在那儿干吗?如果你想偷东西,那可太晚了——我们穷得只剩下骨头!”
“没有!”言和盯着钢叉的尖齿,不知道她脚下尸体胸前的孔洞是不是被钢叉刺的。“我正准备走!”
老人看了一眼她脚下的木桶,又看了看言和的脸,表情变得扭曲了。
“你哪儿都别想去,”他喊道,“安!快过来!”
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跑进了院子,一看到这局面,就抓起了墙壁钩子上挂着的大镰刀。她跟那个老人一样,脸上饱经沧桑,糅合了太多绝望、愤怒和恐惧。
女人的左袖子和裙子前面有明显的红色印迹。
“是鲜血。”医生突然开口说。
“我猜到了。”言和回答,后退了几步。
她被困住了。如果她转身横穿花园,就必须从后面的木篱笆处夺路而逃,如果她想跑到路上,就必须躲开那个老人和女人的武器。不管怎么说,她知道自己太累了,跑不动了。
“听我说,”医生说,“木桶下面的尸体几乎都青紫了,但那血迹是新鲜的,不是死人的。”
言和眉头舒展了,她重新看了一眼那个女人。
“你受伤了,”她说,“不然就是屋子里面有人受伤了。”老人和那个女人互相对看了一眼。
救命……救命……救命……
“让我看看,”言和冲动之下说,“我能帮忙。我原先的主人是个外科医生,他教了我一些东西,我有工具,可以给你看!”
很长一阵停顿之后,那个叫安的女人放下了她的镰刀。
“那你跟我来吧。”
“快克医生,”言和心想,“我希望你真的像他们说的那么厉害。”
“那……咱们是打算帮这几个凶手?”当他们靠近门口的时候,医生说,“不打算一到门口就跑?”
“不。”言和回答。
她很清楚,自己太累了跑不动,而且她严重怀疑医生和熊一晚上也累坏了。而且,她感觉如果自己逃跑的话,可能会再次面对那个鬼魂。她怀疑这个鬼魂有什么企图。
棚屋里又小又黑,家徒四壁。血腥味扑面而来,让言和想起在格芮斯海杀兔子和山鹌的日子。然而血腥气之下还有肉体腐烂的味道。
气味的源头显而易见。一个和安年纪相仿的男人躺在炉火的余烬旁边,身上裹着毯子。他面色苍白,脸上泛着油腻,左肩被人用撕开的布料胡乱缠了起来,上面布满深红色的血迹,有些地方被浸染得发黑。
“首先得把那绷带换掉。”医生说,“这儿非常脏乱,我能闻出来。找个人去煮点干净的布。依上帝之言,如果条件允许的话,我把这屋子整个煮两遍都不为过。”
“你什么时候受的伤?”言和问。
“两天前。”病人的眼睛很警觉,因为发烧有些泛红。
“两天了,我敢说伤口没有被好好清理。”医生说,“怪不得会感染,咱们得看一眼。”
言和伸手去碰绷带,但是病人躲开了,他的眼里满是怀疑。
“我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言和字斟句酌,慢慢地说,“保皇党和议会军开了火,开始相互残杀,用你的房间打掩护。他们在后面留了一具尸体,并且有人在黑暗中不小心伤了你。我说得没错吧?”
房子的三个主人互相对视了一眼。
“事情确实如此。”病人坚定地回答。房子里的冲突气氛似乎缓和下来了。言和打开绷带,腐烂的气味充满整个屋子。她拼命忍住不让自己呕吐出来。伤口是很长的一条口子,边缘已经红肿。
“他的肉在腐烂。”安还在边上。
“啊,”医生说,“这是剑伤。那个木桶下面的年轻人肯定是个军人,死之前他们估计搏斗了一番。伤口还没生蛆,但是有坏疽,咱们得把它切除,把伤口刮一下……”
言和听了医生的吩咐,把脸转向病人的家人。
“如果有干净的布就煮一些过来,”她说,“再给我一些盐和醋。”
“当然了,”医生沉思道,“如果咱们能尝一下病人的尿液,会对治疗很有帮助的。”
“拿我的舌头,不行!”言和坚决地说。她是有底线的。
她小心翼翼地从包里拿出快克的工具箱,努力控制住手不要颤抖。她咬着嘴唇,试图让医生接管她的手。
他之前控制过她的手,在她昏沉的时候喂过她吃饭,但这次她十分清醒,因此事情变得难办多了。言和看着双手不经自己控制拨弄着药匣,生出了一丝恐惧。医生看起来也一样紧张。
“你的手太小了,”他嘟囔着,“太笨拙。我戴着这副手套……怎么能切得准呢?”
言和的手拿起了一个小刀片,刀片滑落了,她又捡了起来。她的手指从未这样颤抖过。手里的金属冰冷而怪异。
她看着自己的手小心地靠近伤口,用刀尖轻轻拨开伤口边缘。她觉得反胃,可她又离伤口这么近。工具那么尖锐,切入的角度又不对,皮肤又这么脆弱。她管不住自己,夺回控制权,缩回了手。工具翻转之下捅到了伤口的边缘,病人痛苦地发出嘶声。
“天哪,你到底想不想让我做这件事!如果你跟我作对,你自己来控制你的手,咱们可能会把这个人害死的!你得相信我!”
“抱歉。”言和出声说道。虽然房间很冷,但她能感觉到脖子后面流下了汗水。
她慢慢地长吐了三口气,让医生接管了她的手。
言和看着的时候,假装这双手是别人的。这样有点效果。有人正在向她展示如何做手术,她得目不转睛地观察每个步骤,虽然胃里在翻滚。尽管如此,她仍然需要咬紧牙关才能看着褪色的肉被剜下来,看着镊子夹出伤口中的碎布片,那估计是病人的袖子。
“他又开始出血了。”安紧张地说。
“这样是正常的,”言和模仿她脑袋里的声音说,“血液能帮着冲洗伤口。”她定了定神,准备用盐和醋清洗伤口。“很抱歉……这可能会很疼。”
接下来的两分钟,病人发出了惨烈的尖叫。结束的时候,言和在想,外科手术医生都不会呕吐吗?等伤口终于被包上了干净的布片,言和觉得累坏了,浑身都在抖。老人给她端来了一碗粥,但等她有胃口已经是几分钟以后的事了。
之后,安给她安排了一张床,言和接受了。她估计直到病人有所好转,证明自己的帮助有用,他们是不会让她走的。如果她必须被关在这儿,她觉得自己最好睡一觉。
医生平静地说:“尽管我们尽力了,他还是可能会没命。我很擅长我的本职工作,但我的工作很难,用剑伤人却很容易。人是很脆弱的东西,伤害远比修理要容易得多。自从这次战争开始,我接手的大部分病人都死了。
“士兵一般都清楚医生能做的事情很少,但我估计这些人可没这么善解人意。莱特富特小姐,如果这个男人命归西天了,你可得想个办法逃走。”
但熊想的是其他事。它累了,现在是睡觉的时间。这个想法里面有着野兽的纯粹和美好。等睡意席卷言和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像沉入了温暖的黑色毛皮里。
*
几个小时之后,言和醒了,她的头脑很久没有如此清晰。模糊微弱的阳光从打开的门缝溜了进来。
安给她端来了粥和一点面包,还带来了好消息。病人仍然很虚弱,但脉搏没有之前跳得那么“狂乱”了,烧也退了。
“那些工具,”安说,“我估计是外科医生死了,留给你的。”她的语气模糊,掩盖着故意没有问出口的问题。
“没错,”言和看着她的眼睛说,“事情确实如此。”
等她到了客厅,见到了那家人,气氛已经没有那么敌对了。正如她所猜,他们就是斧沃斯一家,正是她要找的人。
“我需要你的帮助,”她解释说,“我知道有人往这里送信——给汉娜·维斯女士的信。你知道信离开这里之后,被送去哪里了吗?”
他们又犹豫着互相对视了一眼,老人做出了回答。
“我们跟你说吧,反正再不用传送那些信件了,等我儿子好一点能上路了,我们马上就离开。信件送到哪里本不应该告诉我们,但送信的人好喝两杯。”他模仿着送信人喝酒的样子。“有一栋叫白合楼的房子,他会把信送到那里。”
“你知道在哪儿吗?”言和赶紧问。
老人摇了摇头。
“没关系,”言和快速说,“谢谢你告诉我这个地方,我会找到的。”
“我们想给你路上带点吃的,”安说,“但我们自己的食物也不够了。士兵把我们的厨房都洗劫一空了。”
“哪方士兵?”言和问。
“谁知道,我敢说两边都有吧。两边区别都不大。”安从一个隔板下面拿出了一个布包,在桌上打开来。“但是你可以从这里面挑一挑,如果有你想要的东西的话。”
言和看了一眼,知道这布包里的东西应该都是那个死去的士兵的。有一本被翻得破旧了的祈祷书,书页里夹着几封信,还有一双结实的靴子,一把刚刚擦拭过的剑。
“那双靴子对我们有点用,”老人承认,“但剩下的可能就要被埋起来了,我们也不敢卖,免得招来麻烦。你想要什么就拿吧。”
言和翻了翻那本祈祷书,书名叫作《虔诚之道》。里面有些画线的部分,空白处还涂着天使的简笔画。封面压了一枝花,言和想象这个年轻的士兵第一次离开家乡,摘了一枝原来没见过的花保存了下来。花下面写着一个名字:优生·泰勒。
“‘优生’是什么荒唐的名字?”医生不依不饶,“和你的名字一样糟糕。看看这些啰唆的祈祷!我估计这个死人是个清教徒。”
不知道为什么,言和一想到这本曾经受到爱戴的书将要在泥土里腐烂,就觉得难以忍受。她正准备把这本书放进自己的口袋,里面的信掉了出来。
信上是同样幼稚而生硬的笔迹,落款是“爱你的妹妹,慈善”。从信封上不同的地址判断,年轻的优生·泰勒被派驻去过不同的地方。最后一封信上的地址吸引了言和的目光:白金汉郡,白合楼。
*
言和走出房子,在路上停了下来。她仍然能听到风中的声音。
“那个农民活下来了,”她小声说,“你可以停下了。”
“你干吗呢?”医生问,“如果那是士兵的鬼魂,我们刚刚救了谋杀他的人!”
“如果他想帮自己的话,早就像多数鬼魂一样,入侵我的脑袋了,”言和沉默地告诉医生,“但他没有,他跟一只受伤的鸟一样挣扎。他不想让我离开这里,想让我帮他们。”
风停了,但是那个细语的声音还在继续,轻触言和的头。
活……了?我不是……凶手?
“不,你不是,”言和柔声说,“你只是害怕下地狱,是不是?”她惊讶的是这个鬼魂没有躯壳,但仍然有着完整的心智。
起风了,风又乱糟糟地退去。
我会……下地狱。那沉郁的声音似乎十分确信。不被拯救……但农民活了……活了……这很……这很好……
“你为什么觉得自己要下地狱?”言和问。
……擅离职守……
言和几乎能尝到风中苦涩的羞耻的味道。
我太饿……想偷只鸡……农民拿镰刀警告我……我抽出剑砍了他。用我的剑砍了他。我疯了……我讨厌他……我饿疯了。我是个……懦夫,贼,犯了愤怒之罪……
“我跟你说他是个清教徒。”快克医生说。
言和觉得医生说得没错。这个鬼魂说话的方式让她想起了杨树的学徒。她在想那些男孩里有多少都报名参了军,他们满腔热情,口袋里装着用旧的圣经。这个优生·泰勒听起来和他们一样年轻、一样激烈,但现在这些激烈的情绪都转而针对他自己了。她想起了他生了茧的双手,不知道他拿起剑之前,扔掉的是锄头还是镰刀。
他是个逃兵,明显蠢到家了,因为一只鸡丢了性命,但他脆弱的灵魂维持了两天没有消散,正是因为他决意要救那个杀他的人。即便他自己的灵魂迷失且不可挽救,他还是这样做了。
……一个贼,一个懦夫……
声音更加破碎,模糊,痛苦。尽管天色已暗,言和仍然能够勉强看到他烟雾般的形状开始痛苦地扭曲起来。他正在攻击自己,把自己的灵魂撕成碎片。
“有趣。”医生评价道,显然他也看着同样的景象。
“停下,”言和小声说,“优生·泰勒……拜托,快停下!”如果没人管这个鬼魂,他可能会把自己折磨疯、撕成碎片的。
“哦拜托,别这样。”医生似乎觉察到了她的想法。
“听着,优生!”言和凶道,勒令这个饱受折磨的鬼魂注意她,“如果你有第二次机会,你觉得怎么样?”
我……没有……
“我有!”言和改变了招数,“我正在逃避一个邪恶的人,他会威胁到我的灵魂。我要找一个叫白合楼的地方,你能帮我吗?” 幽灵庄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