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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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几个星期过去了,言和工作勤奋,学东西也快,勉强赢得了副厨的赞许。她处于厨房最底层,因此总是第一个起床,清晨打水,晚上扫余灰,喂鸡,点蜡烛。工作累极了,厨房的烟和热气还是让熊警惕,但她开始学习使用旋转烤杆、蜂窝煤炉、滴油盘还有烧水用的炉钩子了。让她去取盐盒、糖罐和生肉的时候,她也不再不知所措了。
葛特丽管事有时候看见言和偷偷把剩菜喂给厨房里睡觉的狗,要不就让它们从她手里舔肉汁。
“软心肠的呆瓜,”她咕哝着摇摇头,“你要答应的话,它们能把你的骨头也啃了。”但是美味的肉汁已经慢慢在这些狗的身上施了忠诚的咒语,它们现在都不冲着言和叫了。事实上,她有时候会和它们睡在一起,那只转烤杆的小丑狗依偎在她的臂弯里,它们的呼吸和体温安抚着她无梦的睡眠。
正如言和所想,狗的友好也降低了熊的戒备。在它的脑袋里,所有的人和动物都被分成两类,“安全的”和“可能危险的”。安全熟悉的动物允许接近它,而陌生可疑的动物需要用咳嗽和威胁吓退。
你真是只易受惊吓的小崽子,言和心想。
相比之下,她在写作课上遇到的麻烦要大得多。每周一次在一整天工作结束后,她和詹姆斯都会由小柯罗——她在鸟室的监狱长——辅导他们写作。从他得意扬扬的脸上来看,他自认为他的“疗程”已经治好了他所谓的疯病。
言和现在知道整个柯罗家族的人都在给费尔莫特家族干活。其他仆人为了方便起见,给他们起了粗鲁的名字加以区分。小柯罗的父亲——格芮斯海的管家,是老柯罗。正如詹姆斯告诉她的,那个接言和到格芮斯海的白头发的男人正是白头柯罗。
言和只学会拼写“言”字作为自己的“标记”。她见过人们阅读,他们的目光像是水流上面的叶子一样向下漂浮,但当她盯着字时,字也盯着她,像是昆虫伸着胳膊腿趴在纸上,鼓着肚子。她没经过训练的手写不好字,这让她觉得自己很蠢,何况一天结束的时候她通常累得无法思考。
小柯罗对言和学习不好这件事自有一套居高临下的说法。
“你知道一只小熊刚刚从母亲的肚子里出来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吗?”他问,“是一团没有形状的东西。母熊必须连续好几个小时一直把它舔成小崽子的模样,给它鼻子、耳朵、细小的爪子、所有它生存所需的东西。
“很遗憾这一年以来,你像一团脂肪一样没有成形,但我们会把你舔成形的。”
言和忍不住笑了。她好奇熊刚生下来的时候,在残忍开始之前的欢乐时光里,是不是被它妈妈舔成形的。她想象着一只小崽子长出眼睛,看着母熊大大的舌头眨眼,不禁入了迷。小柯罗发现了她的微笑,于是找出了一本动物寓言集,让她学习读书写字。能学习与动物相关的知识让言和觉得高兴多了。
她学到蛤蟆和蜘蛛是最有毒的敌人,它们会互相打斗直到对方死亡;鹈鹕会用心脏的血哺育它们的后代;獾一边的腿比另一边长,这样它在斜坡上能跑得更快。
言和慢慢摸清了熊的脾性。它并不总是在她脑袋里醒着,很多时候它都睡着了,就好像它不存在一样。清晨和傍晚的灰暗时刻,它通常醒着而且焦躁不安,但它有时候很难预料。有时候熊不打招呼就冒了出来,它的情绪会渗透给言和,她的感知也会被它淹没。熊通常是活在当下的,但它带着自己的回忆,就好像被遗忘的瘀青一样。它时不时会触碰到一些回忆,然后盲目地滚落到痛苦之中。
它很好奇,也很耐心,但它的恐惧可以瞬间爆发成愤怒。言和活在对它的愤怒的恐惧之中。现在他们两个似乎是安全的,但是只要一顿狂暴的愤怒,费尔莫特就可能会认定言和疯了,甚至更糟,他们会发现言和被鬼魂附身了。
她在格芮斯海安定下来了,然而她心里总也不安定。即使是一些小小的宠幸——上课、午饭时多一勺粥——都会让她感到不舒服。这让她想起那些她帮忙喂肥的鸭子和鹅,她有时候怀疑是不是在哪儿也藏着一把看不见的刀子在等着自己。
*
刚立秋的时候,整个房子都陷入了一种欢快的混乱里,费尔莫特家族两位缺席已久的成员回到了格芮斯海。一位是麦玛杜克先生,这位显贵是费尔莫特勋爵的第二个堂兄,他在威尔士边境有自己的庄园。另一位是赛蒙,他是托马斯先生的长子和继承人。
赛蒙的母亲得热病去世之前,兢兢业业地尽了最大的义务生了八个孩子,有四个仍然健在。两个成年的女儿成功地攀了亲,他们九岁的妹妹由一个表亲照顾,私下已经和一位准男爵的儿子定了亲。赛蒙是托马斯唯一一个儿子。
赛蒙和麦玛杜克先生是直接从伦敦的宫廷回来的,因此房子里上上下下的人都急着要听首都的最新消息。在庭院里,车夫很乐意用几杯啤酒作为交换,满足这些好奇的观众。
“斯特拉福德伯爵死了,”他说,“议会因叛国罪逮捕了他,现在他的头正挂在‘叛国门’上。”
人们失望地叹息。
“可怜的伯爵!”葛特丽管事说,“他为了国王鞠躬尽瘁!议会想闹哪出?”
“他们想为自己争取权力,仅此而已。”小柯罗说,“他们正一个一个地除掉国王的盟友和忠臣。议会里也不全是坏透了的人,但有一小撮恶毒的清教徒,把议会搅浑了。那些人才是真正的叛徒——全都病入膏肓了。”
“清教徒全都疯了,”红头发的洗衣妇朗·艾里思嘟哝道,“噢,我没有恶意,言和,但这是真的!”
言和已经不再跟大家辩解说自己不是清教徒了。她那又古怪、说教意味又浓重的名字把她和大家区分开来。从某些方面来讲,她挺愿意把自己和别人区隔开来,离任何人太近了都很危险。
况且,言和已经不知道谁对谁错,哪边是正义了。听着格芮斯海的人们讨论新闻,言和觉得自己的认知被彻底颠覆了。在杨树的时候,每个人都知道国王是在天主教徒的预谋下,被邪恶的奸臣带上了歧途,而议会都是勇敢诚实、有正见的人,他们考虑的是大家的共同利益。那是再明显不过的事了!几乎是常识!而现在,杨树的人们恐怕正在庆祝邪恶伯爵被处死——赞美主,暴君黑汤姆死了!
然而在格芮斯海这里,每个人都同样肯定嗜权如命的议会被疯狂的清教徒控制了,正打算从正义的国王那里窃取权力。两边看起来都不傻,两边也都立场坚定。
我是被清教徒的人带大的吗?那时我和他们相信的一样。我们都疯了吗?还是说我那时候是对的,而现在我疯了?
“但大人们送封信就够了!”葛特丽管事说,“那么为什么突然亲自回来了?”
“他们带回来个东西,”车夫神秘兮兮地说,“我只亲眼看见了一下,看样子是羊皮纸,上面有手掌大的一块火漆印。”周围有十多双耳朵围着他,他降低声音说,“国王的封印,我猜是那个。”
*
“是王室特许状,”那天晚些时候,詹姆斯趁空闲悄悄告诉言和,“这是我从赛蒙主人那里听来的。”
“你是赛蒙主人的朋友吗?”言和吃惊地问。
她在院子里瞥见赛蒙正从一匹灰色的母马上跨下来。他大概只有十九岁,却衣着华贵,穿着蕾丝和天蓝色的丝绒外套。他金黄色的头发和宫廷般的优雅举止让他看起来华贵又罕见,就好像葛特丽管事有时候为贵宾准备的糖衣天鹅一样。他容貌秀气,除去那个下巴,一点都不像托马斯先生。
说实话,言和有些钦佩詹姆斯能跟这个奇异的生物关系这么好。她能看出来詹姆斯有些得意,他想说“是的”,但他的诚实还是占了上风。
“有时候吧,”他改口说,“他在这儿长大的时候我是他的玩伴……有时候我们是朋友。他给了我这些衣服,还有这些上等的鞋——这以前都是他的。他还给了我这个。”詹姆斯撩起头发,让言和看他左太阳穴的发际线上那道白色的疤痕。
“我们有一次一起出去打猎,一起骑着一对好马。我们跳过一个灌木丛,我的马比他的跳得更漂亮。我知道,他也知道。他阴沉地看着我,当我们到了下一个灌木丛,其他人不在身边的时候,他俯身用鞭子抽了我的脸一下。我在马鞍上滑了一下,马受惊停了下来,我从它头上被甩了出去,落到了灌木丛里!”詹姆斯大笑,似乎比言和更觉得有趣。
“你会摔断脖子的!”她叫道。
“我比这结实,”詹姆斯平静地说,“但是我学到了一课。他虽然看着像是牛奶蜂蜜,但却有勋爵的脾气和骄傲。他后来告诉我,他别无选择——他需要做最好的。我估计这是他最接近道歉的话了。”
言和觉得不管怎么样,这么说都是不够的。
“他去牛津上了大学,从那开始,麦玛杜克先生就在宫廷引荐他。每次他回来,刚开始都跟一朵云一样高傲,几乎不认识我了。但只要我们私下里说话,就又回到了以前——就那么一阵子。”
言和一想到詹姆斯和别人秘密地谈话就感觉到一阵嫉妒,她知道她不该这么觉得。
詹姆斯已经成了她最好的朋友和知己。她信任他胜过其他所有人,然而她还是没有把熊的事告诉他,而她拖得越久,越难以对詹姆斯承认自己对他隐瞒了这么重要的事情。三个月之后,告诉他已经成了不可能的事了。她对此觉得愧疚,有时候也有点伤心,就好像她错过了一条船,而现在被搁浅在孤独的海岸上。
“这个特许状是关于什么的?”她问,“赛蒙主人说了吗?”
“他没看过,”詹姆斯说,“他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他说是致命的机密。他还说国王根本不情愿,麦玛杜克先生费尽了力气才让他签了字。陛下最终同意了,只有这样费尔莫特家才借钱给他,麦玛杜克先生也在帮他卖一些皇家珠宝。”
言和皱了皱眉头。这些话搅起了她刚到格芮斯海的一段不祥的浑浊记忆。
“国王很缺钱吗?”她想起费尔莫特勋爵说过的那些话。
“我估计肯定是。”詹姆斯耸耸肩。
“王室特许状有什么用?”言和问。
“那是……王室声明。”詹姆斯的语气听起来有些不确定,“可以特许你做某些事,比如……在你的房子周围修建城垛,或者……卖胡椒,或者……进攻国外的船只。”
“那秘密声明有什么用?”言和不依不饶,“如果国王特许你做什么事,干吗不让所有人知道?”
“嗯,是挺奇怪的。”詹姆斯若有所思地皱着眉头,“但是特许状肯定给了费尔莫特家族做什么事的特权。赛蒙主人说他听麦玛杜克先生提起过,是关于‘我们传承下来的一项古老的习俗和技艺’。”
“詹姆斯,”言和慢慢说,“我第一次到这栋房子的那天晚上,偶然听到勋爵正和白头柯罗商量着什么。白头柯罗说宫廷有人指控费尔莫特的人从事巫术。”
“巫术!”詹姆斯的眉毛挑了起来,“你怎么不告诉我?”
“我那天烧得神志不清!就好像回忆一个噩梦一样。之后我几乎没想过这件事。”
“但你肯定他们说的是巫术?”
“我觉得是。费尔莫特勋爵说他们不能阻止国王听到这样的谣言,就必须牵制他。他们还说国王很缺钱,他们可以安排一下。”
詹姆斯兀自皱了半天眉头。
“那……如果费尔莫特的‘古老习俗’和邪恶的事情有关呢?”他慢慢地说,“假如这个习俗足够让人指控他们是巫师?如果国王签了一份特许状,同意他们做什么邪恶的事情,那他就不能把他们当巫师抓起来了,对吧?因为如果他这么做了,他们拿出来特许状,他也会被连累的。”
“如果费尔莫特要倒下,国王也得倒下。”言和说完了这句话,“这是敲诈。”
“我跟你说过费尔莫特有什么地方不对劲!”詹姆斯急促地说道,“他们‘古老的习俗’……很可能是他们在继承房产的时候做的什么事!我告诉过你,他们会变。也许他们把灵魂出卖给了魔鬼!”
“我们不知道……”言和开始说。
“我们知道他们是巫师,或者类似的什么家伙!”詹姆斯反驳道,“你为什么不跟我一起逃跑呢?你要怎样才能改变主意?”
这个问题第二天就得到了回答。
[1] 准男爵(Baronet):按照英国的爵士制度,准男爵在骑士之上,男爵之下,属于世袭荣誉。——译者注
[2] 叛国门(Traitor’ s Gate)是指出入伦敦塔(Tower of London)的一座水门。——译者注 幽灵庄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