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听来自大地最深处的颤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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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听来自大地最深处的颤动
赵鹏
作为一名记者,行走基层、深入基层是我们的家常便饭。为什么“走转改”首先要强调“走”?很多部门、很多单位也在强调“深入基层”,身为媒体人的“深入基层”又与他们有何不同?除了完成采访报道任务外,驻地记者的“下基层”,还应该有哪些不同的收获呢?
2015年4月至2016年2月,不到一年时间,我先后三次赴宁德采访报道闽东扶贫工作。三次采访,两篇记者调查、一篇3000字的长篇通讯,总报道量超过2万字。从未有过的经历——主题不能变更、内容不能重复、视角不能散乱,每一次都“要把这一次写成在同一领域,(至少是近期内)别人无法超越的”。
特别是2016年1月初那次,陪同王一彪副总编辑到宁德赤溪村采访,接到任务后我说能不能等我先去踩踩点、摸摸情况之后再定。因为尽管我对赤溪村并不陌生,但这是一个只有1500多人、在这两年内已经被多家媒体广泛报道、2015年年初登过人民日报头版头条的村,实在是心里没底。
在村里住了6天5夜,一切都释然了。在这个中国社会最基层的地方、在这片大地的最深处,我听到了一丝丝的颤动。虽然遥远却一直不间断,虽然细微却同样强烈,虽然也有杂音,但却与我们每个人的心一样,澎湃而火热。我想,这应该就是一名媒体人、一名党报人获取基层能量的能力。
到基层去寻找时代答案
在转型期内、在新常态下,世界既让人眼前丰富多彩,也令人内心充满困惑。多元声音、多元视角给人带来更多的欲望,这种欲望激起欢欣,也引来更多痛苦。困惑与痛苦中,我们最大的失落是方向感,似乎都对,又似乎都不对。
我们如此,读者也如此。世界需要一个答案、读者也需要一个答案,而这个答案就“埋”在基层。
风起于青 之末。社会变革起源于基层,时代变迁涌动于基层,同样,展现在表层的矛盾积累聚集于基层,而破解矛盾的方法也发轫于基层。正因如此,我在福建工作20多年来,把每一次下乡采访不仅仅看成是完成报道任务,更当成一场社会调研。越是深入,越是觉得基层蕴藏着无穷的故事,给人以无尽的思考。越是深入,越是觉得基层于我,还有很多未解之谜。
同样的主题,不同的视角、人物、经历,都会让我找到不同的答案。就像三次闽东扶贫报道。特别是赤溪村的报道,6天5夜采访了30多名不同人物。后来王总再问我报道的事时,我给他画了一张人物图表:兄弟、父子、前后任、同事、同学、股东合伙人、夫妻……复杂的人物关系,“织”出了这个长篇记者调查报道的逻辑联系。每一个人的经历,都是时代节点的折射;每一个人的喜怒哀乐,都是改革开放30多年历史长河中的一朵浪花。
这个时代需要答案,这个社会需要答案。我们笔下的世界就是读者眼前的世界。党报媒体人更应该肩负起自身使命,到充满答案的基层中去。
到基层去提升自身能力
看过《舌尖上的中国2》的观众,不知是否还记得捕捉跳跳鱼(也叫弹涂鱼)的一段画面:捕捞者手抛长丝,一甩一钓,潇洒好看,田园之趣,扑面而至。其实真实生活中捕捉跳跳鱼,根本不是这个样子。这就好像在诗人的眼中农村是田园,在打工者的眼中农村是故乡,在一些城市人的眼中农村是蒙昧落后,在一些理论工作者的眼中农村是狡黠智慧。而在我眼中,这些都是,也都不是。
我出生成长在城市,基层对我来说是陌生的。刚工作时,觉得什么都不懂,后来觉得不过了了,再后来,又觉得什么都不懂……如今想来,每一次对基层的重新认识,其实也恰恰是我自己对中国社会又一次更新认识和加深理解。而这种更新与加深,反映到报道上,正是提升自身业务能力的有效途径。
在同一地域工作了20多年,不论初心如何,总有能量耗尽、厌烦倦怠的时候。想来想去,只有像大树一样,把双脚扎进大地深处,才能源源不断地获取能量和营养。对于做思想舆论工作的党报媒体人来说,更是如此。人的思想不是无源之水、不是无本之木,源和本有两个,一处来自理论建设,一处就来自基层大地。
扶贫是个老话题,我到福建就开始接触。原来一直以为“老题自有老路走”,其实事实并非如此。且不论时代的发展引发出的新问题,即使是老问题在新时代也会给每个人带来新的思考。赤溪村作为一个典型,大量媒体关注的是她的变化和成就,但却并不知道,这个村曾历经10年的停滞与混乱;很多人羡慕她曾经被高层高度关注并给予一些特殊政策,但却不知道,在这种光环和厚爱下新的利益争夺又催化出新的矛盾;外界视她为标杆与奇迹,但却不知道,佳话背后一样充满尴尬与困窘。
清醒与冷静,是我们作为媒体人不得不坚守的品格。对基层,不能是简单诗化,必须要有发自内心的善意;不能是简单抨击,更要有远于别人的透彻剖析;不能是简单归类,而要有谦逊学习的敬畏。每完成一次这样的深度报道,基层同志常常表示感谢我的辛苦,我更感谢他们对我的充分信任以及给予我的毫无保留的信息。在这样的互取中,业务能力才能不断进步。
(作者系人民日报社广东分社副社长,时任人民日报社福建分社采编中心主任,多次获中国新闻奖)
附:
听农民吐心声,与干部聊出路,和返乡创业大学生探未来
驻村三日
赵鹏
记者随福建省宁德市委书记深入福安市,驻村3天开展基层调查:当下农村是个啥状态?未来农村建设、农业发展、农民增收的希望在哪里?
13村农民
最发愁的是人走光、村很穷、钱难挣
这3天,我们一共走访了13个村,分别住过溪潭镇的蹯溪村、穆云乡的燕坑村和社口镇的坦洋村,都是山区村,经济不算富裕。村里人最发愁3个问题:人走光、村很穷、钱难挣。
蹯溪村人口2300多,其中700多人外出打工。村里没什么企业,村集体收入就靠两个小店铺,一年2000元。耕地有1000来亩,山地9000多亩,一直以种茶为主。这几年又先后种了太子参、脐橙、杨梅等。
燕坑村是个纯畲族村,位于闽东第一高峰白山麓,海拔近600米。全村640多人,外出打工最多时只剩下100多人。耕地500多亩,林地3800多亩。同样一直以种茶为主,另外发展了些太子参、水蜜桃、葡萄产业,村集体几乎无收入。
比较起来,这些山区村很多地方相似:“土里刨食”村难富,都没什么企业。
“土里刨食”,并且大多跟风种、缺技术,面临市场与自然双重风险:茶叶种的普遍是福云6号、7号等传统品种,种植已久,价格虽平稳,但收入不高。今年气候不错,行情还算好,每斤三四十元;太子参是近年引入,由于数量大增,行情也如“过山车”般波动很大。去年一担(100斤)还能达800多元,今年就一下子跌到300多元。由于太子参更适于海拔500~800米,像溪潭镇的地理环境种植并不太理想,病害较重,打药、上肥频繁,成本上升。一年仅药、肥投入就高达每亩7000多元,利润几无。政府引导推广一个新品种不易,同样,政府引导不搞同一品种也不易。
村里无财,万事都难:地里挣不到钱,青壮劳力就都外出打工。而村集体没钱,别说引导农民搞设施农业,就是村里的公益事业都难以开展。路灯、自来水、道路甚至是垃圾桶等,也是刚刚才有。
两位村干部
最主要工作是讨到钱、保稳定、做任务
蹯溪和燕坑两个村还有个共同特点:村干部老化。前者支书叫王绍璋,64岁,去年第二次被选上。后者支书叫雷六弟,54岁,支书也做了几任。两人其实都不想再做,但没人愿干,只好硬撑着。为什么呢?
事太多,钱太少。村里每年必须完成的任务非常杂,计生、征兵、殡改、综治等一样不能少。以前一个月只有840元工资,现在每月1000零几块。村里穷,做啥事都得去求人。
王绍璋说他上任后最得意的是为村里完成了“一个半”项目:“一个”是自来水,花了30多万元,靠的是福安市“一事一议”项目。但这种项目,每年最多一村一个。福安在福建算是比较发达的县级市,年自有财政能达20亿元左右,可村多(480个村)人也多,财政也无力全盘包下。“半个”是盖了一座三层的村卫生所,封顶了,但没钱装修。2004年时,他们还做过村里的公路,因为刚好是省道,从省里还讨到每公里19万元补贴。
近年来,随着中央、省里对农村各项工作扶持力度加大,各类水、电、路、桥、基本农田等建设内容,均有各种扶持补贴政策。在基层村、镇、县,但凡想建什么,就看谁能比对政策,谁更有办法讨到相关补助。
兴村关键要“造血”。这正是福建省“下派干部,挂村扶贫”工作的最终目的,可也是下派干部最头痛的地方。张恒华2011年时被下派至燕坑村担当第一村支书。想推广复种小花生,可没地,只好借农民的地里套种;想推广刺葡萄,又没地,就干脆在从村口到村部的路上搭建了500米棚架,在棚架上栽葡萄。也正靠此,到2012年年底,燕坑村村容村貌脱胎换骨,村集体和村民收入分别达到2.2万元和7000元,比扶贫开发前分别增长79.5%和214%!而如何能长期保持发展势头,还是一道难题。
俩回乡大学生
带新观念,有新技术,欲在乡土展身手
“初生牛犊、朝气蓬勃”,这是记者见到林恩辉、谢思惠时的第一印象。
林恩辉25岁,2008年毕业于福建省农业大学。2011年春,拿着父亲借给她的50万元,小林只身来到海拔700多米的晓阳镇,成立恩辉农博园,准备在这片高山上发展生态、观光等新型农业。但现实却泼了她一瓢冷水。先是租地难。十几亩平地就会涉及几十户甚至上百户农民;再是人心难齐。租下的地,种下桃树不到半年,反悔的村民偷偷洒下除草剂毁了桃园。
但小林是个很坚强的女孩子。大哭了一场、父母又劝她别干,她不仅没放弃反倒干脆又拖着老爸,两人一起上山自己动手盖了座二层板房,板子自己锯、水电自己拉,又当办公室又做宿舍楼,算是彻底扎下根儿来。
小林的诚意最终让农民接纳了她,同意与她合作栽种新品种,收益对半分。一季下来,成效立见——以往当地栽种的葡萄一斤收购价最多3元,亩均毛收益6000元;而用她的办法下来的,当季一斤就卖到7.8元,亩收益达到1.5万元!
另一位大学生谢思惠,主动放弃保研机会,从山东农大带着七八万元资金回乡创业。同样是种生姜,他种的一亩收益是农民的3倍;同样是种土豆,他发展了全套产业链,收益则是别人的10倍!
记者手记:
“当今中国城市、工业早已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数以亿计的普通农民所从事的农业却仍多停留于传统方式。要用工业化理念发展农业时,实地调查、规模生产、科技含量、推广新品、市场导向、绿色生产……最终需要体现在生产者身上的诸多新观念、新方法、新模式,返乡创业大学生式的新型农民堪此担当。”调研结束时,记者和市委书记攀谈起此行收获时,他这么说。
驻村前一周,宁德市委正式出台《关于进一步扶持高校毕业生自主创业暂行办法》新策,内含从生活到生产各环节相当含金量的扶持返乡大学生的内容。“知晓率、落实率,建立返乡学生情况调查台账统计率,这‘三率’须在下月前达到三个100%!制定了好政策,就不能让政策睡大觉!”结束调查前,市委书记专门叮嘱随行市委办主任马上回去落实。
7月福建,酷暑依旧。驻村3日,笔记记得心头沉甸甸,在炎热中感受到不少凉意……
(原载《人民日报》2013年7月23日,本文获2013年中国新闻奖) 增强“四力”专题解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