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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的脑袋缩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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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亲的脑袋缩水了

  电脑扫描的报告终于出来了,证实母亲的脑袋缩了水。

  原来年纪愈大,脑袋就会变得愈小。这个发现对母亲愈来愈失忆的现象毫无帮助,只是家中各人都觉得终于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怪不得母亲变得愈来愈莫名其妙。

  大姐的第一个反应,就是问医生:“有得救吗?”这是一个奇怪的问题,母亲并非患了绝症,她只是年老而已。可悲的是,年老真的与绝症一样,同样无药可救。

  每年年底,大姐、四妹都会回港来探望母亲,连同母亲唯一留港陪伴老人家的小儿子,他们的家庭聚会,每次都是高兴而来,败兴而回。一套不断重复上演的旧戏,画面愈来愈残旧,但总是换不了剧本,改不了台词。

  不知道母亲是否真的老得糊涂,对着几个远道来探望她的女儿,她的思念却系在几个没有来探望她的儿子身上。

  母亲说:“大哥真可怜,不知道有多少年没有吃过一顿像样的中国菜……”

  大姐总是忍不住向母亲顶撞:“大哥天天吃牛排、喝红酒,他多少年没有来看你?”

  母亲被击中要害,也反唇相驳:“你为什么总是要数落大哥?你怎知道他天天吃什么东西?”本来兴高采烈的一顿饭,突然变成僵局。

  隔了一会儿,母亲忍不住又提起二哥:“二哥在美国的日子一定不好过,他自小就不懂得照顾自己,二嫂又怎样都不肯动手,我真担心他……”

  这次大姐再也按捺不住,儿时的创伤一幕幕地重现在脑海中,从她懂事开始,就记得自己怎样忠心耿耿地跟随在母亲身后,但是母亲的眼睛只看到两个儿子,五十年不变。人到中年,母亲已经八十多岁,仍然没有看到面前这个对她死心塌地的女儿。

  不知道是巧遇,还是潜意识作用,大姐嫁了一个心理分析家,至今仍在与她分析童年。大姐知道要摆脱童年被母亲拒绝的心魔,就不能继续逆来顺受,就要学会保护自己,因此母亲的每一句话对她都是一种冲击,揭开全部疮疤。

  她的眼睛直视着母亲,对母亲说:“难道只有你的儿子才辛苦,你有没有想到我的辛苦……”

  母亲不习惯女儿向自己如此质问,也毫不退缩,反问大姐说:“你是否对我有怨言?我知道你现在有毛有翼,你是来探访我,还是要来惩罚我?”

  大姐泪流满面:“我只是想你知道,谁才是真正地关心你。”

  母亲满面不屑之情,冷笑说:“不必了,我不需要任何人关心。我知道你们都以为我偏宠儿子,你可以问问六弟,我是否重男轻女……”

  六弟斩钉截铁地回答:“你是的!”

  母亲见儿子也不站在她的一边,一时下不了台,更是狠狠地把箭头指向大姐。

  大姐泣不成声,找四妹求助。四妹结结巴巴,不知从何说起,她自小就害怕被卷入兄弟姐妹与父母关系的漩涡中。小时专心读书,长大专心工作,并不是她对母亲没有异议,只是长年不在家,心中对母亲存有一种亏欠感,能静静地吃一顿饭就好了,不想每一次家庭聚会都是如此惊心动魄。

  因此,大姐与母亲那一笔永远算不完的旧账,每次总是在六弟的附和及四妹的缓冲下,不了了之。

  而母亲的最后控制,总是回到遗产的处理,儿子分多少,女儿分多少,不断地改变安排,这是她唯一可以维持中心位置的话题——只是母亲愈来愈不能集中话题,对这个维持了多年的游戏,她愈来愈掌握不了游戏规则。她甚至记不起一个小时前的决定,只有一些远古的回忆及价值观,如影随形地不断涌现出来。

  原来年老衰退的大脑,缩走了的都是短期回忆,独是远古输入的资料,仍然霸占着那天天缩减的记忆空间。

  母亲的脑袋衰退了,变小了——这个科学的解释,突然为那纠缠不清的母女情怀提供一个焦点,好像一本旧本精装书内最后的一句注解,一个句号!

  每年的家族聚会中,我都目睹这幕母女情意结。

  我想起美籍作家Amy Tan 描写自己与母亲关系的一本书:母亲患了老年痴呆症,很多事情都迷糊不清,但是一天突然清晰过来,对女儿说:“你小时候,我是不是做过很多伤害你的事?”据Amy Tan说,她小时母亲真的情绪不定,往往做出让孩子惶恐的行为,包括一次用刀子要追斩女儿。女儿长大了,在痴呆老去的母亲床前看守,心中仍有数不清的心结,以为母亲全部都忘记了。没想到母亲在意识朦胧中,竟然说出这么一句话,可见女儿大半生的守候,并没有落空。母亲的一句认同,便消除了女儿一辈子的委曲,一切都不再计较,都可以放下。

  也许大姐一直等待的,就是这么一句话;而母亲,始终坚持自己一生无恨无悔。 “亲子”不如“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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