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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妈妈的离间计

　　女友又在跟母亲赌气！

　　她说：“母亲每次打电话来，都埋怨没有人理她。她没有想到妹妹要照顾三个孩子，妹夫要兼职，家里有人陪着已经不错，她却老是嫌这嫌那……”

　　这是一个太熟悉的故事，家家都有个不同的版本。

　　女友被母亲弄得烦不胜烦，决定找妹妹打听情况，一问之下，妹妹又有一个不同的答案。

　　她说：“我天天陪在她身边，怎会没人理她？只是叫她出门，她说太热；叫她留在家里，她说闷。周末找她上茶楼，她又嫌点心油腻，不堪入口……”

　　姐妹二人对口供，才发觉母亲对大姐说小妹不关心，对小妹也是一样诉说大姐不留情。姐妹二人立刻把小弟找来对证，发觉母亲在小弟面前，同样是投诉两个女儿不是之处。

　　姐弟三人恍然大悟，发觉他们自幼就互不相关。同胞之间的消息，完全由母亲在中间传递，那些经过母亲加工的信息，令他们更加疏离。

　　小弟怨姐姐无情，姐姐恨妹妹任性，妹妹又怪弟妇夺权，姐弟关系层次复杂。经过这次三人大会，弄清楚了家中形势，才发觉自己一直以来都是母亲手中的棋子，一切情绪反应，全由母亲摆布。

　　姐弟三人决定联手反攻，无论母亲有任何表态，都立即互通消息，然后当面识破，八十岁的老人突然无所遁形。

　　那天我在街上碰到朋友的母亲，看她那孤单的身影，推着一辆购物车，载得满满的，一心一意为儿女送粮食。上前跟她打招呼，她是那样地和蔼可亲，说话得体。

　　我对朋友说：“其实伯母是很难得的一位母亲。”

　　朋友白我一眼，答：“外人都说她好，只有我们才知道她的计谋。”

　　我们上一代的母亲，真的有很多是策略家。她们身经百战，不知道是否习惯了处理上一代复杂家庭中各种关系斗争；还是因为她们善于在矛盾中生存，总要在人际间闹起一阵风波，才有安全感？

　　我们中国家庭这上中下三代，变动得最大的是上一代。尤其我们的母亲，她们经历过战争，尝过贫穷滋味，见证过无数灾难，又活得长久。唯一的寄托是在儿女身上，只是这属于婴儿潮（baby boomer）的一代，大都自有主张，再也不像母亲一代那样服从。为了维持自己的中心位置，为了生存，母亲不自觉地就使出上一代处理家族问题的撒手锏——离间计！

　　在我自己的家族中，也有不少这样的母亲，她们的兵法都好像出自同一本兵书，招数大同小异。招高的会使得每个儿女都觉得自己才是母亲的心腹，处处为她卖命；招低的就像朋友的母亲，结果儿女团结反攻，让她全军覆没。

　　奇怪的是，最为母亲卖命的，却往往是那个最被她拒绝的女儿。

　　我有一位堂姐，明知道母亲在众兄弟姐妹中对她最冷漠，谈起小时的种种遭遇，已届中年的她依然眼泪盈眶。

　　她说：“到现在她都把我放在最底下，我永远都不会被她接受！”

　　但是只要母亲一呼唤，她便万水千山，赶到母亲跟前，还与兄弟交恶，因为觉得他们没有善待母亲。

　　而母亲牵肠挂肚的，却是那几个对她毫不积极的儿子！她一面向女儿吐苦水，一面又在背后怪她——“是她把我的儿子骂走了，她为什么要管我的事？”

　　母亲这一招，不止使在儿女身上，同时使在父女身上，老是对女儿数落丈夫的不是，让女儿为她撑腰。

　　堂姐对母亲的策略，了如指掌，但是母亲也知道这个死心塌地的女儿，永远逃不出她的五指山。

　　很多家庭治疗的派别，都是强调年迈的父母亲与成人的子女，需要重新商讨一个互相尊重的方式共处：由一个往往双败的形势，变成一个双赢的新天地。

　　问题是，要达到上述境界，双方都要具有很强的弹性，而且肯放下老习惯。我愈来愈觉得，母亲的秘密愿望，就是儿女永远跟在身旁，任由她安排；而儿女的最大恐惧，就是母亲终会抛下自己而去。

　　因此，无论母亲的策略是好是坏，为人子女的有多大反抗，不到终局，这一盘棋仍得继续。

　　也许最好的应付方法，就是找个朋友交换母亲一段日子，让我们有机会喘一口气，再上路。 “亲子”不如“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