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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恶的抑郁症
不久前在苏州博物馆的贩卖部买了一只龙的风筝,准备夏天回多伦多时送给雅奴。
雅奴属龙,我每年见他时都会送他一件与龙有关的小礼物。十年来已成习惯,但是今年这礼物送不出去。雅奴患了严重的抑郁症,谁也不想见。
他说:“等我心情好点时,就会联络你!”
但是他的心情已经有好几个月不曾好过。
有人说,抑郁是二十一世纪的新癌症,几乎每个人身旁都有人或自己染上。而这也是个最叫人无可奈何的病患,病人毫不起劲,让人无从入手。
最近在纽约与专治抑郁症的婚侣专家Peggy Papp会面。她谈起到巴黎做治疗示范的一次惊险过程。现场示范本身就是令人紧张的一种考验,因为有太多不受控制的未知数。偏偏来见她的一对夫妻,丈夫就是患上了严重的抑郁症。
Peggy说,这男士垂头丧气,完全不想与人谈话,他说,对一切都失去兴趣、对妻子完全没有感觉,每天上班也只是行尸走肉。如此沉闷的对答,最有本领的治疗师也无计可施。
处理抑郁症的最大秘诀,就是要挨得起闷,同时要在毫无生气的绝境中,找到生机,真是谈何容易。好在Peggy沉得住气,死缠烂打,终于找到一个让男人有兴趣的话题,就是他那远离家乡正在澳洲攻读大学的女儿!
谈起他的独生女,男人的眼睛开始闪亮起来。原来他在世上仍有所挂念,总算不是万念俱灰。治疗师能够绝处逢生,已经让在场参与的人无限感动,连负责现场摄影的摄影师都泪光满面。
问题是,治疗示范并非奇迹示范,除非有人能够学习到治疗师的技巧,继续跟进,否则很快就会打回原形。根据英国一项最新研究,抑郁症的最佳治疗是从亲侣关系入手,这比药物更为有效。
只是,严重的抑郁比婚外情更具威力,病人往往理直气壮地拥抱着自己的抑郁,至死不放手,对枕边人的劝告,反而十分厌恶。
我自己在处理临床案例时,往往都特意把病人与症状分体,我会说:“你与你的抑郁”,而不是把二者合一。道理是让病人在意识上,也渐渐以异体的角度去评估自己的抑郁,而不是全部让病魔侵占。
但这只是心理治疗上对语言的一种运用,只可在认知的角度进行,如果病人换上是我自己的丈夫或亲友,我也会一样全无招架。因为比抑郁症更折磨人的,就是面对患上抑郁症的亲人。
我望着送不出去的风筝,不知如何打发。
雅奴自己是个心理学家,行内人患上抑郁症,要比行外人更难应付,因为无论你说些什么,他都会怀疑你在分析他的心理。有时也真的是无法脱离职业习惯。我找雅奴的老友,第一句话就问,究竟是什么触发了他的抑郁症?
雅奴的老友也是心理分析家,源源不绝地说起——由雅奴母亲去年去世开始,以至他十多年前工作上的一些难以排解的挫折,都可以是导火线。
我不由得想起弗洛伊德早期的一个案例,一个觉得生无可恋的女士,有幸被几位宗师都作过仔细分析后,结果还是成功地自尽了。
当时好像是心理大师Carl Rogers说过这样一句话:“我们所有的知识和分析,都救不了这病人!”
那么,怎样才可以救人于危?
Rogers所提倡的以人际关系为本,以人治人的理念,至今仍是心理治疗的奠基石,但是怎样应用,却是需要涉及各种不同层次。
想起与雅奴相识多年,自然知道他的致命伤在哪里,只是有很多话是多说无益,最令人担心的还有他的妻子玛莉——她自己是心理医生,白天是个让病人信赖的专家,晚上回家却完全无法为丈夫打气。我可以想象,无论她说些什么鼓励的话,他都会尖酸地反驳,或毫无反应。久而久之,连她自己也会变得不能动弹。
抑郁症的最大杀伤力,就是不知不觉地蚕食着病人,以及病人身旁所有人的生命。
打玛莉的手机,却总是录音叫你留言。雅奴是个典型的英国人,人与人之间的限界分明,虽然是多年好友,我也不能没有约定就找到他家中。但是我知道他在家中会接电话。
左思右想,总不能置他不理。我屏住气息,终于又拿起电话打给雅奴。
这次我做好准备,完全不把他当作病人,也不理会他的抑郁症,只说:“我在苏州买了这只风筝,是个精巧的龙头,如果你不快来取它,那么,我就会据为己有。”
对方迟疑了一阵子,终于说:“我也想见面,只是我的情况并不理想。”
我说:“噢,我们认识多久了?你并不需要情况理想才见我!”
他回应:“谢谢你的谅解,也许我和玛莉在周末一起过来找你?”
雅奴说话小心翼翼,但是声音还算正常。我舒了一口气,这一步总算走通了。
我沾沾自喜,同时发现一个道理:抑郁症是个挥之不去的恶棍,随时准备向我们现代人讨债,一不留意,就霸占你的空间,吸取你的元气。
既然挥之不去,就得学习与它斗法,起码不要让它老是逞强。可喜的是,它悄悄而来,有时也会悄悄地突然离去。不屈不挠的乐观,以及绝不放弃的坚持,是我们最大的武器。 家庭生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