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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5 承久之乱

　　1203年至1242年，天皇挑战幕府，幕府取得了胜利。

　　1203年，日本新任幕府将军源赖家被软禁。他此时才21岁，担任幕府将军还不到1年。

　　幕府政治本身才存在了11年。那是源赖家的父亲源赖朝一手打造的杰作；1199年源赖朝去世时，幕府仍是一个复杂且关系微妙的组织。幕府总部位于日本东部的镰仓，那里聚集着首次在政治力量上露出锋芒的武士阶层。武士曾在12世纪给整个日本带来巨大影响，而对于个人——像政府大臣、氏族首领、政治野心家等——的作用也不容小觑。武士刀可以决定战争的胜负，但武士阶层从未在日本官僚等级制度中获得足够权力，他们无法决定什么才值得为之一战。

　　源赖朝曾是一名士兵，生命中大部分时光都在流亡中度过，和权力集团毫不相干。他是没有任何影响力的政治弃儿，为了回到权贵阶级，他为自己铺就了一条新路。在组织叛乱的初期，他曾对东部武士承诺，如果他们发誓效忠于他，他会保证让他们得到此前从未拥有过的地产、名声和官位。

　　他做出这种承诺时一无所有；除非武士宣誓效忠，加入他的阵营，否则他也不会得到可以兑现承诺的权力。幕府成了一场赌局：只有说服武士下注，才能拥有分发奖励的奖池。凭借家族的名声与惊人的个人魅力，源赖朝永远改变了日本的政治格局。

　　在源赖朝的带领下，武士阶层开始掌握他曾经许诺给他们的政治力量。但仅靠镰仓幕府是不可能控制日本的。源赖朝没有掌控管理国家所必需的行政体系。士兵也仍按照传统的方式属于分散的组织，向不同的领主和氏族效忠；没有广为接受的军队结构，也没有明确的指挥系统。镰仓幕府无法替代天皇在京都的古老权威，它能做的只是利用天皇的权威。

　　这就意味着镰仓幕府要和京都保持亲密的关系。

　　源赖朝看得明白。1185年取得胜利后，他便与务实的后白河法皇谈判，谈判结果是他得到了官位，皇室也承认了他在东部的镰仓建立的军政府。（“我一直在无私地为您操心皇室的利益，”据传他这样对后白河法皇说，“有……军队的支持，我能够摆平天皇的敌人。”）幕府不会掌控日本，而是会以两大力量核心之一的地位存在，它与京都就像椭圆的两个焦点，日本的政治精英在这种不稳定的轨道中摇摆不定。天皇保留了其象征意义上的重要地位，上皇依旧拥有行政机构，镰仓的幕府将军则有动武的权力。

　　这权力就像一份待取的礼物。在源赖朝20岁的儿子源赖家成为征夷大将军后，他的外祖父夺取了这份大礼。北条时政，源赖朝可怕的岳父，自任幕府政所别当。他自己保留幕府的最高权力，称“执权”，并派全副武装的卫兵将源赖家囚禁在海岸附近一座偏僻的寺庙里。据说源赖家在那里“出家为僧”，其实就是被软禁了。

　　这让拥有双重政府的日本形势变得更加复杂。在京都，宝座上的天皇没有实权，行政权都归上皇所有。在东部，镰仓的幕府将军也名存实亡，执权独揽大权。日本的两个政权核心已然演变为双星系统。

　　年轻的源赖家不甘心就此退出历史舞台，他试图起兵征讨外祖父，却被时政派人暗杀。当时的一本史书写道：“赖家在修禅寺被刺死。我们听说当时因为赖家很难被制服，敌人在他脖子上套紧绳子，并扯下他的睾丸，从而致其死亡。”

　　北条时政随后将死者的弟弟源实朝任命为幕府将军，而他依旧任执权。对此，源赖朝的遗孀——北条政子，一位40多岁仍积极又充满活力的女人，一位一直待在丈夫身边，同男人一起吃饭，并在军事事务中占据一席之地的女人——转而反对她的父亲。她怀疑他正谋划暗杀实朝，于是召集追随者反对时政。

　　她的弟弟北条义时也在她的盟友之列，他同样对父亲竟然策划杀害自己的外孙感到震惊。有了全副武装的家丁的支持，姐弟两人联合反对父亲，北条时政只得退隐出家。北条义时接过了执权的位子，姐弟二人一同掌握了幕府政权。《愚管抄》记载道：“在东部诸国，义时和他的姐姐政子一同管理军队事务……所以当时的日本真的处在一种‘由女性拍板’的状态中。”

　　这救了源实朝的命，但这个11岁就成为幕府将军的年轻人却在这个位子上待了悲惨的6年。源实朝变得越来越偏执，常常用酒麻痹自己的恐惧。1219年他被一心要报杀父之仇的侄子暗杀，他的侄子便是源赖家的儿子。

　　此后数年，幕府将军大权旁落，统治东部的是执权和他的姐姐。这给了京都的太上天皇一个打破体系平衡的机会。

　　后鸟羽天皇3岁加冕，在后白河法皇去世、源赖朝成为幕府将军时他才12岁。之后，他在皇位上又坐了6年，其间在16岁时已为人父。那时，日本没有上皇，时任大僧正的慈圆认为此事不妥。他在《愚管抄》中写道：“（过去）管理国事的是后白河法皇，现在……没有退位的天皇来行使这些职能，显得有些奇怪。”

　　最终在1198年，后鸟羽退位成为上皇，他那蹒跚学步的儿子成为天皇。在他眼里，这不是让步。慈圆说：“后鸟羽主动退位，因为他希望以自己的方式管理国家事务。”作为上皇，后鸟羽渴望像他祖父后白河那样强大。他控制着朝臣任免；他可以批准或拒绝晋升的请求；他处理着国内危机；他让自己年幼的儿子成为皇太子，而不是让当朝天皇的子嗣成为皇太子。他的家纹是十六瓣菊花，后来被日本朝廷视为皇权统治的象征；因此，日本皇位也被称作菊花御座（Chrysanthemum Throne）。

　　后鸟羽上皇也逐渐相信，北条义时和政子姐弟想要将日本分为两个国家，一个由天皇统治，一个由幕府统治。从东方传到他耳朵里的消息让他认为武士——尤其是偏西部的武士——厌倦了义时和政子代表的北条氏的统治。写于日本14世纪的编年史《增镜》（The Clear Mirror）虽然多有虚构并使用了诗化的语言，但仍明确记载了上皇怀疑的态度以及要对执权与其同党采取措施的决心。

　　整个国家都已在北条义时的控制之下，他的力量已经超过了源赖朝曾拥有的力量。很自然地，他那惊人的权力扩张使处在对立位置的后鸟羽上皇开始密谋盘算。高级贵族和与统治者亲近的朝臣，新招募的北卫兵，西卫兵，以及所有支持上皇计划的人都夜以继日地参与到军事活动中……在准备期间，尽管后鸟羽上皇想尽办法保密，但计划还是泄露了，镰仓当局……采取了应对措施。 注释标题 Brown and Ishida, p. 194; George W. Perkins, trans. and ed., The Clear Mirror (1998), pp.37–38, 50–51.

　　脱去伪装的后鸟羽上皇命令皇室家臣攻击幕府在京都的代表，那个毫无恶意的代表发现众人气势汹汹朝他而来时惊慌失措，剖腹自尽了。（《增镜》中记载道：“那位退位的天皇，认为这是个好开端。”）

　　为了报复，北条义时命令“一名大将率领一群名副其实的战士向都城进军”。后鸟羽上皇已经派人破坏了路上的桥梁，但幕府的攻击短暂而致命。《增镜》最后写道：镰仓的军队“像拍岸的浪潮一样涌进都城，在所有阶级的人群中造成了难以形容的惊慌与混乱……（同时），皇家军队不堪一击，一触即溃”。

　　后鸟羽上皇被俘，随后带着最后一丝尊严被流放到一个遥远的西海岸岛屿，在那里他以写哀诗的方式度过了剩下的18年时光。他24岁的儿子顺德上皇和年仅3岁的孙子仲恭天皇，也被流放到一座孤岛。

　　执权和他的姐姐另选了天皇与上皇，他们选择了后鸟羽上皇的同母兄后高仓担任上皇（尽管他从没当过天皇），后高仓9岁的儿子后堀河坐上了天皇的宝座。幕府在京都安排了常驻代表以指导新皇室的工作。后鸟羽上皇的支持者失去了财产；北条氏姐弟将这些财产赏给镰仓幕府的支持者，他们除掉了西部的皇室支持者，取而代之的是东部的势力。

　　这场名为“承久之乱”的大事件历时短暂，后鸟羽上皇的反抗结果证明事与愿违。镰仓幕府获得了更多权力，而京都一方则一败涂地；天平已经向幕府倾斜。

　　在接下来的20年里，形势对镰仓幕府越来越有利。1224年，执权北条义时去世，享年61岁，他的儿子北条泰时成为第三任执权。第二年，让人敬畏的北条政子去世后，北条泰时终于真正掌权。42岁的他是一名经验丰富的战士（他曾在1221年率兵进攻京都），且受人爱戴。一则史料中这样记载道：“他值得信赖而且明智……一个富有同情心的人，以仁心对人民……他崇尚理性。”直到1242年去世，他一直致力于建立幕府所欠缺的管理体制：给幕僚和文官创造新的职位，构建官员等级制度，并将这些收录进一部将管理整个镰仓幕府的法典中。

　　这部法典叫作《御成败式目》（又称《贞永式目》），里面收录了51条互不相关的法规，一些是新确立的，一些是旧的约定，杂乱无章，缺乏北条泰时所看重的“理性”。但这是幕府迈出的第一步；在接下来的几十年里，它会被继续修改、添加、编辑。在法典的最后有一项庄严的承诺，这项承诺让幕府撇开凌乱的开端，向更理性的未来迈进：

　　凡评定之间，于理非者不可有亲疏，不可有好恶，只道理之所推、心中之所知，不惮傍辈，不恐权门。 注释标题 "ed in John S. Brownlee, Political Thought in Japanese Historical Writing (1991), p. 98. 世界史的故事（套装共6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