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荷安安静静地坐在车里看着前方祝东风的车径直往前，阿南开车的速度一向不慢，在这人来人往的路上他也十分的胆大心细，车速不减半分。
“我让你追上他，没让你跟着他。”过了五分钟，白荷依旧还是看着前方车辆的后屁股，皱起眉有些不满地对司机说道。
司机闻言只得苦哈哈地回过头：“四小姐，我开的已经很快了。这路上人这么多，想追上前面不容易，会出事儿的。”
白荷皱着的眉头放松不下来，但是司机说的话也是对的，总不能为了一己之私就让司机肆意在路上开着车狂奔，那样万一真的发生了什么意外，白荷难辞其咎。
可是祝东风也不知道是要去做什么，万一祝东风忙着去见很重要的人或者是有很私密的事情继续去处理，那她这样跟着就有些过分了，就像是在故意跟踪窥探他人的隐私一样，毫无道德底线。
白荷抱着双臂一脸纠结，她想来想去要不然就暂时先不跟了，先回家去，或者是先到祝公馆去等一会儿，等祝东风回去了再跟他说事情。
这么一想白荷就觉得的确是不应该再跟了，然而正当她准备跟司机说换条路掉头回去的时候，司机突然踩了两下刹车。
白荷下意识地抬眼向前方看去，只见祝东风的车在前面路边停下了，阿南已经下了车为祝东风拉开了车门。
“四小姐，到了。”司机说道。
“我看见了，靠边停下吧。”白荷淡淡地应了一句，她往车门边上挪了挪后贴着车窗看了看，然后就发现她现在正在离桂和园正门不过百米的距离。
祝东风是和什么人在桂和园有约？
不是。
白荷看到祝东风没有进入桂和园，而是在桂和园对面的芳华苑外停住了脚步。
如果说江南街是金洲城的富人区，八角楼是金洲城的政治区，那芳华苑就是金洲城的养老区。芳华苑占据了绝佳的地理位置，出门便是可以听戏看电影买东西吃饭的桂和园，娱乐生活一体化，更甚至桂和园还提供了上门服务，你若需要什么东西给桂和园打一个电话，说出你需要的东西和地址，很快就会有人送货到家，十分的方便快捷。也因此住在这里的人大多数都是上了岁数的人，不为别的，就图个省心。
但是芳华苑只租不卖，租金还不便宜。
但对于许多有钱人来说，租金不过是九牛一毛。
白荷不会怀疑祝东风的金钱能力，她只是好奇，祝东风为什么会来这里？还是说祝东风是来看望某位长辈的？
祝东风当然不是来看望哪位长辈的，虽说芳华苑的确有几位是他该称之为长辈的人，但他是连自家老爷子都懒得看望的人，又怎么可能屈尊去看望别人？
他来这里，不过是因为纪澜多住在这里罢了。
早晨天刚亮纪澜多就命人给祝公馆打了一通电话，说她有事希望祝东风能过来一趟。以祝东风的性子必不可能答应，然而对方不等他拒绝又搬出了老爷子的话来压他，明里暗里的意思都是只要祝东风不来，她立即就去老爷子那里参他一本。
生平第一次被一个二十啷当岁的女子以自己的父亲作为威胁，祝东风颇为新鲜，但更多的还是反感。
事实上就算纪澜多去老爷子那里参他一百本他也是无所谓的，只不过老爷子身体刚刚才好了没两天，他总不能再把老爷子气倒。老爷子死可以，但不能是他把老爷子气死。
左右一衡量，祝东风也就让阿南开车过来了。
“先生，您不进去？”阿南站在祝东风的身后轻声问道。
“进去做什么？”祝东风看了他一眼。
阿南被问得一愣，说您不进去，那位纪小姐怎么能知道您是不是来了呢？要是她在里面等您等不见，她又跟祝老爷子打电话告状怎么办?
祝东风淡淡地笑了：“她知道与不知道，我总归都是来了。再者，男女有别，我怎么能随意进出一个女子的住处。”
……您这个‘男女有别’真是看人来的。
阿南暗戳戳地想着，嘴上却十分体己地说道：“那也不能让您就这么一直在这儿站着。先生您去车上吧，我在这儿，要是看见纪小姐了我跟您说。”
祝东风是什么身份？
金洲祝家排行第九的少爷，江湖上传闻的祝九爷，站在芳华苑的门口何其的引人瞩目，尤其对面又是桂和园。这各个圈子里的人来来往往，十个里边得有至少一半都认识祝东风，但是也都知道祝东风冷淡的性子，轻易没人敢上来打招呼，只敢偷偷摸摸地瞧个几眼。
阿南不喜欢那些人的眼神，试探打量地令人厌恶。
然而祝东风本人对此却没有太强烈的感受，人无完人，他如何的目光都承受得起。
他抬起手看了眼手表，“至多再过十分钟，若是不见纪澜多，我们就走。”
“好的先生。”阿南点头。
“四小姐，我们怎么办？”车里，司机转头询问神情淡淡的白荷。
这条路上来往的车辆行人众多，他们的车停在这儿多少有些阻碍了交通，许多经过的人都在指责。
白荷沉思片刻，又偏头往祝东风方向看了看，随即说道：“先走吧。”
司机应了一声启动汽车，这时突然就听见了一声“等等”，声音很是熟悉，好像昨天才刚刚听到过。
接着左边的车门被人从外面拉开，白荷眉头紧蹙地看着一身正红装束的楚虹嫣上了车坐在她旁边。
“你怎么在这里？”白荷掩饰不住惊讶地问道。
如今的天气正好，并不算热，但楚虹嫣手里拿了把红色的绫绢折扇，她一边轻轻摇着一边目视着前方：“跟你一样，跟踪他呢。”
白荷听了立即反驳道：“我没有跟踪他。”
“那你这是在干嘛？”楚虹嫣斜着凤眼看看她，似笑非笑地说：“在保护他？”
这话一时没法跟她解释清楚，但是转念一想，白荷似乎也没有要跟她解释的必要，她索性就随她去想。
见白荷不说话了，楚虹嫣扇沿儿遮在嘴边，‘嚯嚯嚯’地笑了起来，眼神得意：“都是女人，我还能不懂你什么心思？我可是坐着黄包车一路跟在你车后头过来的。”
白荷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她跟着祝东风，楚虹嫣跟着她。她们这是在干什么？人形接龙？
“哎，他等谁呢？”楚虹嫣问。
“不知道。”
楚虹嫣啧啧摇头，眯起凤眼口吻凌厉：“以我女人的第六感，他要等的一定也是个女的。你呢？”
白荷看了她一眼：“我没有第六感。”
楚虹嫣对她的口是心非是又嫌弃又鄙视，“明明心里在意的不得了，还装个什么劲啊，真是搞不明白他怎么会对你特别。”她说完就托着下巴看前方的情况，也不管白荷是个什么样的表情。
刚刚还想开车走的司机此时也不确定是去是留，他又转头看白荷。
白荷此时已经坚定了要走的想法，对看的专心的楚虹嫣说：“我要回去了。”
“你不看看他要等的人是谁了？”
“不看。”白荷说道。
楚虹嫣沉默了一会儿，白荷正要再催她下车，她却猛地伸出她那条刺满刺青的手臂拉住白荷，“那个人是谁？你认识吗？”
谁？
白荷的头被迫与楚虹嫣的碰在一起，她往前面看去，刚好看到一个身穿白底梅花的妙龄女子正与祝东风在谈笑风生。
“认识吗？”楚虹嫣又问。
白荷没应声，只是下意识地仔细看着那个女子，离得稍远了，她看不清那人的容貌长什么样儿，但隐约觉得对方是位气质佳人，长相不俗。
“不认识。”白荷轻声说，但她心底隐隐将这个人与昨天所看到的那张照片上的女子联系在了一起。
楚虹嫣说：“他们上车了，快，跟着！”
楚虹嫣言行举止总是自带一股子匪气。她一巴掌拍在司机的肩膀上，司机顿时就忘了自己该听命于谁，完全被她的气势给镇压，一脚油门便又跟了上去。
白荷张了张嘴，最后又安静地闭上。
终究她也是抵不过自己内心的好奇。
左侧后视镜里，情况一目了然。
阿南平静地将视线收回，遂又抬头看了一眼车内后视镜，祝东风正抬眼看着，阿南微微点了下头，祝东风晒然一笑。
“你是在笑我吗？”纪澜多施施然地问。
祝东风噙着笑说：“怎么会？”
纪澜多侧首看了看他，她的眼神有不合年纪的老成和探究，她的声音淡淡的：“你不要误会，我之所以先给你打电话完全是因为你的名气比你那两位哥哥大，而并非是因为我相中了你。事实上你根本不符合我的择偶标准，可以说是完全相反。”
京西纪家培养出来的女儿果然与众不同。
祝东风偏了偏头，唇角的笑意引人，“那这是否意味着我可以放心了？”
纪澜多说：“标准是标准，现实是现实。你该不会连这一点都不明白吧？”
她自有一套择偶标准是幻想中最适合自己的，但在现实中，她的那套择偶标准不能被搬到明面上来。因为她是纪家的千金，她的丈夫只能在父母给出的人选中再由她选择，什么标准都是枉然。
不过好在纪澜多对于伴侣和婚姻没有过多的念想，她唯一的想法就是把这当成是一项任务好好地完成，不让父母失望。
因此纪澜多才会不远千里来到金洲，为自己挑选一个丈夫。
而她今天的目的就是跟在祝东风身边看看金洲祝九爷的一天都是如何度过的。祝东风是三兄弟中纪澜多的父母最为看重的，所以纪澜多首先选择和他接触。
当然祝清洲和祝海韬她也不会忽视，兄弟三人轮流来，她‘雨露均沾’。
反正她有的是时间。
“你今天都要做些什么？”纪澜多从包包里拿出一枚精致的小镜子照了照问道。
祝东风随意笑了笑，叫道：“阿南。”
阿南应声说：“先生九点要去瑞丰银行查账，十一点约了温大人吃饭。下午一点一点半左右要去拜访廖总捕，两点要去一趟巡捕房，三点去面粉厂四点到码头验货，六点回家处理信件和账单。”
“今天大约就是这些了。”祝东风语气淡然。
纪澜多眉心轻微地动了动，她低头看了眼自己脚上穿着的高跟鞋，此刻突然很后悔。
到了瑞丰银行门口，纪澜多在丫环的搀扶下下车，她随祝东风一起走进去后就被人领着到了贵宾室里坐着喝咖啡，祝东风则去了钱库。
一路尾随着他们而来的楚虹嫣本来也想进去，但是被白荷拉住，她问她去银行里要怎么说，难不成直接说是跟着祝东风来的？就算什么都不说坐在那儿四处乱张望也要被银行的工作人员以为是抢银行的，再把捕快招来。得不偿失。
“那你说怎么办？”楚虹嫣问。
白荷说就在这里等他们出来。
楚虹嫣不开心：“万一他们到天黑才出来呢？”
“那又如何？”白荷睨着她，“这是银行，不是酒店。”
楚虹嫣噗嗤一声笑了起来，笑得很畅快，笑得她连绫绢折扇都拿不稳了掉在脚边，她按着肚子捡起来，眼角带着泪花地说：“你这句话说的我爱听。嗯，这是银行不是酒店，他们就算在里面待得时间再久也不会有别的事儿。哈哈。”她擦了一下眼角，说白荷，我现在有点儿喜欢你了。
“不过东风我还是不能让给你。”楚虹嫣一本正经地说。
白荷定定地看了她半分钟，才说：“我没有说要你把九爷让给我。”
“我知道。我就是提醒你。”楚虹嫣身子往下滑了滑，舒坦地靠着，笑道：“他是我的一个执念。就算他拒绝了我，我也不会放弃。我就是这么没脸没皮。但我也没奢望着他能爱上我，就是……哎怎么说，我自己也挺矛盾的，又想扒着他不放又没想过能跟他在一起。哎你能理解吗？”
“不能理解。”白荷直白地说出自己的看法。
楚虹嫣歪头笑得就像是假酒似的，“不理解是对的，理解了你就和我一样了。”
白荷沉默地移开目光。
差不多两个小时后，祝东风和纪澜多从瑞丰银行走了出来，他们再次上了车，楚虹嫣再次命令白家司机跟上去。
没一会儿到了皇后酒楼。
楚虹嫣主动问白荷：“上不上？”
白荷也拿不定主意。
她犹豫着呢，听到楚虹嫣自言自语道：“傅景淮？他怎么在这儿？”
白荷一看，果真是白訾翊的上司傅景淮，一身军装，器宇轩昂。
“你认识？”
“打过交道。”楚虹嫣说。
白荷点头，告诉她：“他是金洲城的镇守使。”
楚虹嫣皱起了眉，她说不行我得上去看看，接着就下了车。白荷看着她大脑卡壳了一下，也跟着下了车。
等反应过来她已经走进了酒楼，楚虹嫣在楼梯口试探。
酒楼伙计热情道：“白小姐，您来啦！”
白荷看了眼行为不太光明磊落的楚虹嫣，想了想问道：“祝九爷是在上面吃饭吗？”
“是啊！我带您上去。”
“不用。”白荷拒绝，见伙计一脸奇怪，她冷静地微笑：“九爷和人谈事情，我就不去打扰他了。你给我安排在他隔壁包间就好，我们两个人。”
伙计笑着说：“好嘞！二位上边请！”
进了包间，白荷跟楚虹嫣随便点了四菜一汤把伙计打发走，伙计刚把门带上，楚虹嫣就趴在了西面墙上把耳朵贴了上去。
白荷无言以对地看了她半晌，最后问道：“听见什么了吗？”
“一点点。”楚虹嫣掐了掐指尖。
“还真能听见？”白荷小声嘀咕了一句。
楚虹嫣专心致志地偷听，一边听一边转述给白荷：“有他，有傅景淮，还有两个男的，另外一个女的大概是我们看见的那个。他们在闲聊，聊的还挺开心……”
白荷听见了笑声。
“人还没到齐，他们在等人，姓温？”
楚虹嫣认真地听着，包间的门开了，伙计端着菜盘走进来看见趴在墙上的她愣在了原地。
“愣着干什么？上菜啊。”楚虹嫣面不改色地立正了身体，两条刺青飞舞的手臂环绕胸前，迈着被巨蟒盘踞的长腿走到了窗边。
伙计迷迷瞪瞪地应了一声，把饭菜放下。
“二位的菜齐了。”
“出去吧。”楚虹嫣挥手。
她慢悠悠地跟着伙计到门口，听到外面有说话声她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门一关紧她就变了表情，有些莫名其妙的兴奋：“人来了人来了！”
说着又趴在了墙上。
“你不饿？”白荷看着饭菜问。
“嘘！”楚虹嫣食指抵在唇边。
白荷便给自己先盛了一碗汤，一上午她一口水都没喝，口渴的要命。
喝了半碗汤她开始吃菜，时不时看一眼楚虹嫣，“现在在说什么？”
“走私鸦片？”楚虹嫣不确定地说。
白荷的手顿住：“……走私？鸦片？” 暗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