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夕心里很清楚，在文华的事情上他已经无能为力，甚至连他的个人意愿都已经被限制了——他不可以再认文华是他的妻子。而当于波提到林娜的时候，他的心弦不禁又被拨动了一下，是的，在遥远的北平还有在等他的林娜，他的心又乱了。

　　其实在林娜和文华之间，他并不需要进行选择，而且组织也不会让他选择，一红一青，立场分明。但此刻，他却在心里挂念着文华，确切地说，更多的是爱怜，是不忍，是同情。其实每个人都或多或少地会有一种上帝情怀，那就是同情弱者，想去帮助那些最需要帮助的人，更何况他对文华还是很有感情的。

　　如果细究起来，其实他和林娜之间的感情是很模糊的，既不深也不浓，理智远远大于情感，在他心中，林娜首先是陆雪的亲妹妹，然后是他的战友和同志，最后才是爱人，但他却对林娜有一份承诺，更有一份做为男人的责任，所以他把林娜视作唯一，心里也不再有其他人。

　　也正是因为林娜，他才始终没有考虑过文华，即使他们成亲了，真正地生活在一起了，即使他知道文华深深地爱着自己，感情甚至超越了立场，超越了仇恨，但在他眼里，文华却始终是一个特务，他从来就没想过要去感化她、转变她，使她成为自己的同路人，他只想着在某个时刻将她送走，从此分道扬镳天各一方永不往来。但他自己很清楚，其实他是很喜欢文华的，很喜欢那个稚嫩而纯真的女孩儿的，只是他不能将那种喜欢上升为爱，所以那也是一种非常复杂的情感，他也只能埋在内心深处不能表露。

　　这次让他和文华破镜重圆，他本来也是很不情愿的，但为了能让文华交出毒气弹，为使南京人民免受毒害，他也只能选择接受，而就在文华交出毒气弹的那一刻，他也把文华当作了自己的爱人，也释放了那份隐藏在内心深处的情感，将那种喜欢升华为爱，他告诉自己，从此以后要放下林娜，一心一意地爱护文华，爱护自己的妻子，也就是从那时起，他才开始认真地考虑他们的将来，他知道自己必须要为此做出牺牲，但所有的这一切现在又随着文华的假自首而全都改变了。

　　烦乱也只短短的一瞬，林夕很快就平静了自己的心情，他决定把将来交给将来，林娜也好，文华也好，他现在都先不去考虑，因为他自己现在也是泥菩萨一个，命运也在未知之中，如果李闻事件查不出个确切的真相，那他就将把嫌疑背负一生。

　　王义敲门进来，向于波道：“于处长，李云飞把文华接来了，现在在院外等候。”

　　于波：“让他们进院吧。”然后对林夕：“既然她来了，那你就去见见她吧，但不管真话假话，我都不希望你说太多。”

　　众人来到小楼外面，王义把文华带进院子，见到林夕，文华急忙跑到近前，先上上下下地打量了林夕一番，林夕笑问：“你在看什么？”文华：“我在看他们有没有给你用刑。”

　　林夕微笑，“我又不是犯人，他们又不逼供，用什么刑啊？放心吧，我没事儿的。”

　　文华：“他们为什么要把你关在这里啊？你到底犯了什么事情了？”

　　林夕：“敌人陷害我，把一些坏事扣到我头上，所以我要在这里把那些事情都解释清楚，证明那些坏事不是我干的。”

　　文华：“能解释清楚吗？”林夕敷衍地点下头，文华：“那他们为什么还不让你回去啊？”

　　林夕：“光我自己说还不行，他们还要调查取证，得证明那些坏事的确不是我干的。”

　　文华：“那他们什么时候才能放你回去啊？”

　　林夕：“等把事情都查清楚了就会让我回去的。”

　　文华将手里的包袱递给林夕，“这是你的衣服和日常用品，我都给你带来了。”

　　林夕：“谢谢你。”

　　文华：“不许谢，我是你老婆。”说完，她瞄了一下林夕身后的众人，她好想投到林夕怀里，但见这么多人在场，她还是忍住了，只深情地一声：“我等你回来。”

　　林夕却再也忍不住了，轻易不流泪的他忍不住从眼角里涌出两滴泪，上前一步将文华拥在怀里，道：“等我回来，不管发生什么，都一定要等我回来，相信我，我一定会回来的。”

　　文华：“嗯，然后我们就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永远在一起，再也不分开了。”

　　后边的苏楠也忍不住轻轻地唉了一声，是她一手促成他们破镜重圆的，现在她又要亲手将他们拆散。

　　文华走到于波面前，道：“请问于处长，那些事情很严重吗？”

　　于波本不想搭理文华，但文华跟他说话他又不能不回答，便道：“说严重也不太严重，反正罪不至死。”

　　文华：“假如真是他干的，那你们会把他抓进监狱吗？”

　　于波：“也不会，毕竟他为我们做了不少工作，立过很多功的。”

　　文华：“那你现在就把他放了吧，我们都已经商量好了，我们愿意到最远最偏的地方去生活，你们对待那些自首的特务不也就这样吗？我们就当去改造好了。”

　　于波：“你真是这么想的吗？”

　　文华点头，“是啊，我们已经说好了，我不给国民党干了，他也不给共产党干了，我们去做普通人去过自己的日子。所以你也不用再去查那些事情了，就直接把我们送到最偏远的地方好了。”

　　于波：“你把事情想简单了，我们的目的并不是要惩罚他，不管那些事情是不是他做的，我们都要查清楚，我们不能放过一个坏人，但也不能冤枉一个好人。好了，你已经见过他了，现在可以回去了。”

　　文华依依不舍地走了，苏楠将她送出院子送到车上，然后把李云飞叫到一边，低声道：“先把她送回旅社，然后再把张月接回来，我有事要跟她说。”李云飞没有多说，点头应是。

　　林夕走到于波面前，道：“于处长，她刚才的话你都听到了？”

　　于波：“那又怎样？”

　　林夕：“我希望你能把她刚才的那几句话写进她的供词，给她一个公正。”

　　于波答非所问：“她的事情由苏楠负责。”

　　******

　　人民旅社，三零八房间。

　　时间已经很晚了，文华和张月躺在床上相向而卧，其实她们真正在一起相处的时间并不长，是相同的命运把她们联系在了一起，也使她们成为了一对好姐妹，她们一起加入特训班，然后又一起接受林夕和杨森的测试。

　　文华：“当初测试的时候，他就带我住的这里，就在这张床上，我把自己给了他，当时还真以为他是共党的五号特派员呢，不过......，后来......他还真是共党。”虽然说这话的时候她心里仍然有一丝苦涩，但却已经完全没有了当初的那种仇恨和伤感。

　　提到测试，张月心里却满是酸楚，因为她把自己给了杨森，她勉强挤出一丝笑意，道：“这个昨天晚上你就已经讲过了。”

　　文华淡淡一笑，“没办法，一躺到这张床上，我就忍不住会想起那天的事情。”

　　张月：“你知道吗？我们其他姐妹都羡慕死你了，尤其是我，都是接受他和杨森的指点，为什么跟他在一起是你不是我。”

　　文华：“其实也不是我运气好，后来我才知道，当初是局座特意把我安排给他的。其实你也不用后悔，没跟他在一起才是你的运气，如果真换你跟他在一起，你早就被他送去见阎王了。”

　　张月：“为什么？”

　　文华：“其实就是因为我傻傻的，什么事都看不破，所以他才没有对我动杀机，如果我象你那么聪明，什么事都瞒不住，你以为他能让我活多久啊？”

　　张月：“你能说出这种话就说明你不傻呀！”

　　文华：“我虽然没你那么聪明，可也不是傻瓜呀，其实人傻也是一种福气。”

　　张月：“你可别假装夸我了，其实你才是真正的高手，只是深藏不露而已。”

　　文华：“我怎么深藏不露了？”

　　张月：“30号那天的戏你演的多好啊，连我都差点儿被你给唬住了，当时我还以为计划有变了呢？”

　　文华沉默片刻，才轻轻地唉了一声，道：“其实那天我并不是在演戏。”

　　张月不禁惊讶一声：“啊？那你当时想干嘛？”

　　文华：“当时我是真打算自己去引爆那些毒气弹的。”

　　张月不禁又惊讶一声，急忙坐起身，问：“那些毒气弹到底是让你引爆的还是让你拿来给共党当见面礼的？”

　　文华躺在床上淡淡地回道：“本来是当见面礼的，但当时我就是想引爆它。”

　　张月：“你疯啦？！”

　　文华：“我没疯，你知道吗？杨森让我回到他身边的目的其实就是想让我杀了他，可我又怎么能下得去手呢？所以当时我并不想回到他身边。而且我恨这个世界，恨这里的所有人，所以我想亲自去引爆那些毒气弹。”

　　张月迟疑了一下，才又问：“你当时是不是只交出了一半？还留了一半？”

　　文华点头，“是的，当时我被他堵在屋里了，没办法，只好先交出一处，反正我也只能引爆一处。”

　　张月不禁又惊讶一声：“啊？你还想去引爆啊？”

　　文华淡淡一笑，“原来是那么想的，不过现在已经打消那个念头了。他说他要带我离开这里，到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去，我不给国民党干了，他也不给共产党干了，我们去做普通人，去过自己的日子。我同意了，现在对我来说，只要能跟他在一起就行了，至于党国、仇恨，就埋在心里吧，远离尘世，到一个荒芜人烟的地方，眼不见心不烦。”

　　张月：“既然你都已经不想引爆了，那就把它交给共党吧，他们现在正在全力查找那些毒气弹呢。”

　　文华：“可我怎么交啊？上次我没有一起全都交出来，现在再说，他们还不得怀疑我呀？反正那个地方也只有我一个人知道，我不去引爆也没人去碰它，就让他们去找好了。”

　　张月：“我倒是觉得你没有全部交出来才会让他们怀疑你，你没看见李营天天在这看着咱俩，显然是他们对咱俩不放心，不相信我们是真自首。”

　　文华：“可我现在已经没法交了，如果他们问我，你当初为什么不一起交出来？我怎么说呀？”

　　张月犹豫了一下，“那你告诉我那些毒气弹藏哪了，我想办法暗示他们。”

　　文华：“算了，就让他们去慢慢找吧，总有一天他们会找到的，就算找不到，那些毒气弹也只能躺在那里睡大觉。”

　　张月没敢再追问下去，重新躺到了床上，其实苏楠交给她的任务她已经完成了，她只要探明另一半毒气弹的确在文华手里就行。看着文华，张月心里很内疚，因为在自首这件事情上她摆了文华一道，拿文华当了垫脚石。叶思文、崔海，还那个联络站的夫妻二人都被杨森给来口了，张月明白，交待那些人已没有实在意义，只有交待文华才有实际价值，所以她出卖了文华。

　　沉默片刻，张月忽又坐起身，向文华道：“阿华，明天一早你就去自首吧，把那些毒气弹都交出来，争取宽大。”

　　文华疑惑地看着张月，片刻之后，她也猛地坐起身，向张月质问道：“你今天到底干什么去了？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张月：“对不起，阿华，今天我又自首了，承认以前是假自首，把所有事情都向他们交待了。”

　　文华不禁瞪大了眼睛，“啊？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张月：“昨晚死在报社门前的叶思文和崔海，还有今早死在食杂店里的那对夫妻都是杨森的人，他们都是被杨森给灭口的，而且今早在食杂店那里，我又被人给指认了，我不自首不行啊。”

　　文华：“那你事先为什么不先跟我说一声？”

　　张月：“对不起，阿华，我本以为你有林夕护着应该没事儿，所以我就把你给出卖了，可是现在......。”

　　文华：“现在怎么了？！”

　　张月：“现在连林夕自己都自身难保了。”

　　文华：“你说什么？他为什么自身难保了？”

　　张月：“我听他们说，于处长明天就要派人把林夕押送北平了，看起来事情很严重。所以你也赶紧自首吧，好在你手里还有一半毒气弹，还有资本，他们应该会给你宽大处理的。”

　　“你为什么不早说啊？！”文华气急败坏地跪起身轮起胳膊狠狠地扇了张月一记耳光，张月抬手摸了一下滚烫的脸颊，眼角里流出两滴泪，然后跪在文华面前，道：“对不起，阿华，你打我吧，但你明天一定要去自首，要不他们就要抓你了。” 毛人凤身边的红色间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