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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风云际会重开和谈,邓小平临行授计。汽车烧炭亦潇洒,土八路进城故事多。

秦基伟上将 徐贵祥 12175 2021-04-06 06:21

  深秋初冬,北风卷着塞外的干沙,越过绵亘的古长城,将一方苍黄的天铺向了太行山麓。枣树叶子黄了,杨树叶子落了,河边的小草也萎缩了根须。

  唯有青山不改本色,依然巍峨,傲视漫天风沙。

  数十铁骑急如狂飚,忽而翘首越岭,忽而跳跃跨涧。

  秦基伟纵马驰骋,任干硬的风沙在耳边呼呼掠过。急驰一阵,翻上一个山头,他勒缰止步,翻身下马。

  深秋的太阳依然火辣辣地灼人。

  他解开了军装的纽扣。一手拿着军帽扇风,一手掐在腰际,俯瞰数十里阡陌。

  群山尽收眼底。视野里那些熟悉的村庄、树林、河流笼罩在浑沌而又悸动的阳光里。

  这片广袤的土地,对于他来说,有一种特殊的含义。

  自从进入大反攻以来,从八月十七日李川沟阅兵到十月十九日,仅两个月时间,他指挥太行军区一分区和后来的太行一支队先打赞皇,再战临城,轻取内邱,智收高邑,又在友邻的配合下,攻克邢台,参加解放邯郸和临铭关,一路上可谓所向披靡战无不胜。

  倥偬岁月,汗洗征衣。如今战火间隙,他才得以剃剃胡须走马上任,前去接替李达担任两个月以前就明确于他的太行军区司令员的职务。

  共产党人不计较职务高低,但职务的高低往往是很计较人的。职务高低不完全说明问题,但也不能说完全不说明问题。太行军区一至八个分区司令员,皮定均、陶国清、黄新友、何正文、鲁瑞林等人都是在太行山坚持敌后抗战独当一面的老司令员,而此次提升,唯独选择了他秦基伟。

  对此,秦基伟有一个非常客观的认识,他以后曾经说过:“一个人,能力有大有小,水平有高有低,经验有多有少。而工作岗位呢,有合适于你的,也有不合适于你的。职务上的变动,那是有很多因素的,往往只能说明这个职务比较合适于你,但并不等于说别人都不如你,各人的强项弱项不同嘛。比如说我可以当司令员,可以去领导很多人,包括工程师飞行员坦克手医院院长,但要让我去当工程师飞行员坦克手外科医生什么的,我就抓瞎了。所以说,一个人,总是应该把自己放在整体中去衡量去比较,找准感觉。不能随着职务的变动,把自己放在不适当的位置。职务高了,只能说明责任更重了,而并不等于说水平就高了,就比别人高出一头。”

  事实证明,在这一点上,秦基伟始终是清醒的。

  秦基伟没想到,他此次上任之后遇到的首要问题,不是发扬他的战斗作风,带领太行军区部队乘胜追击,而是去执行一件前所未有的任务,不拿枪不扛炮地进行另一种战斗,用的武器竟然是唇枪舌剑。

  话儿要从反法西斯战争胜利后的形势说起。

  日本投降后,由于蒋介石企图独吞胜利果实,抢占地盘,导致国共两党战火重燃。中国内战的扩大和反内战斗争的发展,在国际上引起了重大反响。美国总统发表声明,赞成中国的团结和民主,并派马歇尔充任中间人,来华进行调处。

  接着,苏、美、英三国外长在莫斯科举行会议,发表公报,要求中国停止内战,改组扩大国民党政府,实行民主。

  国民党在上党、邯郸几处进攻被粉碎后,也发现要发动全面内战,须作充分准备,最主要的是要把大批军队运到内战前线。为应付国际舆论的压力,国民党同意停止内战,筹备召开政治协商会议。一九四六年一月十日,国民党同共产党签订停战协定,停战令于一月十三日生效,全国出现了暂的和平局面。

  国共和谈从此拉开帷幕。

  和谈总部设在北平,首先由周恩来、马歇尔、张群(后为张治中)三人小组酝酿成立了“军事调处执行部”,执行部设三名委员,即国民党代表郑介民、美国代表罗伯森、中共代表叶剑英。

  在全国各个内战战场,均设有“军事调处执行小组”。

  石家庄执行小组中共首席代表是徐德操,不久,因徐德操另有任务,又调秦基伟前往接替。

  二月八日,秦基伟乘坐从日军手中缴获的福特牌汽车,精神抖擞地离开了太行山,驶往国民党第三军驻地石家庄。

  对于秦基伟来说,这无疑是一桩特殊的使命。

  临行前,晋冀鲁豫军区首长打来电话,邓小平的话直接了当:“秦基伟,形势不一样喽,光有军事斗争经验远远不够,要学会打政治仗,打外交仗。你现在就开始喽。”

  秦基伟说了一句大实话:“政委,打这样的仗我的心里没底呀。我很担心,弄得不好,要给党的事业带来损失。”

  邓小平在电话那头轻轻笑了一声:“担心是对的,底气也是要有的。给党的事业带来损失更是不允许的。薄一波副政委在邯郸,你要经常向他请示汇报,争取他的领导和指点。对内要依靠大家,集思广益。跟国民党谈判,要多长几个心眼,拿得准的事要讲究策略,拿不准的事绝不轻易表态,要集中力量抓他的把柄,抓大把柄。小事可以退让,大事坚决不让。对美国人,一定要有礼貌,要争取同情和支持,要在感情上把他拉向自己的一边。你记住了吗?”

  秦基伟说:“记住了。”

  记是记住了,但能不能做得天衣无缝,他那时还不敢说。邓小平的这番话既有方向,又有方法。秦基伟觉得心里踏实了许多。对于邓小平,他一向尊敬,在他眼中,邓小平不仅是个军事家和政治家,更是个渊博的学问家。

  最后,邓小平说:“秦基伟同志,这一次行动就全靠你的喽,我和刘师长都相信你,能把任务完成得很好。我们送给你两句话,一句叫做内方外圆,二句叫做内紧外松,是个啥子意思唻,你自己琢磨吧。”

  这一路上,秦基伟就费开了心思。内方外圆是个什么意思?就是说对内掌握原则,对外把握技巧,捍卫党的利益寸土必争,在不失掉基本原则的情况下采用一切灵活的斗争艺术。内紧外松又是个什么意思呢?那就是说自己的准备要充分,同敌人做斗争要不动声色。下面的工作要多做,谈判桌上的动作要干净利索。

  隐隐约约的,秦基伟觉得自己领悟到许多深远的东西。

  状如龟壳的小汽车在黄沙大道上缓慢地爬行,像放屁虫似的拖着一路滚滚浓尘。

  秦基伟终于被折腾得不耐烦了。

  这是美国老牌车,被日本人带到中国,没想到这洋玩艺不服中国水土。中国的公路少且差,两年颠下来,一部货真价实的福特名牌汽车也散了架。再加上日本远离本土作战,物资匮乏,燃料奇缺。也亏得这群东方矮子能想得出来,竟然用木炭代替汽油。在汽车下面吊了个奇丑无比的炉子,生火煮汽。烟熏火燎,东奔西颠,又是两年下来,好好的一部福特轿车就面目全非了。

  刚坐上这辆车子,秦基伟觉得新奇,也觉得很惬意。可是走了一程,就觉得不舒服了,腿伸不直,腰伸不直,脑袋伸不直。

  他很想扔掉这又笨又丑的劳什子,让警卫员备马。

  他觉得自己还是习惯于骑马,嗒嗒嗒,嗒嗒嗒,一抖缰绳,四蹄飞扬,在广袤的平原上丘陵上,纵情驰骋,委实有一种天高地阔无限洒脱的惬意。

  可是不行。

  如今任务不同了,身份不同了,要同美国朋友和国民党代表谈判,高桌子低板凳,既要讲究礼仪,也得讲究风度。再说环境也不同了,即将到达的是一座城市,骑马不成体统,也施展不开。

  偶尔,秦基伟的脑海里闪过一个可爱的形象,金色和黑色掺杂的鬈曲的头发,碧如深海的湛蓝的眼睛,高挺而且永远通红的大鼻头子,毛茸茸的大手拍在他的肩上,OK、OK的喊声亲如兄弟。那是他一生中最亲密的异国朋友——惠德赛。

  要是这次谈判的美国代表也是惠德赛一样的人就好了,他想。

  虽然已踏上敌占区的土地,然而秦基伟等人心境坦荡。汽车经过元氏城的西关、北城壕,驶向东关大道。上了大路,老福特就年轻多了,一路上风驰电掣,任两边碉堡林立、哨兵如竹,毫不理睬。

  太阳照进车窗,像柔柔的银绸,哗哗地往后扯着。

  秦基伟扬眉吐气,连打了三个喷嚏。

  中午时分,福特汽车驶进石家庄,七拐八转,到了第三旅社。

  这一回,又引起了一番热闹。

  汽车一停,就有一大群人围过来,围着那辆破车嘁嘁喳喳。车身上写着“修武县公署”。城里的老百姓,很少有人见过身着军装的八路军,很有些神秘感。这回见着了,依然感到神秘,说:“瞧,这个八路军的大官,穿得跟兵一样。”甚至还有人说:“八路军就是神,国民党的汽车没汽油一步也不能走,八路军的汽车烧木炭也照样跑得呜呜叫,欢实着呢!”

  秦基伟听了,心中暗笑,也不解释,随人们怎么议论。

  这次随同秦基伟参加谈判的,还有太行区和太行军区的陶希晋、马芳庭、张蕴钰等人。他们在旅社只休息了十几分钟,便接到电话,要他们前往第三军招待所参加会议。

  放下电话,秦基伟眉头皱了皱,轻蔑地说:“真他娘的玩小聪明,以为我们刚到,不了解情况,搞突然袭击。”

  陶希晋说:“既然如此,是不是可以不去,以示抗议。”

  秦基伟说:“不去恐怕不好。我看还是去。他有千条计,我有老主意。形势有利就表态,情况不明不吭气。”

  张蕴钰、马芳庭等人都笑了,说:“司令员的这套办法好。”

  进入会场,第一件令秦基伟失望的事,是美方代表葛瑞波上校。当中共方面前任首席代表徐德操将葛瑞波介绍过来时,秦基伟发现葛瑞波的眼珠子远没有惠德赛上校那样清澈透明的蓝色,更没有惠德赛那样豪爽如火的热情,而是无精打采,连握手都是有气无力,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他大约是被没完没了的扯皮拖垮了神经。

  国民党方面的代表是胡屏翰少将,列席会议的还有当地驻军长官、国民党第三军的肖参谋长。在同胡屏翰握手的时候,秦基伟把两腮的肌肉使劲向后扯了扯,就算作笑容了。

  胡屏翰也是使劲挤出一副笑容,很虚假。

  大约他们二人比美国佬更清楚,这次谈判到底能起多大作用。最后的发言权究竟是不是在这里,秦基伟知道,胡屏翰也知道。只有美国佬不甚了了,还在起劲地,认真地撮合着。

  会议开始,由持中立态度的葛瑞波上校宣布,今天的会议是昨日元氏会议的继续。

  秦基伟本来就对这个美国佬没有好感,一听这话就更不高兴了,敲了敲桌子说:“什么元氏会议?我们刚到,根本就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你总得把情况先介绍清楚嘛!”

  显然,美方代表是被国民党代表蛊惑了的。胡屏翰本来就是想钻个空子,乘秦基伟等人初来乍到,情况不明之机,让其毫无思想准备,盲目表态。

  但秦基伟没有中这个埋伏,一语戳破了胡屏翰的天机。

  一计没成,胡屏翰又想了一招。他算了算参加会议的人员,中共代表共有五人,国民党代表只有四人,少一人。少一人,就少一票表决权。他于是提出,出席会议人员太多,建议双方各留一名首席代表,其余的不参加会议。说完,并且真的将自己以外的三名人员撤出。胡屏翰还有另一种思想,他知道八路军厉害,尤其是成团结伙绷住了面子更是水泼不进。双方各留下一人,他的心理负担就轻多了,以自己的学识、经历、思辨能力,他不信辩不过眼前这个土八路。

  然而,他又想错了。

  刘伯承、邓小平之所以把秦基伟派到这里来谈判,恐怕不是随便点将的。秦基伟不是他通常见惯的那种土包子。

  秦基伟点了一枝烟,静静地听。

  待胡屏翰把话说完,秦基伟笑了,不紧不慢地提了几个问题:“一、关于参加执行小组的人数,过去是否已有确定。如果没有确定,仅凭胡少将自作主张,是否不太妥当?二、如果认为中共今天出席会议的人员多了,那么在前两次会议中,中共代表仅一人,而国方代表多达五人,那个时候胡少将是大意了呢还是有意不说呢?如果不能解释这个问题,按胡少将的意思,则此次会议应该停止讨论其他一切问题,而首先解决执行小组内部组织及确定会议日程。三、临时召集会议是否应该征得我们的同意?如果认为可以不征得我们的同意,我们就没有参加会议的必要。如果认为有必要征得我们的同意,那我们的意见是先由国共双方报告各自掌握的元氏的情况,然后再讨论元氏问题,研究处理方案。否则,我们就只好沉默了。你总得让我把情况弄清楚了才发言嘛。”

  说完,举烟上移,把目光投向胡屏翰:“你看呢,胡少将,这样是不是更合理一些?”

  一席话,有条有理,不卑不亢,且诚恳谦虚,态度和蔼。

  胡屏翰倒吸了一口冷气。暗暗惊诧,自己是看走眼了,秦基伟的三条绵中有针,句句暗藏锋芒。这个八路司令绝不是软皮柿子,实在不是随便可以捏的。一时无言以对,冷汗很快就沁上了鼻尖。

  秦基伟明白,自己已经拿下了一个制高点,但他没有流露出轻狂得意地神情,仍然做出一副虔诚、忠厚的样子,转向葛瑞波:“当然,我们尊敬的美国朋友站在公正的立场上,一定会有一个公正的态度。我们很想听听葛瑞波先生的意见。”

  葛瑞波恼怒地瞪了胡屏翰一眼,然后朝秦基伟苦苦地笑了一下,把根硕大的雪茄抽得红光乱溅,嗞嗞有声。

  美国佬的心里也窝了一肚子火,全怪国民党派来的这头驴子,欺负乡下来的八路军,煽动山姆大叔召开紧急会议,又随便放炮,擅自撤人,以致让共产党抓住辫子,死揪不放。现在是骑虎难下,好不尴尬。

  但作为中间人,他必须有个态度。又抽了两口雪茄,葛瑞波只好硬着头皮说:“司令官阁下的提议是很有道理的。请原谅,今天的会议是昨天就确定的。我们在会前准备得不够充分,没有同秦先生商量,也是考虑到秦先生一行风尘仆仆,需要休息。所以我们就……”

  这当然是公开的谎言。美洲人的皮肤绝对是出类拔萃的优质品,说起谎来毫无红色。

  秦基伟心里有底,也不驳斥,仍然微笑,等待葛瑞波的下文。

  葛瑞波见秦基伟不动声色,信心稍微足了一些,接着往下说:“但是,既然会议已经召开了,我想大家还是心平气和地坐下来谈一谈吧。秦先生,你能谅解吗?”

  秦基伟说:“我们是第一次同葛瑞波先生打交道,失误之处彼此难免嘛。我们共产党人是很注重友情的,葛瑞波先生有难处,我们当然不会为难的。”

  于是达成协议,当天的会议内容由原来的“继续”改为“报告元氏情况”。

  胡屏翰一看局面搞成这等模样,急眼了。更为不利的是,他自作聪明地撤下三人,此时已成事实,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了。

  “葛瑞波先生,能不能再考虑一下,我的人不齐啊!”

  葛瑞波双手一摊,耸了耸肩膀:“这完全是你自己的事情。”

  此后几天的会议,均以中共代表略占上风而告结束。

  二月十一日,执行小组又举行会议,讨论冀晋区——即获鹿路北李村镇一带的军事冲突问题。这个地区是国民党第三军驻地,同元氏情况不同。

  为什么要解决这个地方的军事冲突问题呢?其实只有秦基伟心里最明白,如果他不想冲突,就不会有冲突。然而眼下他必须制造点冲突,只有冲突才会引起注意,只有冲突才会引起争论,引起争论就有办法了。

  李村是国民党军深入八路军占领区腹地的据点,像一颗钉子,对解放区有较大的威胁。秦基伟决定打一个嘴皮子仗,兵不刃血地把这个钉子拔掉。

  会议开始后,秦基伟报告了上月十三日二十四时以前太行军区在获鹿路的位置,以及二十四时以后国民党军违约进攻解放区的事实,并提出双方部队后退的建议。

  经过一天的扯皮,胡屏翰辩论辩到最后,脸色苍白,像大病一场,再也无力坚持,双方终于达成协议:国民党军后退十二里约十三个村庄;八路军后退五里约八个村庄。并且确定了以四个村庄为非武装区,双方工作人员可以自由往来,这无疑为下一步开展石门工作争取了一块跳板。

  秦基伟的帐是这样算的:和平也好,调处也罢,但八路军的根据地不能丢,丢了就是失职。来石家庄之前,他专门组织过调查,有些地方,似是而非,既不是国统区,也很难说是解放区,原先都在日本人手里。日本人一投降,八路军和国民党军一齐动手,谁占上算谁的。到停战令生效时,双方都还没有抢占的,现在从很大程度上要靠嘴皮子来决定。而且,有些地方即使被国民党军占了,但如果战略位置重要,也还得想法争取过来,至少要争取划成空白区。李村镇确实已被国民党军占领了,他们往后退十二里十三个村庄,从形式到内容都是真退。而这些地方原先根本就没有八路军部队,如何退法,那就只有秦基伟自己知道了。

  一九九四年春,秦基伟在回忆这段谈判经历时,脸上的笑容意味深长,说了一段“道破天机”的大实话——

  坦率地说,虽然我们没有经过交际方面的正规训练,但真的进入了谈判角色,国民党代表的雄辩能力远不如我们。一方面,我军干部的政治活动多,经常组织学习,讨论三大民主,还要开展批评与自我批评,分析问题能抓住要害。二则,从客观上讲,我们比他们有优势。比如争地盘,在那些地方,一般说来,我们的游击队和武工队都去活动过,而国民党第三军刚来不久,情况生疏。只要他没有军队在那里驻扎,他就说不清楚。我们这些拿枪杆子的人,第一次上谈判桌,可以说是忠心耿耿,也可以说是绝不后退,对中央的精神和上级的指示,绝不会有半点马虎。你来软的我笑脸相迎,你来硬的我横眉冷对。反正我抱定一个原则,地盘不能丢,这东西多了可以,少了不行。那国民党的代表也是奉命行事呀,地盘丢多了他也不好交差,于是就争、就吵,有时吵得面红耳赤、不欢而散,弄得美国人也没办法,和事佬当得很艰难。最后解决问题的办法,往往还是我们提出来的,譬如为一个村庄争执不下,我说那好,你说是你的,请你拿出证据,该村庄有多少人,有多少地,驻扎的日军是谁的部队,村里开展过哪些抗日活动。一问这些,国民党代表就傻眼了。他也是带兵打仗的,玩政治搞外交比我们好不了多少,细节问题考虑不周。一进入争论,就摊开地图,那上面尽是标记符号。弄到最后,连美方代表都不耐烦了。这样一来,只好就把很多原来是游击区或敌占区的地方,划到了抗日根据地。

  早晨七时半,一列火车喘着沉重的呼吸,缓缓驶出石门车站北上。

  这是秦基伟第一次前往北平。

  路况实在太差了,走一走,停一停,慢得像爬。秦基伟觉得又好气又好笑。说起来,路况之差,与他也有关系,从前对付日本鬼子,有一个重要的手段就是破坏铁路。

  现在鬼子投降了,也许用不多久,全国就解放了。秦基伟想,看来该修路了。

  到了北平,首先去协和医院向叶剑英汇报。在场的有罗瑞卿、耿飚等人,还有全国各地执行小组的负责人,太行军区的副政委黄镇也来了,他是新乡第十执行小组的首席代表。

  老战友新同事欢聚一堂。工作谈得热闹,也玩得痛快。这些土八路,头一遭进了六朝皇城,不免新奇,也免不了要闹出许多洋相来。

  当时的住处安排有一个讲究,愿吃西餐的住北京饭店,陈赓就在北京饭店住。愿吃中餐的住翠明庄,秦基伟和黄镇等人便住翠明庄。

  在协和医院汇报时,也闹过一个笑话。会议中间,秦基伟和马芳庭出去上厕所,秦基伟出来后,顺手一带门,“叭”地一下关死了。这下可不得了,怎么弄也弄不开。急得马芳庭满头大汗,在里面大呼小叫,“老秦、老秦”地乱喊,秦基伟找了半天才找到一个铜疙瘩,从没见过那玩艺,左抠一下,右抠一下,东拧一下,西拧一下,哎,开了。其实很简单,就是个暗锁。

  马芳庭出来后,秦基伟问他:“解手了吗?”

  马芳庭回头望望,心有余悸,怕又被关在里面,连忙说:“不用解了。都变成汗跑出来了。”

  出了厕所,又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协和医院的门都是一个样,两人在厕所里苦斗了半天,早把方向弄糊涂了,没办法,到处乱窜。在里面转了两圈,碰到一个扫地的老头,见到他们窜来窜去,就问他们是不是要出去,二人连忙说是。老头伸手一指,天哪,门就在跟前。

  还有一次,秦基伟和黄镇一起逛街,也闹出个天大的笑话来。

  那时候二人都是三十岁出头,身强力壮,从翠明庄到前门,步行一会儿就到了。

  从石家庄出来时,他们穿的还是老八路粗布军衣,一到北平就发了呢军服,少将军衔。三十一、二岁的将军,神气得很啊,走起路来都轻飘飘的。

  到了前门,遇到一个卖烤红薯的。

  黄镇是安徽人,喜欢吃甜食,说:“老秦,我们买两个烤红薯吃吧。”

  秦基伟考虑,两个八路军,穿着呢制军服,又佩着少将军衔,在街上吃那玩艺有失身份,于是对黄镇说:“到前面找个馆子,咱们好好吃一顿。”

  附近有家山东人开的饭馆,秦基伟和黄镇一前一后走了进去。迎面出来个女招待,打扮得花枝招展,很妖冶的样子,见到两个八路军少将,笑容可掬,很热情地迎上去,问:“二位长官吃点什么?”

  秦基伟问:“有没有红薯?”

  她没听明白,问:“什么?”

  秦基伟说:“红薯。”

  她还是不明白,又问:“什么?”

  这回麻烦了。秦基伟是湖北人,女招待是山东人,口音本来就不同,再加上红薯这东西,不同的地方有不同的叫法,北平人叫“白薯”,山东人叫“地瓜”,秦基伟横说竖说,她就是不明白,还问:“到底是什么?”

  两个人对话,死活对不到一起,这不急死人吗?秦基伟眼看嘴说不行,就用手比划,有多长,有多大,是个红皮皮。他自以为比划得满形象,这下她该知道红薯是个什么东西了。

  岂料,女招待愣了愣,竟然咧嘴笑了起来。

  她这一笑,秦基伟反而莫明其妙,如坠入云雾,直到转过脸去,看见黄镇也在一旁古里古怪地窃笑不已,这才恍然大悟:娘的,她误解了,把我老秦的解释和手势同一个下流的思路联系到一起了。

  果然,女招待的脸笑红了,她确实以为这两个八路将军有那方面的意思,比划出那个东西,是向她了解行情呢。她伸手往门外一指,说:“长官,你要找的俺这里没有,你到对过巷子里去找吧,挂灯笼的那家就是。”

  挂灯笼的那家是一所妓院。

  秦基伟脑子一转,马上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他想,我这个八路军还是个将军,闹这个误会,她该怎么看啊?可怎么能解释清楚呢?

  也算是急中生智,他拔腿就跑到街口,找了半天,一直找到原先见到的那个烤红薯摊,买了几根烤红薯,一路小跑抱了回来。

  女招待见了红薯,这才明白这位八路军少将不是存心调戏她,笑得直不起腰,说:“这不是白薯吗?俺们老家叫地瓜,你咋老说是烘树呢?”

  秦基伟哭笑不得。

  出了馆子门,黄镇仍然嘻笑不止。

  秦基伟气不打一处来,用胳膊肘捣了他一下,说:“搞的啥名堂嘛,看这事闹的,八路军将军吃红薯,还差点让人当成调戏妇女,洋相是我出的,祸根是你,你还好意思看笑话?”

  黄镇说:“你那么一比划,那么一说,别说是她,连我都以为说的是那东西。”

  秦基伟说:“你明明听懂了,又会说,也不接腔,光让我又说又比划。你这家伙,狡猾狡猾的。下次不跟你上街了。”

  黄镇说:“回去我讲给陈赓听,他能把这个故事传到毛主席的耳朵里。”

  秦基伟说:“那好哇!毛主席一定会问,事情是谁引起的,那个黄镇干什么去了,为什么不解释一下,故意为难我们的秦基伟同志?没准一板子打到你屁股上,连乌纱都打掉了。”

  二人说说笑笑,回到了翠明庄。

  各执行小组的负责人在北平呆了几天,汇报完毕,接受了一些新的指示,就纷纷返回了。

  秦基伟没有想到,回去之后,石家庄也闹出了一些笑话。

  秦基伟离开石家庄时,有过交待,在他离开期间,石家庄小组由陶希晋负责,代理他出席谈判。

  因为谈判是很讲究规格的,陶希晋也不知道军调部给他授的是什么衔,自己估摸是少将,便在谈判中介绍自己是八路军少将。等秦基伟从北平回来宣布执行小组成员的军衔时,陶希晋才知道自己是上校。他说:“糟了,我已经对外称少将了。”

  秦基伟也觉得有点麻烦,因为要考虑到本党谈判代表的威信,不能给人家留一个共产党代表瞎吹牛的把柄,便说:“既然已经说是少将了,就当是少将吧!”

  这倒不是自己封官,那时候谁也不在乎官不官的,主要是为了谈判方便,反正八路军的衔是临时的。

  旧的问题解决了,新的问题又来了。秦基伟的一身呢军服是发的,军衔领章也是发的,但陶杀晋没有。怎么办呢?开始二人轮流穿,谁出台谁着制式军服。后来小组成员张蕴钰出主意说:“何必这样换来换去,两人都出台怎么办?街上有卖的,去买一副不就行了吗?”

  张蕴钰自告奋勇去买了一副,这一买又买个洋相出来。

  张蕴钰曾在西北军里当过排长,对军衔知识略知一、二,但谈不上精通。国民党军衔标志在领章上,将军领章是金板豆,中间没杠。校官两道杠,尉官一道杠,区别很清楚,一般说来是不会认错的。但也有个别例外,比如骑兵校官的领章也没有杠,当然跟将军的领章是有区别的。将军的豆是梅花,骑兵校官的则是一般的星豆。张蕴钰也不是太明白,买了骑兵少校的领章回来了。

  陶希晋一直做地方工作,一天兵也没当过,当然更不懂啦。第二天,他佩上领章昂首挺胸地走进会议室,国民党代表和美国代表都愣住了,问:“陶代表,你这个少将怎么一夜间变成骑兵少校啦?”

  这一下,弄得陶希晋十分狼狈,下来后冲张蕴钰好发了一通脾气。

  不久,由于国民党阳奉阴违,一边假意和谈,一边大量调兵遣将,内战阴谋已十分明显,中央决定将参加谈判的军事指挥员召回,留下一批政工干部或地方干部作为代表坚持谈判。

  秦基伟遂结束了谈判任务,回到太行军区。 秦基伟上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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