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一个发生在美国,却可以让全人类深省的故事。
故事中的儿子被送去越南打仗后,老罗伯特就开始向白宫抗议。
第一次去到那片满是玫瑰香的草坪时,老罗伯特的儿子仍在空军基地里与同伙们一起打三人篮球。球赛结束时,儿子还打电话回家,兴高采烈地形容如何赢了朋友二十美元,朋友如何夸奖自己,等到打完仗回家,一定可以进NBA,然后举家搬到富人区去住。从电话里可以听见那种身躯庞大的大力神运输机,像怪物一样尖叫。老罗伯特因此对儿子说,他必须为儿子和自己做些事情。老罗伯特放下电话就去警察局登记,在相关表格上填写自己示威抗议的地点、时间和内容。老罗伯特顺便将儿子的话对那当值的警官说了。警官差点将表格收了回去,他说老罗伯特不应该儿子还没去越南,便开始责骂总统。
老罗伯特固执地运用着宪法所赋予每个美国公民的权力。
那一阵像他这样的人非常多。有时候,大家各站各的地盘,零零散散地举着各自的抗议牌。有时候很多人相邀到一起,浩浩荡荡地简直要将白宫淹没掉,逼得官方不得不将骑警派出来。
儿子在越南打了三年仗,老罗伯特少说也在白宫一带抗议了一年半。每天早上老罗伯特都会将那只旧篮球打上气,到了傍晚再将儿子的球衣球鞋收拾干净,临睡时还要将闹钟定在儿子每天早起练球的时间上。等到闹钟将自己闹醒了,老罗伯特必定要在自己屋里大声叫着,说儿子又睡过头了,小心去晚了教练又要踢他的屁股。儿子离家三年的最后一天,老罗伯特将他的抗议牌上的文字改写成:总统先生,你让我儿子错过了三个NBA赛季,我可不想让他错过第四个赛季!前年你是混蛋,去年你也是混蛋,今年你还是混蛋,难道明年你仍然要当混蛋吗?老罗伯特像往日一样在白宫前面站了两个小时,回到家里,还没放下抗议牌,就听见电话铃响。
电话是儿子打来的。儿子用一种平静得让人奇怪的声音说,他在越南的任务完成了,马上要回家了。老罗伯特听出儿子的声音不同以往。早先回来的患有越战综合症的老兵,也是这样说话。老罗伯特又急又喜,他要儿子快回来,军队上的破东西能不带的都不用带,免得耽误回家的时间。儿子也是每时每刻都在盼着回家,在家里睡觉不用怕做梦时被北越军队俘虏了,也不用担心吃晚餐时会受到越共的偷袭。眼看着马上就能到家,儿子却有一件十分紧迫的事要老罗伯特答应。儿子有一位朋友,三年当中从没分开过,在执行回国前的最后一次任务时,被北越军队的地雷炸断了一只胳膊和一条腿。
儿子问老罗伯特:“你能让他住到我家里吗?”
老罗伯特问儿子:“难道他没有自己的亲人和家?”
儿子说:“除了我们这儿,他哪里也去了不。”
老罗伯特说:“你的朋友处境真让我遗憾,可我还是觉得他应该去找总统!是总统让他变成这个样子的,所以总统必须对他负责到底!”
儿子说:“总统如果能对每个人负责,他就不会自己躲在白宫里,而让我们去万里之外,打一场谁也不想见到的战争!”
老罗伯特说:“如果总统不管,就让他学我,天天去白宫门外抗议!”
儿子说:“我的朋友不想这样,他只想有个家,而我也想他和我们天天生活在一起!”
老罗伯特说:“都是该死的越战,让我们背着这些该死的负担!你可能还不明白自己说这话的分量,你的朋友不是只少一只手,也不是只少一条腿,他是手和腿都没有了,这对一个家庭来说负担可是太重了。这三年里,你一定很少碰篮球,我一直在替你想,哪怕打仗再累,回家后的第二个小时就得开始训练。你还记得从前的教练吗,他都快忘记你了。前几天我去他那里看了看,他手下又添了好几个打小前锋的家伙,个个身手不凡,所以,从现在起,你得忘记所有战场上的事,包括你那位朋友。”
儿子说:“你不了解我的朋友,他非常懂篮球,他完全可以坐在轮椅上给我们当教练!”
老罗伯特说:“既然能够当教练,那他为什么还要缠着你!让他去吧,你这样同情他,说不定还会害了他!我不能让他继续干扰你的生活,如果你不好对他说明白,那就由我来说好了!”
老罗伯特还有不少话要说,儿子在那边挂上了电话。
这时候他才想起,自己忘了问儿子是在哪里给家里打电话的。
路边的霓虹灯亮起来时,警察局那个总和老罗伯特打交道的警察打来电话,说他的儿子从附近一座高楼上跳下来摔死了,所有证据毫无疑问地表明,他是自杀的。警察所说的高楼出门就能望见,老罗伯特从那座高楼前经过时,地上果然有一摊血迹。儿子的遗物非常少,除了一纸证明文件,再也没有任何与军队有关的东西。就连那本厚厚的日记上也没有一句与军队或战争有关的话,从头到尾都在说篮球。清点完遗物,去看尸体之前,警察再三提醒他,到时候不要过分悲哀,小心自己的心脏,如果没有把握,那就趁早吃几片控制心脏发作的药。老罗伯特不满地说,如果儿子死在越南他当然会伤心,一个男人,自己跑去跳楼,无论如何是不值得别人为其掉眼泪的。这时候老罗伯特还不忘记骂几声混蛋总统,非要说只有混蛋总统才会教出来这样的士兵。
警察带着老罗伯特进到停尸房。
在一具只有一只手和一条胳膊的尸体前,警察对老罗伯特说:“对不起,这就是你的儿子。”
老罗伯特惊愕地问:“我儿子从高楼上跳下来怎么会将手和腿都摔掉了?”
警察要老罗伯特打开军队给他儿子的证明文件看一下,那上面写得很明白,老罗伯特儿子的一只手和一条腿是被地雷炸掉的。
老罗伯特伤心地埋葬了儿子后,又想去白宫门前抗议。他去过警察局,警察问理由时,他站在那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警察心里有一句话,如果老罗伯特愿意使用,他可以无偿转让。警察的话是:人是一种易碎品。听到这话,老罗伯特的头发就一块块地白了。少数仅有的黑发留在上面,模模糊糊地倒也像写着什么急着要说的话。老罗伯特没有去白宫,他将这话写在儿子的照片上,然后挂在自家门前。 人是一种易碎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