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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父亲放勋没有说话，娥儿继续道：“并非因为父亲您贵为天子，而是因为……”“因为什么？”放勋问。“因为，刚好是您。不因为您贵为一国之君，也不因为那所谓的报恩，而是因为刚好是您。大娘她嫁给的是爱，而不是恩。”这其实是放勋几十年来一直都在纠结的问题——当初鸣儿究竟是否因为爱，还是因为要报恩，才嫁给自己……然而这个问题，放勋却无法张口去问任何人，哪怕是鸣儿。他害怕这个问题的答案，大过害怕问题的本身。然而，没想到，女儿却意外地将答案告诉了自己。

　　看到父亲为自己的话发怔，娥儿继续道：“正是感念父亲与大娘的一段感情，我与女英才想要就此际遇，下嫁重华，弥补父王与大娘的一段遗憾。还请父亲成全。”“请父亲成全！”女英也一起深深叩首。

　　放勋被两个女儿突如其来的一番话语，搞得有些无措，遂道：“容寡人想想吧。”言罢，便怅然若失地走了出去。临出门前，放勋不禁用眼睛打量了一下跪在旁边的重华，英俊清秀，风度翩翩。想当年，自己也是在这样的年纪，遇见了鸣儿……“唉……”放勋长叹一口气，走出了宫门。

　　望着父亲的背影渐渐走远，女英道：“何苦提那陈年往事，惹父亲伤心？”娥儿道：“我们父亲，做帝王没的说，只是在与九色鹿的一段感情上拎不清。如果不是他有意将我们嫁给那些肮脏丑陋的部族首领，我也不会出此下策，惹他伤心。唉……”说着，娥儿也叹起气来，后又望了一眼重华，道：“你方才也听到了，这回你是想娶我们姐妹也得娶，不想娶也得娶。否则，不只是你死，你们全家都得死。”

　　重华不解道：“为什么一定是我？”那娥儿意味深长地望着重华，一字一顿道：“因为必须是你！”重华愕然了……

　　重华被许出宫回家，但是娥儿加派了士兵“保护”，使得重华想要偷偷溜走也不能够实现。而瞽叟夫妇和儿子象见到重华安然回来，又有许多士兵保护，也是大气不敢出，不似往日般造次。

　　再说黄二郎那日从风雪中救回重华之后，便怅然若失地走进一家小酒馆，想要一醉解千愁。黄二郎心中很是苦恼，千古思慕，就这样一了百了？自己曾经发过誓言，无论重明变成什么样子，自己对她的心意都不会变。可如今，面对男儿身的重明，自己却这样退却了。难道自己爱的仍是那副皮囊？自己还是那种用下半身思考的动物？可是……当自己抱着男儿身的重华时，为何也会心动？自己到底爱的是重明的什么啊……

　　此时此刻，黄二郎的脑袋有些混乱了。他大口大口地喝着酒，糟心至极。酒肆掌柜从未见哪个人如黄二郎一般喝酒，遂走上前去，道：年轻人，你这般喝酒消愁，是为了哪个姑娘吧？黄二郎醉醺醺道：“我倒是想为了哪个姑娘，可对方若是个男的，我该如何是好……”酒肆掌柜吃了一惊，继续尬聊道：“呃……如果就是想，也不是不可以……”

　　说着掌柜就若有思地在黄二郎身边坐了下来，拿起一只鸡腿，自顾自地吃了起来。黄二郎又痛苦道：“活了这么久，我竟然不知道自己真正爱的是什么，我好糊涂啊……”那掌柜一边啃着鸡腿，一边道：“这人呐，要是一旦知道自己到底爱的是什么，那这辈子就不可能再开心喽。不过话说，看你岁数也老大不小了，怎么还为这种小儿女的事伤神，赶紧娶个妻生个子，踏实过日子得了！”

　　这话说得黄二郎心中一阵疼痛，他何尝不想早日娶妻生子踏实过日子呢，于是惨然地叹了口气，道：“其实，我本以为这世上一直有个人在等着我……”话还没说完，那掌柜就边嚼鸡腿边道：“谁啊？阎王爷吗？”

　　喝得五迷三道的黄二郎继续吐苦水道：“两个人明明近在咫尺，却又不能在一起，你可知道这是怎样的感受吗？”说话间，那掌柜又拾起一个鸡腿，继续边吃边道：“我觉得吧这人与人之间还就得有点距离，尤其是我讨厌的那些人，我就觉得应该完全阴阳相隔。”

　　黄二郎又饮下一大坛酒，抱着酒坛哽咽道：“我受够一个人过日子了，一个人吃饭、睡觉、走路……我不想这么孤单……每天就只有影子陪着我……”那掌柜似有感触道：“这人呐，都说害怕孤单，然后为了不孤单做了好些事情：读书、交友、娶妻、生子，想让自己和这世界上的一切都产生关系，可是等到最后折腾不动了，才不得不承认一件事，那就是‘人的孤独是永恒的’。”说着这掌柜又抓起一个鸡翅，边吃边道：“发这些牢骚没用，还不如这根鸡翅膀来的实在。”

　　黄二郎又道：“你不懂，本来我准备了好多好多话想对她说，可事到如今，她那个样子，我的那些话再也没有办法说出口了……”掌柜嘿然一笑，吐出一根鸡骨头，道：“我懂我懂，能有什么大不了的话，男人嘛，跟人家姑娘十句搭讪、百句赞美、千句闲聊、万句废话，还不是为了有一天能听见人家姑娘在床上呻吟的声音。”

　　黄二郎看到掌柜面前堆成小山一样的鸡骨头，又看看面前空荡荡的盘子，道：“你这人……别怪我说话直哈……”“那你就别怪我下手重哈……”掌柜道。黄二郎白了掌柜一眼，道：“我说你这吃货，怎么把我的鸡都吃了！”掌柜剔着牙，吐出一丝肉屑道：“别，‘吃货’这个绰号多俗啊，下回你叫我‘馋师’。”言罢，这位‘馋师’便腆着肚子，一扭一扭地往柜台处走去了。黄二郎若有所思，忽然在其背后喊道：“馋师，你说我这么大岁数了，这辈子还有机会成家吗？”那‘馋师’回头望了望黄二郎，微笑道：“这世上，只有该成家的感情，没有该成家的年龄。”

　　黄二郎听到此话，似心有所动。他与重明，可以来日方长。重明在人世轮回几世，那么自己就守护几世。为男为女又有什么重要，自己爱的又不是这个皮囊。此世，重明生身为重华，那么自己就在一旁默默守护重华。想到此，黄二郎顿觉豁然开朗，放下酒钱，便要回去找重华。

　　然而，待黄二郎去到重华家中，却听说重华身受重伤，已经被带入宫中了。皇宫之中王气正盛，黄二郎生身为妖无法靠近，只能终日徘徊在皇宫之外，不时打探重华的下落。黄二郎夜观星象，发现再过几日，帝王星势微，或许可以冒险进宫，不想等了六七日，却等来重华即将与两位公主大婚的消息。尽管已有心理准备，但得知重华即将娶妻爱上别人，黄二郎心中还是有些难过。那日在冰上初见之时，黄二郎便见重华看那两位人世公主的眼神有些不一样。而在人间这样的宿世经历之后，重明会不会最终忘了自己，忘了曾经？如果重明忘了这一切，自己又该怎么办？

　　时而对自己与重明的感情信心十足，时而又觉前途无望、万念俱灰，黄二郎就在这虐人的爱情夹缝之中反复震荡、煎熬，诚惶诚恐。

　　帝王放勋派人调查重华的过往，得知重华实乃孝顺谦恭之人，后又经过一番艰难的思考，最终同意让两个女儿一起下嫁重华，择日完婚，并赐府邸、财宝、仆役若干。

　　大婚之日即将到来，重华得到旨意之后，便被禁足在家。而公主府这边却张灯结彩，紧锣密鼓地准备起来。那黄二郎，便想趁此机会混入公主府内。然而招聘男丁数额已满，仅剩几个婢女的职位尚未招齐。黄二郎心想当个婢女混进府中也不错，便当即摇身一变，想要变成个二八年华的大姑娘。然而那黄家妖精在变化人形方面本来就不比狐精，而那黄二郎在学艺之时，最不屑也最不喜的就是“变女相”，总觉得一个男妖扮成女人有些不妥，并时常明里暗里取笑九尾狐家的公子们都是些“死娘炮”。因而，此番的女相变化，总也不能令黄二郎满意，变来变去，仍是一副老妪模样。幸好还有一个专司洗刷恭桶的职位尚无人应，黄二郎狠了一下心，终于以洗刷恭桶的老妈子身份入得公主府内。堂堂陌上黄家二公子，竟然沦落到给凡人刷马桶，黄二郎尽管心里有千万个委屈，可为了能在重明身边，他也心甘情愿。

　　这一日，女英早起梳妆，负责盥洗打扮的婢女却因感染风寒爬不起床而不能当差。新来梳头的婢女，手脚粗笨，惹得女英很不开心，更失手将妆奁打翻，首饰洒落一地，奴才们吓得大气也不敢出，一个个都臊眉耷眼地跪在地上，听凭女英发威。女英拍着桌子，对下喝道：“堂堂一个公主府，连个会梳头的都找不出来，我养你们有何用处，真是没一个中用的！”说着，女英将手中的梳子恨恨地扔出窗外。

　　只听窗外“哎呦”一声，可巧，梳子正好砸到了黄二郎变作的老妪头上。见女英伸出头来察看，黄二郎即刻跪倒在地，道：“惊扰公主，奴才死罪！”然而那女英却望着黄二郎一头别致的发髻，露出了欣赏的神色，道：“你这头上的发髻是谁人给你梳的？”“是奴才自己。”黄二郎答道。女英一听，当即露出了笑容，对黄二郎道：“你叫什么名字？在哪里当差？”黄二郎答道：“奴婢黄三朵，大伙都叫我黄妈，现在杂役房洗刷恭桶。”女英随即微微掩鼻道：“黄妈妈你这会儿先去洗个澡，换套新衣服，再来我这里，我有事情要差你去做。”

　　黄二郎心里不禁乐开了花，晨起他给自己占了一卦，卦象显示他今日巳时会交好时运，故而他便特意到公主居所附近转悠，想要来个喜鹊登枝。然而不想，他这边正溜达着，却不知从何处忽然凌空飞来一柄玉梳，将其脑门砸了个大包。黄二郎正捂着脑袋内心琢磨“为什么今儿这卦起得不准”的时候，却突然被女英唤住，要给他升迁。黄二郎此时不禁喜上眉梢，感觉世界又柳暗花明了，而他这块刷马桶的老枯木终于逢春了。

　　要么怎么说，天下没有没用的知识，干一行就要爱一行，当下的每一个经历都是未来的一种成全，哪怕是梳头这么个小事。黄二郎就是坚信于此，即使沦落到刷马桶的境地，也从未停止钻研学习的脚步。 劫妖录（三）灵枢黄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