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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南门外,沅江码头。
大河东去,天际尽头水天一色之处,半缕阳光终于冲破深沉夜幕,万道红芒映照在波涛翻滚的江面上,如同金龙挺身,又若恒星龟裂,点点破碎化入水中,好一派气象万千的山河壮丽。
城门内的宽阔官道上,骤然之间马蹄大作,在宁中的带领下,几人放足马力,迎着旭日金光,策马冲过瓮城偏门,直到江边,这才缓缓减速,翻身落马。
片刻前,骑马缓行之时还看不出来,但是这一下,几人当中马术高低却立刻就显露得一清二楚。
马术最高的是宗宝。
驻马之时,单手挽着缰绳一提,马儿前蹄悬空,人立而起。宗宝另一只手摁住马鞍,腰身猛扭,整个人就已经飞跃而下,四平八稳地站在了地面。
排在第二的是宁中,虽然比不上宗宝那样人马合一般的浑然天成,但也看得出来曾经下过一番苦功夫,在一条腿有残疾的情况下,还能极为熟稔地提绳勒马,翻身站稳。
第三就是宁爽文,动作速度明显都比前两人要慢了许多,可也还算是顺利减速,控马下落。
最后,轮到了陈骖、严烟这两位常年生活在山区小镇,小时候骑牛倒比骑马还多的年轻人的时候,那就真是不行了。
陈骖性子较为沉稳,眼看快到江边时,远远就已经做好准备,提前放缓了马速。所以虽然下马时差点摔倒,弄得单腿在地上像是蜻蜓点水般连点了好几步,可是在旁边宁爽文的帮助下,也算是勉强站稳了脚跟。
而另一旁,性格倔强的严烟则出了大洋相。往前冲的时候,他贪图爽快策马太猛,可到了要让马儿停下来的地方了,却又操之过急,握着缰绳一阵猛拉,弄得马儿无名火起,就不停步。马儿不停,严烟也憋着一股劲越发用力非要它停不可,结果搞得一人一马都犟出了火气,朝着江水里面就直接冲了过去。
幸好宗宝眼疾手快,在马儿两只前蹄已经踏入了冰凉江水里的一刹那,急冲过去,死死别住了马嘴上的笼头,这才将眼看就要变成落汤鸡的严烟救了回来。
这一幕,看得旁边几人包括宁中在内都忍不住捧腹大笑起来,马背上严烟则满脸通红,一边怒声呵斥马儿,一边忍不住上下打量着宗宝,眼神里满是震惊诧异之色。
陈骖乘势上前,帮着宗宝拉马的同时,也借此机会想要缓和一下彼此之间因为犀牛口事件而变得有些僵硬的关系,赔着笑说道:
“宗宝大哥,真没想到,我们排古佬里头居然还有你这样的一身马术,好道艺!”
宗宝不置可否地微微点了下头,并未搭腔。
倒是一旁的宁中闻言,伸出手来指着宗宝说道:
“崇祯四年,宗宝在锦州当过几年兵,这身马术就是当初跟在祖大寿麾下,尸山血海当中练出来的,关宁铁骑,岂是浪得虚名!洪二、爽文、烟娘子,你们三个都要好好学着点。”
宁中说者无意,但是这句话传到了陈骖耳中,却让他心底猛然一惊:
关宁铁骑!
大明擎天之柱,华夏头号强兵!天下间,纵然老少妇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跃马横枪,杀鞑虏于白山黑水,扶中华之大厦将倾,这是多少汉家儿郎心中向往至极的报国所在,求之不得的青云之路!
这又是何等的威风,何等的骁勇!
可如今,就在这万里之遥的小城,这片自古以来都是流放犯人的蛮荒之地,一个常年如同影子般默默跟随在宁中身后,虽然帮内颇有威望,但甚至从来都没有获得过真正的堂口与地位,仅仅类似于私家护卫身份的黑道人物,居然就是出自关宁铁骑!
宗宝,这个永远沉默寡言的普通男子,他到底经过了什么样的人事变幻,又到底有着什么样的神秘迷离的过往,才会如此不露痕迹却又心甘情愿地过着两种截然不同的生活?
这一切的背后,隐藏着怎样的曲折真相?
早在很小很小的时候,从父辈大人们的口中,陈骖就已经知道了,自己生活的小镇上,有一个了不得的排帮。里面的人,全是来自五湖四海的豪杰,三教九流的好汉。
可是,当亲耳听到宁中说出这句话的一刻,看着宗宝依旧若无其事继续埋头牵马的样子,陈骖却还是感到了一阵发自内心的强烈震撼。
排帮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帮派?宁中又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在他的手上,究竟还有着多少不为人知的真实底牌?
就在这一夜,对于宁中,陈骖头一次涌现出了高山仰止般的敬畏。
大丈夫,当如是也!
码头另一侧,一艘乌篷小船缓缓开向了这头。
宗宝独自牵着马儿,远远走到了一旁。
寒风凛冽的沅江河畔,只剩下了宁中、宁爽文兄弟与陈骖、严烟四人。
宁爽文似乎是有些迫不及待地大声招呼着驾船的帮众手脚快点,身边不远处,宁中则手抚马鬃,默然无言地站立片刻之后,突然一掀战袍,从腰间贴身之处掏出了一把仅有半尺多长的短刃,扭头对着身后陈骖招了招手,说道:
“洪二,你看看这把刀!”
语毕,宁中抽刀出鞘,伸手扯住旁边马背上的马鞍,用短刀在马鞍上轻轻割了一下。
宁中骑的这匹战马是他当上了将军之后,由常德府内那位颇懂相马之道的朱家大人物亲手所送。
马儿浑身肌肉虬结,龙首豹尾,熊膀猪背,就算是普通百姓看上一眼,也能看出不是凡物,又加上马身通体乌黑,唯有四只蹄子雪白,故取名为“蹄踏雪”。
常言道好马配好鞍。
所以,平日里,宁中自己虽然穿着随意,并不喜欢铺张炫耀,但是给蹄踏雪配的马鞍却是专门让人从关外草原上运来的绝对顶级货色。所用皮革极为考究,选取上好牛皮,人手揉搓到松软之后,再用明矾粗盐层层硝制,然后又灌以羊脂浸泡阴干,最后还要经过多番工艺,这才算是制成。
这种皮子不仅质地柔软牢固,而且极其强韧耐磨,为的就是供战场上的将军们征伐使用。
可就是这样韧性十足的牛皮层,在宁中那一刀下去之后,居然如同刀切豆腐一般,无声无息地就裂了开来,切口整齐如一,不见丝毫滞涩之处,甚至就连皮层下方,那块铁木框架上,都留下了极为明显的一道划痕。
亲眼所见之下,陈骖双眼大睁,几乎有些不敢置信地扭头看了身旁同样已经是目瞪口呆的严烟一眼。
陈家世代以刀生、以刀活,家中男丁无一例外全是弄刀好手。在父亲陈永华的刻意指导之下,陈骖更是从懂事开始就已经把钢刀当成了自己最好的玩具。可以说,对于刀的理解,这个世界上应该很少有人能够比陈骖更加清楚。
然而,此时此刻,他却依然感到了震惊万分。
陈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刀形,也从来没有见过这般的锋锐。
刀身尖锐狭长,宽不过两指,明明像是一把匕首,可前端刀脊上却偏偏又被锻出了一道似乎暗合了某种天地至理般的完美弧线。打眼看去,根本不用拿在手上,就能够想到,这把短刀无论是刺砍劈挑捅切削,都必定是得心应手,毫无瑕疵。
而且,单凭宁中方才信手轻挥就足可一刀断鞍的锋利程度,别说是九镇刘吹毛店铺里的那种寻常之作,就连他们陈家祖传御赐的这口天王斩鬼刀,比起宁中手上那把短刃而言,都是远远不及。
下一秒钟,陈骖几乎是情不自禁地冲上前去,如同把玩着世界上最为稀有的一件奇珍异宝般,仔仔细细地抚摸着、打量着马鞍上的那一条深刻刀痕,脱口而出:
“好刀!好刀!吹毛断发,也就不过如此!不过如此!”
宁中笑意盈盈,倒转刀柄,反手递给了陈骖:
“听爽文说,你身上那把刀也是祖传下来的稀奇东西,你看看,比起你的来,这把如何?”
陈骖小心翼翼地接过短刀,爱不释手地反复打量,直到心满意足地发出了一声长叹之后,这才回道:“中哥,刀形不一,用处不同,不好比的。不过,只说锋锐的话,这把刀是我见过最快的,举世无双!”
“那你的呢?”
陈骖微微一笑,脸上顿时有了种发自肺腑的自豪神采,讪讪说道:
“嘿嘿,嘿嘿,我的嘛,其实也还不错。主要是用法完全不同,贴身近战,这把刀好;但是如果……”
讲到这里,陈骖伸出一根指头,悄悄指了指远处的宗宝,继续说道:
“如果是和宗宝大哥那样一身铠甲的人干架的话,应该还是要我这把。”
整个清晨,宁中的心情似乎都极其开朗,闻言又大笑起来,同样伸出手来指着远处已经被笑声吸引了注意力的宗宝,大声说道:
“哈哈哈哈,那洪二,要不,反正现在还早,你去和宗宝干一架,看看是他的盔甲更硬,还是你的刀更快,哈哈哈……”
陈骖压根就没有半点张口搭腔之意,只是目不斜视地低头望着自己脚尖,连看都不看似乎已经意识到了什么的宗宝一眼。
就连旁边的严烟都一脸肃穆,故作若无其事地扭头望向了江面,以此避开了宗宝杀气腾腾的凝视。
“好好好,洪二,真没想到,你们陈家人杀了几代的猪,居然还悄悄留下了这一身的好功夫好见识。你说得对,送我这把刀的人,当初就告诉过我,这把刀确实是贴身制敌的不二利器。洪二,这把刀,你看得出来历吗?”
陈骖再次低下头去,仔细端详着手中短刃,尤其是盯着刀镡上那两个阴刻铭文看了半晌之后,缓缓摇了摇头:
“看不出来!看它的做法,刀形过于激锐偏颇,不留余地,不像我们中原刀这般刚正。但是,这个刀铭刻有‘村正’二字,却又明显是汉字。中哥,我真不知道。”
说到这里,乌篷小船已经停在了众人跟前,船头撑篙的精瘦汉子,居然还是当初犀牛口那个脾气不好的中年男子泥鳅。
被宁爽文大呼小叫了半天的泥鳅早就已经憋了一肚子火,急赶慢赶,自己的船好不容易才终于靠岸了,可众人却又偏偏还没有丝毫准备上船的意思,一时间,心头无名火起,下意识张开大嘴刚准备开吼,眼角却突然瞥见宁爽文正不怀好意地阴笑着,朝人群当中指了指。泥鳅顺着看过去,陡然发现龙头大爷宁中居然也在人群当中,正兴致勃勃地和一个毛头小子说着话。
顿时,已经喊到了嘴边的粗口被泥鳅硬生生一下连着吐沫一起吞了回去,只得狠狠瞪了宁爽文一眼之后,缩头抱腿坐回了船舱之内,再不多言。
另一头,宁中等人却丝毫没有察觉到不远处所发生的这一个小小插曲。
宁中接过陈骖递回的短刀,伸出两根修长秀气如同女子的手指,指尖轻轻摩挲着刀镡上的铭文,缓缓说道:
“你说得没错,这把刀的名字就叫作村正,它也的确不是我们中原汉人的刀。”
话到此处,宁中手臂一抬,指向了江水尽头处的东方天际,说道:
“顺着这条江,入洞庭、进长江一路往下,到了出海口,再驾帆出海,天气好的话,不足一月,就可以到达日本国,也就是扶桑,这把刀就来自那里!
“在日本,那里的武士浪人们,把这种短刀叫作肋差。洪二,你刚才也说了,这种肋差刀就是为了贴身近战而制,所以它非常方便藏在衣中袖内,使用起来神出鬼没防不胜防。狭窄范围下的肉搏战,我们中原的刀,没有一种能够比上肋差刀的威力。”
宁中侃侃而谈的说话声,让陈骖心底越发佩服起来,到了这时,他已经完全摸不清宁中的身上到底还有着多少不为人知的神秘之处了。
日本、扶桑、肋差、武士、浪人,这些似曾相识却又一无所知的稀奇事物,为何对于这位同样只是出身于九镇的男子而言,是那样熟悉、那样清楚?
眼前这个面色和蔼、言笑晏晏的男子,真的是当初那位曾经抱着自己,给自己买冰糖葫芦和小面人,笑起来有两个漂亮酒窝的白衫少年宁中大哥吗?
还是,脑海中的那些美好印象,其实都只是童年时期,自己的幻想?
一时之间,已经是云里雾里的陈骖,只得万分好奇地继续追问道:
“那中哥,倭人的刀,又是怎么到了你的手里呢?你不会连扶桑都去过吧?”
“哈哈哈……”
听着向来少年老成的陈骖难得地天真说话,看着陈骖那副发自内心敬畏有加的样子,就连心思深沉的宁中也忍不住开怀大笑起来,笑过之后,这才说道:
“扶桑我倒是没有去过。去一趟扶桑,山高水长,碧波万顷,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有没有命回来都不好说。再说那个地方,小小一个荒岛而已,不到山穷水尽,不是天下不容之人,去它那里干什么?何况,活到现在,老子大部分的时间不都在九镇吗?你难道从来没有看见我?还是真以为扶桑就和武昌府差不多,一两天打个来回?哈哈哈哈,你啊,你和爽文、严烟三个小伢子,今后都还要多出去闯闯,见见世面。”
“那中哥,你是怎么得到这把刀的?这把刀不是凡物啊,虽然不知道究竟,但我敢肯定,这把刀不管是在我们大明也好,还是扶桑也罢,就算是拿到了天底下任何一个地方,都是一等一的顶尖货色,绝不可能随处都能找到。”
宁中反手一指自己胸膛,反问道:“我是干什么的?”
陈骖闻言一愣,没听懂宁中话语当中到底是什么意思,一时之间颇为忐忑,也不敢急于搭腔。
宁中微微一笑,说:
“洪二,没关系,不丢人。我就是排帮捞偏门的,你也是!这片天底下,永远都有着两种秩序。公侯将相,乃至天子圣上,他们是一种;而我们就是另一种。他们不愿做的事,我们做;他们管不到的人,我们管。没有他们,天下大乱;没有我们,天下照样大乱。大明立国几百年以来,东南沿海,边患从来没有断过。朝廷说,是倭寇作乱!但是,洪二,你读过书,也明白道理,我就问你一点,你仔细想想:扶桑偏居一隅,隔海相望,他需要多少军队才能作乱百年?又要有多大的人力物力才能跨山渡海将这些军队搬过来?既然国力强盛至此,那他们又何必始终都只是经营东南,何不饮马长江,剑指中原,与朱家小儿们争一日之长短?”
说到这里,宁中的语气微微一顿,却并没有等陈骖回答,就继续说道:
“不是倭寇!扶桑浪人只是其中极为稀少的一小部分,拿人钱财替人办事而已。东南那边,起事的大多是和你我一样的汉家儿郎。靠山吃山,靠海吃海。朱家一张薄纸,海路被禁,此后片板只帆不得入海!违者格杀勿论!何等荒唐的王法,何其轻狂的朝堂!黎明百姓,草芥蚁民,如果不落草为寇,又怎么能够活得下去?只有捞偏门!只有化身为贼,只有举起手中钢刀,甘冒这逆反之名,才能保妻儿安康、衣食饱暖;才能搅动这满地腥膻、天地不公!”
话到这里,宁中戛然而止,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将话题收住,激昂的语气再转,变得平和起来,说:
“我们和他们一样,江湖儿女,四海一家。所以,一直以来,我们排帮和海上的那些朋友,也都有着生意往来,我们的木材食盐烟草铁器都是他们的急用之物,而他们的银两火炮同样也为我们所需。十多年前,我才刚刚坐上现在这把交椅的时候,曾经去过一趟闽南。在那里,因为一次偶然的事件,我机缘巧合之下,救了一个日本国过来的大和尚,他为了报恩,送了这把刀给我。”
一直以来,陈骖凭借着自己过人的聪慧,也曾隐约揣测到了几分宁中的心中想法,并且以此成功打动宁中,走到了今天。
但是,在宁中此番话语过后,陈骖才猛然发现,自己把宁中看低了。
他原本始终认为,宁中只不过是乱世当中,一个有着一定实力,又恰逢机缘,想要乘势而起的枭雄而已。
这样的人物,斑斑史书之上,比比皆是。能够跟随,可以辅佐,却并不见得就一定值得敬重。
他万万没有想到,宁中这样一个名声并不好听的江湖豪雄,深藏在他野心勃勃、狠辣无情的面具背后,心底居然还有着那般的万千沟壑,有着那样悯天怜人的真切情怀。
一时之间,陈骖心旌摇曳,万般感慨,正待张口继续问出脑中诸多想法。
可对面宁中却似乎已经没有了继续深谈下去的兴致,径直举起手中村正宝刀,朝着陈骖一晃:“这把刀,你喜欢吗?”
陈骖一愣,不由自主张口答道:
“喜欢!”
“好。”
宁中微微点了点头,原本一直挂在脸上的淡淡微笑瞬间敛去,双眼当中忽然爆射出了浓烈杀意,看着陈骖说道:
“到了九镇,你极有可能需要杀一个人。我不会告诉你是谁,也不管你怎么去杀!但是,一旦你真到了决定要动手的时候,洪二,记住,我不仅要你杀他!我还需要你告诉我,帮内那些躲在背后支持他帮助他的人,分别是谁!又做到了什么程度!”
说到这里,宁中手腕一动,蒙蒙晨光之下,一道黑影朝着陈骖扑面而来,耳旁响起了宁中干脆利落的话:
“这把刀随我多年,从未离身,帮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有了它,很多事你和爽文办起来会更加方便。从今往后,洪二,这把刀,就是你的了!”
陈骖伸手一把抄起凌空飞来的村正刀,心中涌起了一种无来由的强烈不安感,唯唯诺诺地并没有马上开口搭腔。
宁中见状,眉头一皱,面如寒霜,冷冷问道:
“洪二,你不想要?”
陈骖心底一声暗叹,正要壮着胆子开口说是,目光流转之间,却陡然望见了身边严烟目不转睛看着自己手上的村正刀,一副垂涎三尺却又强忍不说的古怪表情。顿时之间,陈骖福至心灵,抬头对着宁中说道:
“中哥的信任与厚望,洪二此去九镇,就算是赴汤蹈火、刀剑加身也一定万死不辞!又哪里敢有半点不知进退的辜负之心?中哥,你的意思我明白,中哥放心,半年之内,九镇的堂口我一定会给中哥一个交代!
“不过,中哥,我还有一个想法。你已经给了我名分地位,更给了我便宜行事的权力!假如这把刀也在我手上的话,我担心将来有一天,无论是对中哥你,还是对我洪二本身,都不是好事。所以,为了避嫌,也为了堵住其他人的嘴巴,这把刀,我想分给严烟来用,我能杀的人,他也同样可以做到。不知中哥觉得如何?”
宁中闻言,嘴巴大大张开,两眼当中先是露出了极度的诧异之色,之后又慢慢转化成了一种意味深长的难言神采,一瞬不瞬地看了陈骖半晌,这才说道:
“那个和尚送我刀的时候,对我说,这把刀杀孽过重,妖刀噬主,是极度不祥之物。之前的几任主人都是死在这把刀下。他当时问我,考虑好要不要这把刀。我不信邪,一直拿到了今天!烟娘子,你怕吗?”
一旁早已喜出望外的严烟,毫不客气地开口说道:
“不怕!中哥,洪二一堂之主,有些事情,由我来做的话,比他更合适!”
看着向来言语极少,脾气冲动,貌似并无太多城府的严烟,居然破天荒说出了这么一句含义深远的话,宁中眼中惊异之色更浓,颇为无奈地摇了摇头,朝着二人说道:“人小名堂多,真他娘的人小名堂多!你们三个小麻皮真是一个比一个名堂多。罢罢罢,洪二,这把刀既然给你了,怎么用,谁来用,那就是你的事情,不用问我了。走吧,你们好好保重,莫要让我失望,快点滚!”
“多谢中哥!”
“多谢中哥!”
“哥,去吧去吧,别啰里八唆了,放心啊。”
眼看着宁中已经翻身上马,陈骖、严烟、宁爽文三人正待转身上船,端坐在马背上的宁中却再次手臂一挥,对着三人招呼,脸庞上似笑非笑、喜怒难测,淡淡说道:
“哦,对了,洪二,我忘了对你们说,这种肋差刀,除了近战之外,它还有一种用法。扶桑浪人极重名节,决不服输。如果一旦战败之后,无颜见人,那么,肋差刀也就是他们自行了断的工具。洪二,你年纪轻轻,大权在握,好自为之!”
密密麻麻的冷汗几乎是一瞬之间,就从陈骖的后背上涌了出来,将贴身的棉布内衣粘在脊梁上,如同趴着一条冰凉湿滑的毒蛇。
陈骖双手作揖,毕恭毕敬地一鞠到地。
头顶上,宁中一声大笑:“烟娘子,你也小心点。妖刀噬主,有那么一天,你可千万不要用这把刀杀我!”
一连串马蹄声响起,宁中策马狂奔而去。
那一天,江风如刀,水汽似雾,河畔众人,陈骖如履薄冰,严烟不以为意,宁爽文心思深远。
但是,谁都不曾料到,多年以后,一语成谶! 天地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