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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未雨绸缪

天地会 浪翻云 8224 2021-04-06 05: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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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有七泽,首为云梦,方八百里。

  梦,通“漭”,春秋楚国俚语,湖泽之意。《汉阳志》有云:“云在江之北,梦在江之南。”南北二泽,聚于湘楚,是为云梦泽。

  梦中有一仙山,为神人飞天之洞府,名洞庭,长江洪患,后世以其汪洋一片,洪水滔天,无得而称,指洞庭之山以名湖,遂成世人口中之洞庭湖。

  八百里洞庭湖面,烟云浩渺,波光潋滟。

  湖上,渔船往来,如梭如织,鸬鹚似苍鹰翔于浅底,银鲤若碎星照在水面,船家水手们的号子声、吆喝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打眼看去,好一番河清海晏的升平景象,北方战火纷纭,群雄争霸的末世乱象遥远得就像是发生在另外一个时空。

  繁忙的水路上,一艘乌篷小船由远而近,缓缓驶来。

  从常德府出发之后,为了避开有心人的耳目,在宁中的安排下,陈骖一行刻意没有走更加便利快捷的沅江河道,反而绕了一个大弯,转道洞庭湖一路往西,整整花费了一天的工夫,临近九镇之时,已是黄昏将至。

  来的路上,归乡情切的兄弟三人一扫多日以来的胸中阴霾,彼此间谈兴颇浓,就连严烟都忍不住与脾气古怪的泥鳅狠狠打趣了一番。

  可是,眼看着九镇越来越近,不知为何,三人的话语却也变得越来越少。

  当九镇城外的神人山顶终于出现在地平线上,遥遥可望之时,憋了满腹心思的宁爽文终于忍耐不住,主动打开了话题。

  他轻轻拍了下正在低着头专心致志地把玩着手上村正刀的严烟:

  “烟娘子,先别玩了。”

  严烟大怒之下,双眼一瞪,语气森寒:

  “狗卵子,我提醒你一下,回到九镇之后,你最好别再当着人这样叫我。”

  “洪二叫得,我就叫不……好好好,说正事,说正事。”

  宁爽文脸色一正,面带忧虑地看着陈骖问道:

  “洪二,想没想过,回去了,我们要怎么办?”

  陈骖闻言,眉头微微皱起,两眼之间挤出了一个深深的“川”字,让本就英气逼人的脸庞上,越发显出了几分远超同辈的沉稳,默默想了片刻之后,说道:

  “八香会、张广成,还有中哥口中那位不知是谁的神秘人物。明里暗里,江湖叵测,步步惊心,我们却还什么情况都不晓得。一时之间,除了小心为上,我也实在没有太多主意,一切都只能等到了之后再做打算了。你们两个呢,怎么想?”

  宁爽文下意识张开嘴,刚准备回答,却又发现自己也和陈骖一样,实在是说不出什么好想法来,索性偷个懒,瞟眼看了下身旁的严烟,说道:

  “洪二,我和你一样,想得越多反而越乱。烟娘子,哦,不,烟哥,还是麻烦你先指点指点一下。”

  一直以来,在外人眼中,陈骖兄弟三人,单论智计,以宁爽文为首,陈骖次之,而严烟则永远都是陪坐末席,扮演着有勇无谋的莽夫角色。

  可实际上,只有他们兄弟自己才知道,真实的严烟,远远要比任何人想象当中都更加厉害,更加危险得多。

  陈骖天生性格老成,尤其是遭逢大难之后,越发锋芒内敛;但骨子里面,其实是一个异常敏锐果断之人。真到了遇事之际,往往胆大包天,敢为常人之不敢为,只要可以达到目的,纵然刀山火海,也不惜一试。无论是与宁中之间纵横捭阖的谈判交易,还是丝瓜巷口凭着一人之力反转局面,都可以看出这一点。

  而宁爽文呢,堪称天纵之才,自幼就聪慧过人,无论何事,都可举一反三,想到常人之不能想。然而,他的性格却刚好与陈骖相反,一举一动,若不是全盘考虑、筹谋妥当的话,则宁可不为。于是,行事之间也就难免有了些过度的谨小慎微。

  不过,无论是陈骖,还是宁爽文,他们二者之间也还是有着某些相同之处。

  比如说,他们都已经变得足够复杂,他们已经习惯了用理智去思考这个世界,用心思来决定自己的走向。

  但是严烟却和他们完全不同。

  从小到大,严烟都是一个极其简单的人!

  打架,我打不过你,读书,我读不过你,可你却又从来不欺负我,不嘲笑我像个姑娘,那么,你就是我的大哥,我就服你。

  你要为父报仇,举旗造反,但是你的人杀了我的父亲,杀了我的长辈,那么,就算是立地成魔,尸山血海,我也一定要将你斩草除根,鸡犬不留。

  要杀人,那就拔刀相向,血溅三尺;要喝酒,那就笑醉陪君,一醉方休;要义气,那就两肋插刀,生死与共。

  爱就爱,恨就恨,黑就黑,白就白;衣服要整洁,吃饭不说话,走路要抬头,坐着不乱动。

  在严烟的心中,人生一世,仅此而已,从来就不复杂。

  这样的人,活在这个肮脏的世界上,注定会很累、很痛、很苦。

  但是,这种远远要比常人体验到更多辛酸炎凉的性格,却也同样可以造就一个人远超于常人的洞察力。无论前方是多么云遮雾罩,多么扑朔迷离,他们却往往能够凭借着这一份如同冰锥般宁折不弯的透彻与尖锐,直接戳破重重迷雾,直抵事物的本质。

  所以,很多时候,当陈骖、宁爽文两人都感到左右为难,难以下定决心的关头,严烟的话,却往往能够出人意料、一针见血地点出关键之处。

  而这一次,严烟也照样没有让他们失望。

  严烟下巴蠕动,用雪白整齐的门牙轻轻噬咬着自己薄如刀削的下嘴唇,这是他每次陷入思考时的标志性动作。

  旁边二人见状,也不打扰,屏息静气地默默等候着。

  几秒过后,严烟掌心一翻,村正刀在五根如同女子般修长白皙的手指之间,异常潇洒地转了一个刀花,张口说道:

  “无论如何,我们这次回去,要对付的人只有两种,我们想杀的,和想杀我们的人。原因也只有两种,仇和利!张广成是我们想杀的,这是仇。我们回来就是抢地盘,那么八香会就是想杀我们的那种,是利。这两者当中,张广成不共戴天,就算他不杀我们,我们也是必杀他无疑;八香会,只要动了他们的震沅镖局,或者是我们做掉丝瓜的事被揭露了,那么他们就会反抗报复,也是不死不休。但是,我们不可能刚回九镇就开干。所以,这两派先都不用多想,安心等着,水来土掩,将来兵挡,时候到了,也就是一刀穿心、你死我亡的事情而已。

  “那么剩下来的另一方面,帮我们的人,也有两种。一种忠心,一种假意。忠心的,日子一长,只要我们不是猪油吃多蒙了心,总有办法看出来;假意的,就更简单了,中哥所讲的那个神秘人必在其中。至于此人,只要我们回去,无论是文伢子的二爷身份也好,还是洪二的香主名分也罢,甚至是我手上的这把刀,都注定对他是个威胁。但他又是帮内兄弟,只要中哥不倒,那么不管他愿不愿意,某些事上,他都必须听我们的,站在我们这边。所以,在最后那一刻到来之前,是敌是友,并不好说,也不用急着处理。心虚的是他,不是我们。心虚就一定会犯错,我们只需要在他犯错之前,将所有可能用上的力量,都尽可能地利用到极致,如果直接找到这个人了,甚至还可以故意借力打力,用他来伺候一下八香会或者张广成,这样也就更能分出忠奸。等他犯错之后,那就该怎么办怎么办。总之,我们就当九镇是个完全陌生的地方,我们初来乍到,一动不如一静,以不变应万变,就这么回事。我实在不懂,你们两个憨货又到底有什么好想的呢?”

  宁爽文原本是一边听,一边在微微点头,可等到严烟终于说完了最后两句话之后,他的脑袋顿时就僵在了那里,一张胡子拉碴的大脸涨得通红,说话也不是,不说话也不是,只得异常尴尬地看向陈骖。

  可是,陈骖却飞快地抬手捂住了嘴巴,自顾自地发出了一连串干咳,似乎连肺都快要咳出来了,完全没有半点接话的意思。

  宁爽文见状,只得厚着脸皮,赔着笑讪讪说道:“我们的意思是,回去之后啊,我们到底该怎么搞?你说了半天,那我们是干脆点,反正大哥也给了我们便宜行事的权力,我们上来就光明正大直接干呢,还是柔和一点,慢慢来?”

  严烟气得俊脸煞白,像骂儿子一样看着宁爽文大声呵斥道:

  “你是脑壳里面装的屎吗?这种事还用我教你?直接干?你和谁干?谁忠谁奸都不知道!你莫非是准备上来就直接一锅端,把九镇堂口里的人全部换了?换了他们,你用谁?真把那些人搞冷心了,难道堂口就我们三个人自己来,还是请中哥从常德调人?那样的话,中哥不如干脆自己来处理,要我们干吗?哦,我晓得了,你的意思是直接干张广成和八香会!好啊,文伢子,你一脸大胡子,提着一把破卵子大刀,想要当阳桥上一声吼,装张飞是吧?要得啊!老子就看你如何单枪匹马定江山!等会儿上岸了,你就直接去震沅门口踢馆啊,不去你他娘的是儿子,敢不敢?啊?不答话啊?还他娘的直接干?你干谁?谁又跟你干?真当张广成和八香会都是和你玩游戏吗?”

  本来先前那句话说出口之后,宁爽文就已经觉得自己是在胡言乱语说废话了,加上现在又被严烟这样一通毫不留情连骂带讽地抢白,引得船头撑篙的泥鳅都在不怀好意地扭着头看笑话。

  又羞又愧之下,向来伶牙俐齿的宁爽文大张着嘴巴,脸已经红得像是一块猪肝,却又偏偏连半个字都憋不出来了。这个时候,严烟才从鼻孔里面发出了一声轻蔑到了极点的冷哼,转而说道:

  “扮猪吃老虎!文伢子,这是你的本事啊。你一个纨绔子弟,排帮二少爷,吊儿郎当惯了,你回去了就继续独断专行,继续飞扬跋扈啊。喏,你可以先从骂泥鳅开始!”

  “好了好了,烟娘子平时三棒打不出一个屁来,文伢子,也就只有你才可以惹得他像是吃了火药,这也算是本事啊。不扯了,文伢子,你也讲讲,你怎么看?”

  眼看着就快要憋不住的宁爽文,还没等真正爆发出来,被陈骖这么一说,又望了望严烟依然满是挑衅毫无退缩之意的眼神,终归还是咽了咽唾沫,将心里的邪火忍了下去,摆出一副异常正经的表情,沉声说道:

  “我觉得烟娘……严烟说得对。杀丝瓜这件事,论功确实足以独当一面。但是,事情并没有公开,不是每个人知道,就算有些人通过帮内那些心怀叵测的老东西知道详情了,他们也不会蠢到主动帮我们宣传,肯定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装着没有这回事。那么,对于底下的兄弟们而言,我们毛都没长齐,刚入帮就掌大权领一个堂口,不用想就知道,肯定会有很多人明里暗里要拆台使绊子。所以,刚开始,我们确实安分一点,以不变应万变比较好。”

  话到此处,宁爽文脸上的羞愧之色一扫而空,两眼当中冒出了一种异常狡黠之色,连语气都变得阴柔起来:

  “但是,洪二,别人看不起我们,心里不服气,这也未必真的就是坏事,你觉得呢?”

  凭着从小到大对于宁爽文的深刻了解,陈骖知道他的话中必有所指,略微思考片刻之后,也回味了过来,笑着说道:

  “嗯,我完全同意二位前辈的话。我们三个人,年纪小辈分低,凭什么就这样一步登天?凭什么就可以山鸡变凤凰?当然不行,我要是九镇那些人,我也不舒服。但是,他们的不舒服不高兴,不是对你!你身为排帮二少爷,自家亲哥哥又是排帮开堂以来最有能力、贡献最大、威权最重的一任龙头,早就已经压得帮内那些老家伙有些喘不过气来了,排帮几乎已经成为了你们宁家之私产。旁人就算有些想法,只要不是真的准备叛帮,那就万万不敢对着你有丝毫表露出来。

  “这句话呢,也不是对烟娘子。他无名无分,只不过命太好,和我们是兄弟。最多也就只是一个长得好看点、能讨女人喜欢的小麻皮,一个傍着宁家大腿往上爬的势利之徒,一个不足挂齿的无名小辈而已。那么,归根结底,这句话,就只能是冲着我,冲着在下这位排帮有史以来最年轻最招人讨厌的新任香主了,他们实在是看不惯我,也实在是看不起我,无论如何都肯定是要想办法让我出洋相,把我搞下台。

  “所以,该出洋相,那我就出!年纪小,那老子就继续小,小到他们都看不见我,都当老子不存在,当老子就是靠着兄父裙带关系上位,这才好。辈分低,那我就继续低,低得整日对你宁家二少爷唯唯诺诺,以你马首是瞻,对堂口里面的任何一个不管是有资历还是有脾气的实力人物都缩手缩脚,生怕得罪。让所有人都觉得我完全就是一个装模作样、穿上龙袍都不像太子的蠢货,这样才好。

  “这样,他们才会轻敌!不管多聪明、多老辣的角色,只要一轻敌,他就会得意,得意就要忘形。而在他们忘形的这个期间,文伢子,你要做的就是当挡箭牌,把所有的注意力,所有的嫉妒、厌恨、提防都招到你的身上。而烟娘子呢,不会有人管你,也不会有人在意你。所以,你最自由,能做的事也最多。具体做什么,等到了之后,我们再依形势决定,现在谈了也白谈。至于我呢,我就是到处溜须拍马,摸清楚哪个人该用,哪个人该除。然后,终于有那么一天,当我们一切都理顺了,该准备的也准备好了,那么,爽文,你当初在老高家的酒铺门口对我说的那句话,也就到了实现的时候。”

  宁爽文闻言,满头雾水地看着陈骖问道:

  “哪句话?”

  陈骖双眉一扬,斜飞入鬓,沉声说道:

  “从此之后,九镇就会是我们的九镇!”

  人世几回伤往事,山形依旧枕寒流。

  这个世界,春去春来,花败花开,万事万物每一天都在改变着,唯一永恒不变的,只有变化本身。

  经过了那么多的苦难,流过了那么多的鲜血之后,九镇还是九镇,却再也不是以前的那个九镇。

  又见香浓阁。

  离去那个雪夜,兄弟几人藏头缩尾路过香浓阁时,触目处,只见一片冷火青烟,凄惨阴森。阁内那几位被暴民们虐待至死的姑娘尸体,都还被插在竹签上,立于门前街道,寒风吹过,衣袂飘飞发出阵阵厉啸,犹如姑娘们死不瞑目的悲泣。

  那个时候,虽然风雪如晦,高壮却依然还在。

  可如今,短短两个月不见,高壮魂飞九天,惨状犹在眼前,这家矗立于码头旁边、全九镇最大最豪华的妓院居然又恢复了勃勃生气。

  只不过,门楼上那两盏每逢入夜就会点燃的红色灯笼却已经不知去向,而当初那块清秀隽永,用瘦金体写就的“香浓阁”三字招牌,也被换成了一面披着红布的硕大黑漆牌匾,匾上镶嵌着两个龙飞凤舞的金色狂草—震沅!

  陈骖、严烟、宁爽文三人并肩立于船头,残阳如血,顺着身后广阔的洞庭湖面斜斜照来,洒在那两个气势迫人的大字之上,反射出万道金芒,笔直地映入了三人的眼帘。

  隔岸而望,看着码头上车来车往、人声鼎沸的繁忙景象,兄弟三人面面相觑,胸中万般感慨,恍惚之间,竟然有些不知身在何处。 天地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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