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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心底疑云
闹腾了一段时间的连环命案水落石出,芭蕾舞团的日常工作秩序也回到正轨,《幽灵公主》开始进入正式排练阶段。
今天是排练的第二天,人大多到齐了,但是女一号凌萧萧一直没有露面。杜柯看了看表,距离约定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脸上露出一丝愠怒之色,挥了挥手,示意助手西西招呼大家进行第二阶段的排练。
《幽灵公主》是一部根据中国古代宫廷爱情故事改编的芭蕾舞剧,为了将观众更好地代入情境,在编曲上也做了部分创新,难度也更大,要求演员一定要随时注意情绪和节奏的切换。
本来一早上的排练强度就很大,大家都很紧张,现在看到杜柯因为女一号的迟到一直板着脸,一副随时要火山爆发的样子,所有人更是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生怕不留神成了出气筒。
就在第二阶段的排练快要接近尾声的时候,杜柯突然喊了一声“停”,音乐立刻戛然而止,所有演员都立在原地望向他。
剧本在杜柯手里卷成一个圆筒,直指着站在舞台正中心的木欣:“你在跳些什么?”
“我……”木欣一愣,心说怎么又是我?为什么老是要盯着我一个人看?
“你有没有看见指挥棒?”杜柯冷冷地问道。
“看到了……”
“看到了为什么不跟上?”杜柯眼睛里快要喷出火了。
木欣本来就怕他,这么被他一吼,更慌了,手足无措地捏着裙角,嗫嚅着回答道:“对不起,总监,我会注意的。”
“重来!”在杜柯的呵斥中,音乐声又从头响起。
杜柯的眼睛一直盯着木欣,这让木欣快要崩溃了,她越是小心翼翼,越是跳不好。连日来因为S和姜朗的死,她一直没有休息好,精神状态很差,今天是咬着牙过来排练的,现在再一紧张,更觉得大脑里几近一片空白,似乎无法对身体发出正确的指令,只是凭着习惯在跳而已。
“木欣,你的手臂弯得太难看了!我教你的全忘了吗?”
“木欣,不要走神!跟上节奏!你是不是以为自己在马戏团?”
“木欣,你连个劈腿也跳不好吗?难看得简直就像一只青蛙!”
“木欣,收腹!收腹!天呐,你为什么会胖成这样?见鬼!这些天你都在干什么?”
“木欣,你抢了琳娜的站位!”
……
终于,在木欣的名字一连被喊了九次之后,杜柯近乎无奈地挥挥手,音乐又暂停了。他径直跳上舞台,来到木欣面前,憋着一肚子气问道:“你今天到底是怎么搞的?”
“对不起,总监。”她咬着嘴唇,低下头,除了这五个字,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不要只会说对不起!”看得出来,杜柯在尽量控制自己的怒火,“我记得我说过:如果我发现你不行,我就会马上让你滚蛋!”
“我今天只是有些紧张……”
“得了吧!等将来正式上台的时候,你一样会紧张,难道你想像今天一样把整个演出都搞砸吗!”杜柯终于忍不住咆哮起来,“你真以为当上了女三号就算成功了?我劝你不要异想天开!我那天真是鬼迷心窍了,居然会选你当女三号!你看看你这副烂泥扶不上墙的样子,你只会毁了这个剧!我必须警告你:如果你跳不了,就滚回去做你的替补!”
虽然这已经不是木欣头一次挨骂了,在她漫长的做替补的那些年里、在她做兼职不小心把咖啡洒到了客人衣服上的时候、在她说错话得罪了主角的时候、在她跳错每一个动作的时候……她都曾听过比刚才还要难听十倍的话,但却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让她感到如此的难堪和委屈。
她自己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她抬起头,看着气急败坏已经完全没有了风度的杜柯,忍住已经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死死地咬着嘴唇,再一次说出了那三个字:“对不起!”
“别用那种眼神看我。”杜柯的语气稍微和缓了一些,“如果你想要成功,就别指望利用别人的同情,也别指望谁应该对你好。如果你能够担当起责任,就让我看见你可以;如果你想要逃避,那就脱下这身舞衣,现在就走;如果你一直沉浸在以往失败的阴影里,就不必再对舞台抱有什么幻想,那样纯属浪费时间。”
说完这些话,杜柯就不再理会她,转过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排练厅。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木欣只觉得大脑里只剩下一片“嗡嗡”声了。
在这片“嗡嗡”声中,她听见有个声音说道:“现在可以休息了。半个小时以后,继续排练。”
于是,她跟着其他演员,浑浑噩噩地回到后台,摸到一个空位子坐下,发了好半天的呆,才终于觉得自己的三魂四魄都慢慢回到了身体里。
就在这时,她也听见了周围那些人的窃窃私语:“喂,你们知道她父亲是谁吗?”
“听说她父亲是咱们团从前的台柱子,不过已经死了二十年了。听说,她父亲当时傍上了一个有钱人家的女儿,所以才从一个普通的伴舞一路升上去。而且,那个有钱人家的女儿也是结了婚的,老公也是我们团里的演员。后来,那女人的老公发现了他们的奸情,亲手杀死了他们。”
人群中立刻发出一连串惊呼,又有人问:“木欣会不会是她父亲和那个有钱女人的私生女啊?”
“那可说不定。”答话的这个声音像是抹了猪油一样,腻得让人恶心,“听说当年她父亲勾引上的那个有钱女人,就是前两天在剧场被杀死的那个老板的女儿。”
“剧情好跌宕起伏啊!”
“什么男一号啊?只是个没本事的小白脸,难怪她也这么差劲!”
“不只是差劲,我看就是个扫把星,我们还是离她远一点比较好。”
“团里有那么多条件比她好的,真不知道总监为什么会选她演女三?你们说,她会不会也是像她父亲一样,是靠着那种关系上位的?”
“可是,杜柯怎么可能看得上她?你瞧她那一脸丧气相,碰她一下就要倒霉好几年吧?”
那些人一点也不避讳,就坐在离木欣很近的地方,恬不知耻地谈论,甚至都没有压低声音。那一张张红艳艳的大嘴,那一口口尖利的牙齿,实在是丑陋刺眼。
她扭过脸,装作听不到,潜意识里想起身离开,双腿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于是只好支起手肘,把头埋下去,堵上了耳朵。
但是那些恶毒的声音仍然陆陆续续飘进她的耳朵:“还有她那个男朋友,也是被她克死的。”
“她那么呆头呆脑,居然也有过男朋友?我还以为不会有男人喜欢她。”
“我听说她男朋友是搞音乐的,不过没有名气,只是个跑夜场的。而且,她男朋友也是因为傍富婆,玩什么仙人跳,最后被人给修理了,听说尸体扔在山里,都化成白骨了才叫人发现。”
这种骇人听闻的新鲜事,当然又引得人群中一阵惊呼连连。这时,有个声音夹杂在其中说道:“你们发现没有,她身边的男人,好像都是一个德性。你看,她的父亲、她的男友,都是喜欢傍有钱女人的。”
“所以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她这个女三号,背后肯定也是那种交易。我猜啊,杜柯是不会要她的,只不过看她可怜,既然送上门了,就高抬贵手喽。别看她平时不声不响,心里别提有多脏了。”
随后,这屋里的每一个角落,便都回荡着那几个女人聒噪的笑声,让人感觉像是置身于一个乱糟糟的大鸟窝之中。
她抬起头,从镜子里往后看了一眼,顿时感觉自己快要被那些充满鄙视的目光扎成箭靶子。她胸口发闷,太阳穴鼓胀,脑子里嗡嗡嗡地像是飞进了一大群苍蝇。
她猛地站起来,拖着一双像是灌了铅的腿,坚持着走到那群女人中间,看着一分钟前说话的那个人问:“你说谁脏?”
这些人都是平时和她一起排练、一起演出、一起化妆、一起吃盒饭的同事,但是很多人她都叫不出名字;如果不是这次的事情发生,很多人也一样叫不出她的名字。芭蕾舞团差不多就是这样,除非有人去刻意打听你、认识你,否则大家都各顾各的。
被问话的那个女人连眼皮都不屑于翻一下,只抬了抬两条画得又愣又直的眉毛,嘴角一撇,那副表情像极了旧社会地主家里的姨太太:“我当然是在说你啊,难道别人还干得出那些事情吗?”
“女三号是我自己凭本事考上的!”由于激动,木欣脸上的肌肉在颤抖,“我知道你们从来都瞧不起我,所以我从来也没想高攀你们做朋友。我只是努力做好自己的本分,好好地跳舞而已。其实我根本没指望得到那个角色,我原本只希望能顺利通过考核,只要能继续留在团里有个事情做就可以了。我承认,得到女三有一半是出于运气,但是运气也是我自己争取来的,绝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肮脏!”
“你说没有就没有了?”显然没有人相信木欣的这番辩白。
有人尖着嗓子反问道:“可有人亲眼看见,你不只一次和杜柯单独在排练厅里呢。难道这也是凭运气做到的吗?我看你是特意留下来堵他的吧?”
木欣没有理会这个无理的问题,她只想快点结束眼前的对话,快点离开这个四处飘荡着腻人脂粉味儿的拥挤的鸟窝。她扫视了所有人一圈,然后从镜子里看见了自己可怕的眼神。
她就这样直视着镜子里的自己,嘴里却是在对其他人说:“我警告你们, 别再谈论我父亲和我的男友,请你们尊重死者!”
她说完便转身离开,但这时候,有人却在她背后嗤笑着小声说了一句:“幸亏他们早就死了,否则要是活到现在,再加上一个不争气的母亲,真的是一家子都要成为笑话了。”
这句话,就像一阵强直流电从她全身走过,连心脏都跟着抖了一下。她咬了咬牙,停下脚步,转过身走回到那群令她讨厌的人中间,随手拿起化妆台上一个敞开的粉盒,将满满一大盒粉全倒在其中一个人的脸上。
那人顿时被厚厚的粉末糊住了双眼、堵住了口鼻,惊慌失措地双手乱挥,从嗓子眼里发出求救的声音。
这一下炸了锅,那些一肚子不平气的女人立刻一拥而上,铆足了劲要教训教训这个妄图一朝翻身就踩在她们头上的小替补。很快,木欣就被她们按倒在地,手被抓破、嘴角被打出了血、胳膊上被拧得一片瘀青,身体和尊严,都在她们的脚下了。
此刻,那些女人不再是舞台上那些洁白单纯的小天鹅,不再是挥动翅膀、笑容优雅的小天使,也不再是仪态万方的舞者,她们面目扭曲、眼神狰狞、行为粗鄙,跟菜市场那些为了两毛钱动手的粗俗妇人没什么分别。
木欣蜷在地上,用一双纤细的手臂紧紧护住头部,这个姿势,还是以前男朋友在外面跟人打架的时候教会她的。她还记得姜朗当时笑着对她说了一句话:“护住头脸最重要,因为丢什么都不能丢脸,没什么都不能没脑子。”
姜朗的脸就这么在她脸前忽远忽近地飘着,那副笑容还跟从前一模一样,像个长不大的孩子。她咬紧牙,一声也没吭,也没让自己掉一滴眼泪,她现在没有男朋友、没有父母、没有依靠、没有支撑,她自己也不知道这漫长的一生还要挨过多少痛苦,所以眼前的折磨也许只是一个开始,现在就掉泪,以往恐怕就没法活了。
就在这时,有一个人用自己略显肥胖的身体护住了木欣,替她挡住了那些拳脚。并且,她听见那个人扯着破锣一样的嗓子大喊:“我已经告诉总监了,他正在赶过来!你们再不住手,就等着被停演处分吧!”
这句话奏了效,本来那些已几近疯狂的女人逐渐冷静下来,她们窃窃私语之后,陆续投下一个不甘心的眼神,然后一个接一个散去了。
“庄小婕,你死哪去了?怎么现在才来?”木欣坐起来,看着对面那张气呼呼的脸,忍不住笑了一下,“你最近又偷着吃什么好东西了?你知不知道自己有多胖,刚才差一点压死我。”
“喂!你不会反抗吗?平时欺负人的蛮力都到哪里去了?”庄小婕掏出纸巾,替她擦掉嘴角的血迹,“我只是去上了个厕所,居然就把人打成这样,这群混蛋!”
“我早知道不会一帆风顺的,我最近冒头冒得太快,而且,弄出了这么多事,不管是好事还是坏事,都太过于惹人注意了。”木欣摇头苦笑,“也怪不得别人,谁叫我自己被人抓住了把柄。”
“那算什么把柄?你父亲出事的时候,你才四五岁呢,什么都不懂;还有你男朋友,凭什么他的丑事也要算在你的头上?”庄小婕边说边检查着她的伤势,“你坐在这等我一下,我去把我的小药箱拿来。”
片刻之后,庄小婕又回到她身边,开始用碘酒仔细为她擦拭着腿上的伤。她低下头,正好可以看见庄小婕头发上的蝴蝶结发带—那只金属蝴蝶结的触角折断了半根。
她盯着那根折断的触角,好像想起了什么,瞳孔渐渐地收缩又放大,喃喃地说了两个字:“是你?”
“嗯?你说什么?”庄小婕觉得她语气有异,抬起头不解地看着她。
木欣并没有马上回答这个问题,她盯着庄小婕的眼睛,拼命想从里面找到点东西出来。
毫无疑问,庄小婕是她最好的朋友,是她唯一可以分享任何心事和秘密的人,是愿意和她一起犯错一起被罚的人,是愿意为她挨拳脚的人,也是她的开心果。在这世上,除了男朋友之外,就只有庄小婕最值得信赖了,最起码,在没有发现那只折断触角的蝴蝶结发带之前,她一直都是这么认为的。
就在两天前,她和杜柯在S的公寓里遇袭,是阿宝最后冲出来救了他们。事后,她回想起当晚的细节,认为突然停电一定是有人故意切断电闸造成的,于是仔细检查了电表间,结果在铁门的尖角上发现了一小截被刮断的金属,像是某种饰品上的。
她当时拿着那东西看了半天,也没有看明白到底是什么。直到刚才,她终于能将那个东西对上号了—那是庄小婕头上那个蝴蝶结发带的金属触角。
而且,她也想起来了:在自己当初被当成嫌疑犯带回警局问话的时候,杜柯第一时间来看过她,她便将S家的钥匙交给杜柯,让他转交给庄小婕,希望庄小婕这两天去照顾阿宝。
所以,庄小婕是有机会另配一把钥匙的。
那么,那天晚上,难道庄小婕也躲在屋子里?是她做了内应,在关键时刻切断了房子里的电源,并将那个戴着动物头套的人放了进来?
庄小婕为什么要这么做?
一直要害自己的人,就是一直守护在身边的人吗?
她听见自己的心脏狂跳,似乎马上就要从胸腔里蹦出来了,从未感到像现在这样无所适从。她盯着这个从十几岁就一起长大的好朋友,用了很大力气才控制住自己,问了一句话:“关于S的资料,你根本就不是从刘冒冒嘴里知道的,对吧?”
庄小婕的眼神在刹那间似乎凝固了。 破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