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可以在百度里搜索“破冬 艾草文学(www.321553.xyz)”查找最新章节！
第二十五章
线人
郑强一死，周鹏就觉得这个事情更不对劲了。
虽然他知道很多雇佣兵都有在身上藏匿自杀工具的习惯，以备一旦被抓，可以快速自行了断，不至于受到敌人的非人折磨和凌辱。
但是，如果郑强真想自杀，大可以回到牢房再进行，那样会比较保险，成功概率也比较大，实在没必要非死在他眼皮子底下—要知道，当时可是在刑警大队，四周都是警察，万一失了手，想再找机会死就难了。
他已经给法医队打了电话，嘱咐柳钰在给郑强做尸检的时候，尤要留意一下其左肩锁骨处那道刀伤。
然后，他打电话把助手熊放叫到办公室，从抽屉最里面取出一个小信封，将里面的东西倒在桌子上，冲熊放一努嘴：“认得这个吧？”
那是一枚土棕色的硬塑料圆盘，正面是一个抽象的不知为何物的图案，反面则是两个英文字母：PX。
“这是做尸检的时候，在孙彩的衣衬里找到的。”周鹏觉得自己好像有点要感冒的征兆，于是翻了翻抽屉，却连一颗药也找不到，只好作罢，关上抽屉继续说道，“南明有一些地下赌场，只接熟客生意，并且专门靠一些掮客为他们寻找可靠客源。他们给每个掮客都发放了特殊的身份牌，只要客人出示身份牌，赌场就会在事后将一笔提成直接记在身份牌所对应的掮客名下。而你手上这个身份牌，属于一个叫‘螃蟹’的人，对于这个人，你不陌生吧？”
“他是我的线人，三年前一桩入室抢劫案，就是靠他提供线索，最后找到了嫌疑人落脚点。这小子消息很灵通。”熊放把玩着手上那枚身份牌，眉头一皱，“孙彩怎么会有这个玩意儿？她一个身患绝症的孤寡老太，怎么可能有闲钱去地下赌场？据我所知，有这种标志的地下赌场，赌额都是三万块钱起。”
“我查过孙彩的档案，她年轻时就嗜赌，曾因此而耽误工作差点被炒掉。二十年前，木晓阳被杀后的三个月，她遭遇了一场车祸，致使七个月大的胎儿死在腹中，老公也一同丧命。那次车祸，被判定为意外事故，肇事者赔偿巨款，而孙彩也接受了赔偿，并没有表现得不依不饶，相反倒是很平静。”周鹏顿了顿，“我问过孙彩家里的亲戚，他们都说孙彩特别喜欢孩子，想要一个孩子几乎是想疯了，当时因为身体状况不好，为了保住肚里的孩子，光保胎针就不知道打了多少。所以，孩子突然因人为原因而流产，她怎么可能不哭不闹？她表现得那么平静，一定有问题。”
“也就是说，孙彩知道那场车祸其实是针对她的，所以她才不敢开口？”
“如果我猜得没错，孙彩当年受人蛊惑做了假证，但是她没有想到那个假证害了林揭一家，事后她良心发现，有心反悔，所以有人便想杀她灭口。”周鹏道，“还有一件事，当年因为车祸这件事，孙彩得到一笔巨款，后来没多久，她再次结婚，可是婚后第三年，老公就因病去世，给她留下近两百万现金和一套房产；而自从她晚年成为火场救人的英雄，又被查出身患绝症之后，社会各界捐赠给她的钱物不在少数，政府每个月还拨一笔钱做她的生活费，但是她的银行账户上只有两万块钱不到，那套房产早被卖了，几百万的存款不翼而飞，而亲友没有接到过她的捐赠，你说，钱哪去了？”
“她拿去赌了？”
周鹏点点头：“当年那场车祸的肇事者叫陶检，他后来销声匿迹了好几年，不知所踪。而这个叫‘螃蟹’的掮客，其中一个用过的身份证就叫陶检。”
“明白。找到螃蟹才能找到陶检，找到陶检才有可能知道当年木晓阳被杀案的幕后指使者。”熊放一拍大腿，算是开了窍。
“这个幕后指使者，很有可能也是近期那几起连环命案的正主。”
这下熊放愣了：“周队，那几起连环凶案不是结了吗？郑强已经承认自己就是凶手，而幕后指使他的就是S。杀人动机清楚，作案手法也与我们的勘察推断结果相符，事实清楚、物证吻合，这个案子已经结得干干净净了，怎么又……”
“事实上，我们并未结案。难道，你真的以为郑强是凶手？”周鹏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他不过就是个顶包的。他的那份口供，一半是真，一半是假。”
“周队，是又发现什么破绽了吗？”
周鹏眯起了眼睛，眼神深处那两点刀锋一样的光芒却更为锐利清晰：“我始终觉得，郑强根本不够资格成为那个连环杀手—虽然这次我抓他的时候，他还是戴着那张孙悟空面具，但是面具后面那双眼睛，怎么看都不是在老城区那晚跟我交手的人；他的身手，也跟那晚的人不是一个量级。还有，当我们问道从葛枫那里拿走的那个信封的时候，他明显愣了一下，直觉告诉我，他根本不知道这个信封的事。如果我分析的没错：郑强是被故意放出来的，故意让我抓到他，好让警方迅速落供结案。”
“也就是说，凶手为了脱身，故意安排郑强单独出来干了方胜金和孙彩这一票，好转移我们的目标？”
“没错。”周鹏点点头，“郑强什么都交代了，死罪已无可避免，但他为什么一分钟都不能多等，非急着要在众目睽睽之下自杀？”
“也许……他只是不想蹲监狱，熬到等判决？”
“不对。他的目的是为了‘死无对证’—只要他一死，就无法翻供了，除非我们再发现强而有力的物证。”
这时，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了起来，是法医队柳钰打来的。电话很简短，只说了两分钟。
放下这个电话以后，周鹏的表情略微放松了一下，看向熊放：“这下可以肯定，我说的没错，郑强的确是个顶包的。尸检结果已经确定，他左肩锁骨处那道刀疤，是愈合期未满一年的新伤，而且长度精确值为4.8厘米；但是，那晚在老城区跟我交手的人，左肩骨的刀疤长度为5厘米整，而且是愈合五年以上的旧疤。”
熊放脸上的表情彻底僵住了。他目瞪口呆地看着周鹏，就好像看见一个人的鼻子上开出了一朵花一样。
他早就知道周鹏是省里数一数二的刑侦天才，侦破过各种奇案，关于周鹏的传说可以出一本书了。但是，周鹏既然让法医特意去检查那道疤，也就是早就知道有问题，可是，0.2厘米的误差，真的仅凭肉眼就可以一次看穿？
周鹏真的是个天才，还是在背后付出过常人所不能及的努力？
但周鹏此刻并没有注意到熊放的变化，继续往下说道：“郑强身上的疤是一年内才有的，而一年前，正好也发生了另外一件事，那就是他打听到了‘瘦猫’的下落，前去寻仇，并因此而失踪数日。也就是说，他可能是在那个时间段里被凶手盯上的，凶手发现他与自己体型接近，又有身手，于是决定雇他做替罪羊，并在他身上留下与自己一模一样的标记。”
“可是周队，以凶手的高智商，就算在我们眼皮底下杀了方胜金，他依然有可能会全身而退，为什么要花那么多精力培养一个替身？万一这个替身到时候反水，那他岂不是就暴露了？”
“就算那个凶手有可能全身而退，但失败的概率也同样并存。他之所以不冒这个险，一定是因为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他既然找了这个替身，势必有办法让对方守口如瓶。”周鹏点了一支烟，吐了个烟圈，眉头皱了起来，“麻烦的是，这个凶手似乎对我们的对策了如指掌，知道我们每一步要做什么。我猜，他接下来还要干一票大的。”
“周队，之前您分析过，凶手有可能是为了替S复仇，可是S只是蒙受了不白之冤，而且他最后是自杀死的，他能有多少仇人啊？”
“也许这件事并非只牵扯到S一人。我们所侦破的连环杀人案，其实是案中案。”周鹏说着又习惯性地用两根手指敲了敲桌子，“S在临死前写给木欣一封信，信里提到了另一条线索：蓝海。”
“蓝海？”熊放的眼睛瞪大了。
“对。蓝海。”这两个字每次一被提到，或者仅仅从记忆中闪现，都会让周鹏的心里涌起一阵深入骨髓的恐惧：关于童年、关于分离、关于小西，以及沐浴在夕阳余晖下的那只招财猫储蓄罐。
他可以抵挡住这世上的一切恐惧，包括生死，唯独这一份恐惧令他无法招架。
他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摆脱脑海里那些杂乱无章的掠影，继续又往下说道：“S在这封信里提及，当年木晓阳被杀的真相，很有可能是因为他发现了蓝海的一个秘密；而这个秘密，是一串数字：65432146。木晓阳在临死前把这串数字告诉了S，但是却没有来得及说出这串数字的含义。”
“听起来像是电话号码？”
“绝不是。”周鹏摇摇头，“二十年前，南明的固定电话号码全是7位数，七年前才升的八位。”
“那会是什么？”熊放一脸疑惑，“周队，我们查了蓝海那么多年，都没什么太大进展，整个蓝海集团的消息网络可以说是密不透风，根本攻不进去，可是S一介‘女流’……居然能在海东林身边拿到线索？这会不会是个烟幕弹？”
周鹏摇摇头，只说了一句话：“二十年前的案子，一旦翻了，可就不是一件命案那么简单。”
“明白。”熊放把桌上的资料一收，“我现在就赶紧出去找那个‘螃蟹’。”
“你先开车送我去趟S家吧，下午我得带阿宝去见一个催眠大师。”周鹏边说边把车钥匙扔给熊放，“我太累了，得趁机睡会儿。”
就在周鹏穿上外套往外走的时候，熊放一把拉住他，并捡起地上一个东西递过去：“周队，钱包掉出来了。”
周鹏“哦”了一声，正要伸手去接，熊放突然好奇地指着钱包里露出来的一张照片问道：“周队，这女的是谁啊？可从来没见你放过女人的照片啊。”
“是我从前的线人，”周鹏接过钱包，想了想，补充道，“也是我后来的女友。”
“线人？”熊放大脑一时短路，似乎很难在这两个词中间画等号，“怎么会又是……女友？”
“那个时候，她刚刚十八岁，父母离了婚，没有人管她，连饭也吃不饱，每天就跟着一群小混混干一些碰瓷的勾当。我抓她的时候，她一脸的清白无辜，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就跟初生的婴儿一样。”周鹏低下头，忍不住苦笑了一声，“在那一刻，我差点以为自己抓错了人。”
“那后来呢？”
“后来……后来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她就成了我的女友。她总是来找我，帮我收拾屋子，帮我洗衣服做饭，缠着我让我给她买冰激凌吃……其实，我跟她之间什么关系都没有，但她自己却四处吹嘘，硬说是我的正牌女友，还老爱乱加戏码。看着她那副兴高采烈的样子，我实在不忍心让她失望受伤，也就没有否认，时间久了以后，她好像真的就成了我的女朋友一样。”周鹏的眼神中浮过一丝少有的柔软、一丝伤感，也有一丝痛苦，“再后来，她突然有一天就消失了。我找了她很久，都没有消息。我有时候怀疑她可能是死了，但又时常怀着侥幸心理，希望她某一天会突然出现在我面前，告诉我她只是想看看我是否会紧张她，所以才淘气玩消失。”
说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周鹏整个人都黯淡了下来，那层永远都笼罩在他身上的光彩，似乎一下子没了。
每个人心里都有一道伤。
谁说命运是公平的？有时候，现实偏偏是：你对这世界的爱与善意越多，反而受到世界给你的伤害越多。
也许这就是冥冥之中的翻云覆雨手。
反正，命运就是这样无解。 破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