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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S的遗书

破冬 郎芳 9956 2021-04-06 05: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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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一章

  S的遗书

  当木欣和周鹏再次回到住院部三楼那间小病房时,方美美依然瘫在椅子上,保持着十几分钟前的坐姿,动都没有动过一下,仿佛石化了一样。

  趁着护士现在不在,周鹏赶紧反锁了房门,并用枕巾蒙上了房间内的监控摄像头,然后坐在方美美面前,先是出示了自己的警官证,紧接着又拿出刚才那张字条,冲方美美晃了晃:“这是你写的吧?告诉我,谁要害你?”

  他问完见方美美好半天都不说话,猛然想起她丧失了语言能力,刚想去找纸和笔,却听见她突然开口了:“我根本没有疯,是有人逼我不能开口。”

  她的声音冷静而有条理,的确不像是疯了的样子。

  “逼你的人是谁?”周鹏仔细盯着她的眼睛,发现她十几分钟前一直涣散无神的瞳孔,此刻已经恢复了正常的样子。

  “不知道。”方美美摇摇头,“当年我的确短暂性丧失了语言功能,而且受惊过度,但是我刚被送进精神病院,就收到了神秘人的警告,如果我还希望家人能平安活着,最好一个字都不说。并且,这个人这二十年来,一直在监视我,我能感觉得到,因为我时常能收到我父亲的照片,他去哪儿吃了饭,去哪儿买了衣服,去哪儿参加活动,全都被拍了下来。对方是在暗示我:他一直掌控着我家人的行踪。所以,即使我恢复了,我也一直装疯卖傻,什么都不敢说。”

  “二十年前的命案,到底是怎么回事?”

  “关于那桩命案,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那天,是我们早就约好见面的日子,我去了以后就到卫生间洗澡,突然听到外面有动静,就披上衣服出来看,发现晓阳已经倒在血泊中。凶手发现了我,就来追杀我,我躲到卫生间,他追了进来,我跪下求他放过我。他没有说话,只是折磨我,划花了我的脸,挑了我的脚筋。后来,屋外又有人进来了,他这才从窗户跳出去跑了。”

  “后面进来的那个人就是林揭?”

  “我不清楚。我当时已不能动了,也说不了话,而后面进来的那个人,根本没有来卫生间查看。我只听到外面有东西被碰倒的声音,那个人好像很慌乱,只待了不到五分钟就跑了。”

  “那么,看清凶手了吗?”

  方美美懊丧地摇摇头:“他戴着帽子和墨镜,还戴了一个大大的黑口罩,根本看不见脸。从头到尾他都没有说过一句话,进来了就只是杀人。”

  “你沉默了二十年,为什么今天突然打算开口?你难道不担心你的家人了?”周鹏又问。

  “虽然我在这里待着,但是最近在芭蕾舞团发生的命案我都知道。我有一种直觉,杀这些人的人,很有可能就是当年那个凶手。我如果再不开口,会死更多的人。”方美美面色沉重,“我已经通知我父亲办好了移民,他在一周内就会带家人离开。至于我,反正也已经是个废人了,早死一天和晚死一天没有什么分别。我本来想找个机会寄一封信出去,没想到,你们今天会突然出现在这里,这也算天意要帮我。”

  她说着看向木欣,脸上的神情颇多无奈和内疚,顿了顿,又道:“从你一进来,我就知道你是他的女儿。当年的事,我不知道该怎么向你解释,但是,我和晓阳是真的相爱……”

  木欣咬了咬嘴唇,低下头:“我不想听这个。”

  “当年你父亲被杀,外界猜测是婚外情导致的报复,其实真相并不是这样。如果我没有猜错,是因为他手上掌握的那个秘密。这个秘密和一个叫海东林的人有关,他跟我说过,他在海东林家里发现了一些东西,但是具体内容却没有向我提及。”

  又是海东林?

  周鹏当然没忘了火葬场那个老王头的话:那个叫S的女人,也曾经在海东林身边待过很长一段时间,逃出来的时候差点没被整死。之后,S就开始着手策划,想尽办法让警方重启二十年前的旧案。

  他尽量让自己保持冷静状态,看着方美美又问道:“那么,依你的看法,杀死木晓阳的人,是不是林揭?”

  “绝对不是。”方美美回答得很肯定,“虽然那个凶手包裹得严严实实,但我毕竟和林揭做了那么多年夫妻,他的身材、气息,我最熟悉不过;如果凶手真是林揭,我怎么可能认不出?我太了解他了,他绝对不敢杀人的。”

  “你被送进精神病院之后,林揭有没有来看过你?”

  “没有。我想,他那时候应该已经在逃命了吧。”

  就在这时,门外的走廊上突然响起了急切的脚步声。周鹏立刻示意方美美噤声,同时迅速将监控摄像头上的枕巾取下来重新铺好,又将反锁的房门悄悄打开一条小缝,然后拉着木欣一起,若无其事坐在方美美对面,假装只是闲聊。

  脚步声很快从门口过去了,根本停都没停。

  三个人都松了一口气,于是周鹏示意木欣又去将门反锁,然后将方美美的轮椅转了一下,让她的脸背对着摄像头,又起身倒了一杯水,放到她手里:“你是不是已经知道那个凶手下一个要杀谁了?”

  “是。”方美美点点头,“她叫毛小同,也是芭蕾舞团的演员……”

  “理由呢?”

  “那个人在每杀一个人之前,都事先把目标的照片想办法送到我手上,我想他这么做的目的,要么就是想折磨我,要么就是想警告我,让我一直保持沉默。只不过我被困在这里,没法把消息传递出去。就在几天前,我又收到了照片,我猜他的目标应该又是芭蕾舞团的演员,就偷偷让我父亲帮我打听了一下,才知道照片上的人叫毛小同。不只如此,我父亲还告诉我,这个毛小同的父亲,就是当年和葛枫一起站出来指认林揭为凶手的人。但是,她父亲八年前已经因为心脏病去世了。”

  但是方美美话还没说完,突然有人在外面哐哐哐地猛拍病房的门,拍得很大力,似乎怒不可遏的样子。与此同时,一个尖尖的女人声音在门外暴喝:“323房,为什么锁门?快把门打开!再不开门我叫人了啊!”

  在精神病院这种地方,“叫人”绝对是一个对病人有震慑力的词语,这意味着病人将会被视为不配合、不听话而被强制进行“特殊治疗”。所谓的特殊治疗,有可能是被绑在床上,单独隔离你一整天,也有可能是让你过过电。

  果然,一听到这个声音,方美美脸色立刻变了,紧紧闭着嘴一个字不敢再说,眼神瞬间变回到之前的空茫呆滞,整个人又瘫在轮椅里。

  一看方美美已经伪装妥当,周鹏就示意木欣去开门。进来的是之前那个胖胖的护士,她铁青着脸,推着一个摆满药盒的小车,几乎是破门而入,一进屋,就没好气地瞟了站在一旁的木欣一眼,凶巴巴地问:“为什么锁门?”

  “那个……”木欣被对方这么一吼,顿时感觉自己像做了贼被抓住一样,脸都憋红了,嗫嚅着说,“我是不小心扣上的。”

  “我们这儿的规定是不能锁门。”胖护士余怒未消,从口袋里掏出一只小手电,扒开方美美的眼皮照了照,确认没有异常之后,又看着周鹏道,“病人该吃药了,如果没有其他事,请你们离开吧。”

  周鹏只得点点头,带着木欣和阿宝离开。

  一上车,他就接到队里的电话:“周队,我们已经查了南明所有长途车站和火车站的购票记录,也排查了监控,没有发现郑强的踪迹。对他以前那部手机的定位结果也出来了,发现就在本市,但是呈关机状态。另外,对孙彩的尸检,有新的发现。”

  “好,等我回队里再说。”周鹏挂掉电话,看了木欣一眼,“你去哪儿?”

  “先回43号吧。”木欣指了指车后座,“我得先把阿宝送回去。”

  “瞧我这记性,刚出来居然就把他给忘了。主要是他今天太安静了。”周鹏讪笑一声,从后视镜里往后座上看了看。巧的是,阿宝也正在看他。

  阿宝的那双眼睛里,没有任何喜怒哀乐,没有对这个世界的丁点疑问,也没有对生死的执着和感伤。

  但不知道怎么回事,他突然觉得那双眼睛有点奇怪。

  恰好这时遇上一个红灯,他停了车,再定睛一瞧的时候,那双眼睛里刚才一闪而过的光芒却又不见了。

  把木欣他们送回43号以后,周鹏就回警局了。而木欣则安顿阿宝休息,然后想回房间冲个澡,下午去趟芭蕾舞团,就在这时,她听见门铃响。

  “你好。”门禁的屏幕上显示访客是一个穿着邮局工作服的男人。

  “请问你是木欣女士吗?”对方很有礼貌地问。

  “我是。”

  “有一份您的快递,麻烦下来签收一下。”

  快递?木欣纳闷起来:居然是寄给我的?谁会知道我这个时间正好在这里?

  寄来的会是什么东西?

  带着一肚子狐疑,她下楼去收了快递,打开一看,里面只有一封折好的信,而且是手写信。

  信的开头,写了这样一句话:

  木欣,当你收到这封信的时候,我知道你已经平安无事了。

  她盯着这句话,突然醒悟过来:这是S写给她的!

  看来,S在自杀前早就写好了这封信,然后掐算着时间寄出,以保证正好能按时送达她手里。

  她猜得没错,S果然在陷害她:那个做证的邻居,那个替她翻了供的小男孩,都是S早就算计好的。

  那么,这封信,是该公布真相了吧?

  她紧张起来,感觉一颗心都快要从嗓子眼里蹦了出来,甚至需要深呼吸才有勇气接着往下看这封信。她在台阶上坐下来,定了定神,然后小心翼翼地展开信纸:

  所有的一切,其实都在我的预料之中。并且,我也知道,警察很快就会重查二十年前那桩案子,这就是我要的结果:我要翻案。

  翻案的目的,不只是为了证明我自己的清白,也要还原当年整件事的真相,查出杀死木晓阳的真正凶手并绳之以法。我想,关于那桩旧案,你此刻已经知道了大部分情况。

  我的真名叫林揭,我和你父亲木晓阳既是曾经的同事,也是最好的朋友。但我从来都没有想到,也从来都未曾想明白:我最好的朋友,怎么会和我深爱的妻子出轨?

  相信我,即使我充满愤怒,但是我并没有伤害你父亲,也没有伤害方美美。那天我只是收到消息,让我去捉奸,但是我进门的时候,你父亲已经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了,杀他的凶手不知所踪。

  当时,你父亲挣扎着对我说了一句话,那是一串很奇怪的数字:65432146。

  然后,他摘下他脖子上的一条项链,塞到我手里,让我快走。我当时也慌了手脚,所以他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万万没有想到,我就这样成了杀人嫌犯。

  我知道一定是有人做手脚陷害我,但当时所有证据都对我不利,我根本来不及去查实这一切是为什么,只能先躲起来,躲到这城市最阴暗的角落里,并铤而走险做了变性手术。我唯一的信念,就是一定要活着。

  但事与愿违,我很快就活不下去了。自从被通缉之后,我的身份证、银行卡,所有证件都没办法正常使用,可我需要钱,因为我带走了我和方美美的孩子,我得把他养大。

  现金很快花完了,能变卖的东西都卖了。我这才知道你父亲临死前为什么要扯下那条项链塞到我手里,我想他也许已经料到了我会面临的困境,那条链子好赖能换点钱。

  但是我舍不得把那条链子卖掉。不知道为什么,对于这个背叛了我的友谊、勾引了我的妻子的男人,我居然恨不起来。

  后来,我就这样抱着襁褓中的孩子流落街头,衣不蔽体、食不果腹,过得像个叫花子一样。就在走投无路之际,一个可以救我们的人出现了,他叫阿简。

  阿简看我可怜,收留了我和孩子;又见我会跳舞,于是给我推荐了一份工作——在一个叫“蓝海”的俱乐部里给人表演。

  后来,我和阿简渐渐混熟了,才终于知道:他当初救我,是因为他认出了我脖子上戴的那条项链。他认得项链的主人,也就是你父亲。

  据阿简说,以前他就在蓝海当泊车小弟,常常看见你父亲。你父亲与蓝海的大老板海东林关系不错,常去蓝海做客,每次都是他来给泊车。你父亲似乎与他挺有缘,有时也与他闲聊几句,对他也不错,给他的小费都比别人多。

  至于你父亲的死,阿简并不清楚内情,他用了很多方法帮我打听,也只是听到一点风声:据说,木晓阳偷走了大老板的一样东西。

  我认为这样东西就是导致你父亲被杀的原因。于是,我想尽办法接近海东林,我一定要找出真相。

  接下来的那些年,简直就像炼狱一样难熬。那个海东林,根本就是个披着人皮的恶魔,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野兽,在他身边,稍有不慎,就会粉身碎骨。

  功夫不负苦心人,我终于陆陆续续找到了一些线索,并将它们拍了下来,自己仿做了一份。我依稀可以判断:你父亲临终前告诉我的那串奇怪的数字,就是这些线索中的一部分。我把它们放在我床头的暗格里了。

  这些年,我一直默默等待着一个可以让我重见天日的机会,日子表面上看还有一些希望,但其实已是不堪一击。我没有朋友、没有爱人、没有家人,也没有事做,我失去了我最爱的舞台;我腿也废了,不能再跳我心爱的芭蕾舞……我每天在窗口迷茫地看着外面的世界,晚上清醒地感受到来自全身每一寸肌肤和骨节的疼痛,那是发锈的疼痛,而回忆里也全是苦涩,我无法依靠回忆活下去。日子就这么一天天生生熬了下来。

  令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我居然会遇见你。

  我几乎是一下子就认出了你,你长得和你妈妈年轻时候一模一样。当我看到你的第一眼,就仿佛又看见了那个初春的午后,那个穿着碎花裙子、脚下跳着慢板的美丽的女孩,而她后来成了我最好朋友的妻子。

  那一个晚上,是我这二十年来最为痛苦难耐的一个晚上,漫长得让人没有盼头。我控制不住地想起了你的父亲、我最好的朋友,一遍遍回忆着他临死时的样子:他握住我的手,眼神中全是悔恨与不舍,似乎有很多话要对我说。

  那副眼神,就这样在我脑海里晃荡了一夜。

  我终于知道了什么叫造化弄人。

  人生果真没有那么多如果和可是,无非是一边恨着、一边爱着;一边痛苦、一边希望;一边结束、一边开始。

  那一刻我才清醒地认识到,这二十年来,虽然我艰辛潦倒,但是我心里竟然从来都没有恨过。对你的父亲,对方美美,包括对你,我都恨不起来。

  只不过,在我直面那些曾经的寒冷和黑暗时,心里会不停地滴血。

  但是最终,我还是决定要利用你一次,因为这是翻盘的唯一机会。我相信你会理解并原谅我的,因为这不只是为了我,也是为了你的父亲,为了你那个一直生活在恨里的母亲。

  我必须要狠下心这么做,因为我没有时间再等了,我得了骨癌,活在这世上的时间已经要开始倒数了。

  于是我制定了一个周密的计划,借用你让我的真实身份曝光,并将警方的视线重新引回二十年前的陈年旧案。只有我死了,这个事情才会有轰动的效果,远远胜过我活着的时候陈述一百遍当时的情况。

  木欣,对不起,请你一定要原谅我。

  我给你留下了一点钱,也放在床头右下角的暗格里了,够你用很长一段时间。最起码,你以后不用再辛苦地出去做那些兼职了,你应该把时间更多地用在跳舞上。

  相信我,你不是丑小鸭,终有一天,你也会长出坚硬巨大的翅膀,飞向这世上任何一个你想要到达的地方。

  对了,还有另外一个真相要告诉你:被我锁在小屋里的那个男孩,其实是你的亲弟弟。我不知道他是怎么落入海东林手里的,中间的细节也来不及一一跟你细说,总之我找到他的时候,他就已经是这个样子了。

  木欣,可怜的孩子,我很清楚,一个没有父母疼爱的小女孩要独自长大,需要承受何其多的疼痛。但愿你往后漫长的一生,都能被善待。将来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你都要首先选择坚强地活着,因为只有活着,才能有希望。

  木欣,其实到今天,我也没有能看透我这一生所有际遇的昭示,更没有彻底明白过那些一直长存世间的真理。但我知道,每一个人的所失、所得,背后一定充满代价,前尘往事,不可细数。

  可惜,当一个人大彻大悟的时候,便是他已经失去一切的时候。

  我也曾希望时光温暖,故人永在。

  但我的生命里只剩下破碎和撕裂,没有愈合的可能了。

  木欣,去找个人好好爱你吧,因为这世界如此凉薄。唯有相拥取暖,才不会让眼泪白流。

  看完这封信以后,木欣沉默了很久很久。

  她吸了吸鼻子,仰头望着院子里那棵老树的枝头。

  如果一个人伤心,眼泪不一定非要落下来。

  现在已经傍晚了,夕阳的余晖本该是火红温暖的,可透过那老树枝头的光线,却异常的苍白刺眼,如同刀锋晃过般的犀利,刺穿了这宁静傍晚仅有的一丝温柔。

  她就这么呆呆地坐着。大脑一片空白。 破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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