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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峰回路转
针对S住处的第二次现场勘察,其结果对木欣很不利。
首先,从S死亡到木欣被抓,时间已超过一天一夜,这期间木欣打扫过房子,并且看得出为了安全起见,她给所有窗户重新钉了木条做防护。这样一来,就使得大量痕迹被破坏或抹去,无从提取。
而眼下,现场能找到的所有脚印、毛发、指纹、皮肤纤维,全是木欣的。
其次,按照邻居给的口供,S死的那天,进出过这栋房子的只有木欣一人:早上七点左右,木欣独自离开;中午接近一点的时候,她又一个人坐出租回来了,而且回来的时候满脸喜悦,几乎是一路跑着进了院子。
给出此口供的邻居老太对此十分有把握,确认时间上不会记错,因为她每天正好在这个时间段练习养生呼吸,她所站的那个窗口正对着S家的院子。
不只如此,邻居们都说S为人古怪,搬到这里许多年,从不跟任何人说话或打招呼,也不让邻居去串门,总是一个人独来独往、深居简出,没有人知道他的来历、姓名、婚姻状况、社会关系,以及收入来源等基本信息,更不知道他和房子原主人岑立强之间的关系。
并且,这一年以来,唯一进入过43号院子的,就只有木欣一个人。
警员拿出刘冒冒的照片让邻居们进行辨认,有一位邻居指认说四年前曾见过他,证实他在S家里住过很长一段时间。除此之外,没有再问出其他任何有用的线索。
而至于小屋里那个全身赤裸的男孩,无论警员问什么,他都没有任何反应,两只眼睛直勾勾地,很长时间都不眨一下,就像死鱼的眼睛一样。
在痕检组的同事到达之前,周鹏就试图让那个男孩穿上点东西,但只要身体一接触到衣物,那个男孩就会失常,大喊大叫,浑身抽搐,嘴里含含糊糊地嚷着:“衣服上有血……衣服上有血……”
无奈之下,周鹏只好由着他继续光着身体。
他低头查看了一下男孩脚上的锁链,不由得想起了老城区那对老夫妻的证词。看来,那天失足掉进地下室的“傻子”,应该就是这个男孩无疑。
S应该是在发现男孩居然能背着他偷偷跑出去后,非常担心,于是不得不给男孩上了锁链。
当那个男孩安静下来的时候,周鹏还发现,他总是盯着衣柜门上的那面镜子发呆。而那面镜子里,唯一反射出的景物是墙角的一只柜子。
随后,周鹏便亲自检查了那只柜子,果然在左手边第三个抽屉的夹角里,发现了一包用泡沫袋包好的东西。
他打开那包东西,发现里面是一沓照片。
整整一沓尸体的照片。
照片上的尸体有男也有女,每具尸体都附了尸检证明,有自杀的,也有他杀的。每张照片上的尸体都有一个共同特征:死于利刃穿刺。
除此之外,在S的住处,未再找到其他任何有价值的线索了,也没有任何可以证明身份的文件、证件、名片、医保社保卡之类;没有电脑、相机、手机等可以保存资料的通信设备;没有电话簿、报纸杂志、日记,或任何与外界往来的信件;没有遗嘱等任何手写的文件。偌大的房子里,甚至连一部座机电话也没有。
唯一的一张银行卡,持卡人姓名亦是已故去的岑立强。
S,也就是那个逃犯林揭,这些年来似乎一直住在这里,与世隔绝。
现在,从S家搜出的那沓尸体照片,正摊开摆放在周鹏面前的桌子上。与这沓照片并排放置的,还有另外一张老旧照片,那也是从葛枫的办公室二次搜查的结果—那是一张舞剧剧照合影。
在这张合影上,一共有九个人。最左边的三个人依次是:葛枫、木晓阳、林揭,林揭身旁是方美美。中间站着的那个男人体态略胖,一脸笑意,方美美挽着他的胳膊,神态极为亲昵。而右边四个人,看装束都是舞剧中的重要角色。
这张照片跟一叠演出资料一起被放在葛枫办公室书架上的一只档案袋里。对照演出资料提供的信息,这张照片是芭蕾舞剧《荷花仙子》的谢幕照,中间那个胖男人就是投资商,名字叫方胜金,是方美美的父亲。
而且,对照木晓阳被杀的时间,正是这出舞剧演出结束之后的一个月之内。
也正是从葛枫办公室里搜出的这张照片,让周鹏终于得以理清乱麻,将这几起案子串联了起来:
首先,当年的嫌犯林揭在逃跑之后,做了变性手术,改头换面,化名为S,并搭上了独居的岑立强,在锦绣街43号终于有了落脚之地。后来,刘冒冒不知怎么打听到了他,慕名前去找他,希望在他的指导下帮助自己通过严苛的芭蕾舞考试,重返舞台。
但是在这段时间里,刘冒冒无意间发现了S的一个秘密,而这个秘密,也许就是S的真实身份。
总之,刘冒冒没有浪费这个秘密,当时正值生活低谷期间的他,开始借此敲诈S。
而S也惊讶地发现,刘冒冒竟然跟自己的傻儿子长着一张毫无二致的脸。也许是怕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导致自己暴露,他说服刘冒冒去做整形,当然肯定为此又另外给了一大笔钱。但是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刘冒冒是一匹贪婪的狼,四年之中无数次向他伸手索要巨款,简直就是一个无底洞。
所以,刘冒冒的杀身之祸便由此而来。不只如此,他还连累了女友李乔,因为他将有关S的那个秘密以某种方式保存了下来,并放在李乔手里。
其次,据当年负责侦办木晓阳一案的老警官回忆说,林揭逃亡之后,曾在火车站附近的公用电话亭给他打过一个电话,只说了一句话:我没有杀人。
那时候,所有人都认为林揭一定坐火车逃往外地了,现在看来,那只是他当年故意制造的假象。事实是:他一直藏在南明,隐姓埋名,并拉扯大了自己的儿子。
而且,经过老城区那对老夫妻的辨认,S的这个儿子,正是那个失足掉进他们家地窖的傻子。
除此之外,从S家搜出的那沓尸体照片来看,S这些年一直在研究一些被利刃穿刺而死的尸体特征,似乎是想从中找到某种共通的“特点”,将之与当年的案子做比对。虽然他的这种比对其实毫无意义,但他如此的执拗,可想而知对当年的案子一直心结难了。
凡此种种,似乎都在说明:S,也就是林揭,他想洗刷自己的嫌疑,证明自己并不是当年的凶手。
但是,还没有等他做出任何有效结论,他却死了。至于他的死到底是自杀还是他杀,暂时还不能定论。
极具戏剧性的是:当年的杀人嫌犯,却在二十年后邂逅了死者的亲生女儿,在帮助她迈进人生新篇章之后,自己又离奇死去。而作为第一嫌疑人的木欣,也如他当年一样,坚称自己没有杀人。
人生如戏。
一切就像一场神奇的轮回,将现在的人、现在的事,又和过去的人、过去的事串联起来。
所有事件中,还有一个要点,那就是男死者葛枫。
很巧的是,二十年前后的两起命案,葛枫都牵连其中,一次是做证,当时就是他亲眼看见林揭浑身是血地从木晓阳家里仓皇而出。而另一次,他则充当了死者。
葛枫的死,很像是二十年前那桩凶案的未完待续。而他的女友杨虹虹,则有可能是和李乔一样,也因为知道了秘密而被灭口。
见周鹏的分析暂告一段落,立即有警员插嘴说道:“周队,照这样看来,小剧场这四起命案的凶手,会不会就是当年的知情者?他杀死刘冒冒、李乔、葛枫和杨虹虹,其实都与化名为S的林揭有关?凶手会不会就是林揭本人?”
“林揭的体貌特征,不符合我们之前对凶手的画像。他的小腿有残疾,不可能完成倒吊在梁上直冲而下杀人的高难度动作。”周鹏说,“之前我们分析过,凶手受过特殊训练,所以林揭和凶手之间,有可能是一种雇佣关系。”
“但是现在林揭死了,杀手的任务应该也完成了。像这种职业型杀手,一旦完成任务,就会销声匿迹,很难再扒出来。”
“谁说凶手的任务结束了?”周鹏伸出一根手指,在那张舞剧的合影照片上敲了敲,“人虽然死了,但任务还没有结束。只要定金收了,凶手就会依约完成其他的处决名单。而这个叫方胜金的人,很有可能就是凶手的下一个目标。”
“为什么会是他?”
“方胜金是二十年前那出舞剧《荷花仙子》的投资人,也是方美美的父亲,是嫌犯林揭的老丈人。”二十年前的卷宗,周鹏只看了一次,就全数记住了,“他一直都看不上自己的女婿林揭,尤其是在得知女儿有了外遇之后,竟然唆使女儿干脆离婚。当年在林揭家里曾找到一纸离婚协议,协议规定只要林揭同意离婚,可以得到五十万的精神补偿。而这份协议,正是方胜金的私人律师起草并亲自送过去的。”
“单凭这一点就推断下一个死的是方胜金,会不会有点草率?”
“单凭这一点,当然是草率。但是,我得到了另外一个消息:这个月十七号,也就是三天后的星期四,方胜金会出席南明芭蕾舞团新剧的启动仪式,地点正好又在那个小剧场。最关键的是,出席人员名单是葛枫定的,而葛枫原定的名单上并没有方胜金的名字。但是,就在葛枫被杀的一天前,他通过邮箱发出了两份邮件,一份是发给剧团的外联公关人员,内容是最后拟定的出席嘉宾名单,在这张名单上,方胜金的名字被加了上去。而另一份邮件,则是直接发给方胜金的,内容只有一句话:美美的事另有隐情,见面谈。”
这时,技术部门的一个同事也补充道:“我查了葛枫家里那台电脑的上网记录,在他被杀的当晚,有人登录过这个邮箱。当然,如果对方获得了密码,在任何地点都可以登陆他的邮箱。”
“所以,”周鹏接着说道,“是谁偷看到了这两封邮件的内容,可想而知了吧?”
“周队,接下来是不是要对方胜金实行24小时保护?”
“总不能天天24小时保护着他吧。”周鹏喝了口茶,噗地吐掉嘴里的一根茶叶,“最好的办法是引蛇出洞。上次在老城区让他跑了,这次一定要捉住他。”
但是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周鹏心里忍不住地悸动了一下,那个连日来一直萦绕住他的心魔又蹿了出来:凶手会不会是“他”?否则,怎么解释监控中那个人耳后的刺青?
那枚刺青的形状,具有特殊意义,是当年自己亲手刺在“他”耳后的。难道世上真有那么多巧合,会有人刺相同形状的刺青?
会是他吗?如果真的是他,自己该如何面对?
那个寒冷的夜晚,满世界都是那只招财猫邪恶的大脸,以及两个小男孩惊慌失措的逃命的身影。
世界真可怕。但是长大成人之后,发现世界变得更可怕了。
那么多离散的人,那么多背叛的人,那么多至亲的人,那么多擦肩而过的人,那么多寄托希望的人,谁也不知道谁最后怎么样了。
他脑子里正乱哄哄地走着神,会议室的门突然在这时被推开,一位警员带着一位老太太和一个怯生生的小男孩走了进来。
“周队,他们是来找您的。”警员走到周鹏身边小声说道,“是为了S那个案子。”
周鹏抬眼看了看站在门口的这一老一少,对于那个老太太他是有印象的,那是S家那位总在窗口练养生呼吸的邻居。至于那个小男孩,倒是第一次见到。
但在与那个小男孩四目相对的时候,周鹏心里竟忍不住暗暗笑了一下。他如释重负地吁了口气,知道该放人了。 破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