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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陈年旧案
审问已经进行了一个多小时,但到现在为止,仍然没有问出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所有细节,木欣都已经交代得清清楚楚,从那天为什么要去S的住处、选用何种交通工具、经过哪条路线、与S有过哪些对话、S坠楼时的情景还原,甚至包括小屋里那个赤裸的男孩阿宝,她都没有做任何一点点隐瞒。
但在回答她是与S如何认识的时候,她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决定不要把庄小婕牵扯进来,于是谎称是李乔介绍给她的。
她天真地认为,只要推到死人身上,就死无对证,她可以一问三不知。
她现在已经双眼浮肿,面色暗沉的像得了癌症,头发油腻腻地打着结,脸上一副要多丧就有多丧的表情,跟前两天考核通过时的意气风发天上地下,不用照镜子都能想象自己有多丑。
她现在真的相信妈妈说过的那句话了,“你成不了主角,你没有那种命”。的确,事实就是这样:两天前刚刚才看见人生的曙光,还没有过去三个小时,自己就突然变成了要接受审讯的杀人犯。
命运,真是不带这么弄人的。
她低着头,接着之前交代的话又说了一遍:“我真的没有杀人。我只看见他跳楼,也没有看见谁捅了他那一刀。”
“之前让你辨认过凶器,你声称从来没有见过那把刀,那么,刀上为什么会有你的指纹?”周鹏看着坐在对面垂头丧气的木欣,忍不住又回想起第一次见她时的情景。那第一眼,他就预感到这个女孩不会只跟自己打这一次交道的。他轻轻叹了口气,又问,“你要不要先喝点水?”
“不用。”木欣舔了舔干燥的嘴唇,“也许我从前的确碰过那把刀,因此不小心留下了指纹。我说过,我每次去他家做完训练,晚上都会住在那里,并且帮他做晚饭和洗碗。而且,厨房里的刀那么多,我不可能记得住每把刀长什么样子。”
“那么,小屋里那个男孩呢?”周鹏又问,“你确定他没有能力自己打开门出来?”
“我从来都没有见他从里面走出来过。”木欣仔细回忆了一下,“而且,那天,那扇门和往常一样,是从外面锁上的,他根本就没有离开过那间屋子。”
“在教你跳舞的这段日子里,S有没有跟外界的什么人有来往?或者,他有没有委托你,向外界传送什么信息?”
“他曾经要我去火葬场,帮他找一具尾号为A21717的尸体,并让我拍下尸体的创口照片和尸检证明。”
“哦?”周鹏眉头一皱,“他要这些干什么?”
“不清楚。”木欣摇摇头,“但是作为交换条件,我只有这么做,他才同意帮我,并且免掉我的学费。”
“这样的事情,你一共做了几次?”
“就只有那一次。之后,他再也没有提同样的要求。”
看着木欣那一脸的困顿,周鹏忍不住在心里一阵苦笑,又问:“你去见S那天,有没有其他异常?比方说,电话、短信之类的,有没有让你觉得不对劲?”
“那倒没有,他从来不主动联系我,也没有给我留下过什么联系方式。如果我要找他,就直接去他的住处。不过,我去的那天,大门一推就开了,往常却是锁着的,他从来都不会这么粗心。”
“这么说,有人来过?”周鹏看了身边的警员一眼。
“应该是吧。”说到这里,木欣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大叫起来,“对了,有一个人!有一个人!”
她想起了在S死后的第二天,那双在门缝里偷窥她和阿宝的眼睛。
不只如此,她把自己追出去之后差点被一辆摩托车撞死的情况也详细说了一遍,并提到了一个当时在现场的目击证人鲁迪。
“这么说,你认为这个闯入的陌生人才有可能是杀死S的凶手?”
“嗯。”木欣赶紧用力地点了点头。
“假设他就是杀人犯,那么,厨房里的刀子那么多,他怎么会偏偏挑中有你指纹的那一把?”
该死!怎么又回到这把刀子上了?木欣神情尴尬,嗫嚅着道:“也许是巧合……”
“巧合?”
这时,审讯室的门被推开,一位警员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周队,S的真实身份查到了。”
周鹏伸手接过那个文件夹,一边翻开细细看着,一边皱起了眉头。然后,他的目光在其中的几个字上定格,又问:“你知道S和你妈妈的关系吗?”
“嗯?”木欣不知道周鹏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只是呆呆地点了一下头,“他是我妈妈生前的好友,这个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
“他不只是你妈妈的生前好友,也是杀死你爸爸的嫌疑犯。”周鹏的目光这时越过手中的文件,像钉子一样钉在木欣脸上,声音里好像沉了一块铁,“二十年前,南明发生了一起凶杀案,一死一伤。死者就是你的父亲木晓阳,死于利刃穿刺;而另外一个伤者叫方美美,她是你父亲的情人,在这起凶案中精神受到了刺激,后来发了疯。这个案子中唯一的嫌疑人,就是S—你应该还记得我说过:S其实是个男人,做过变性手术。但你不知道的是,他的真名叫林揭。命案之后,他就失踪了,警方通缉了他二十年,一直毫无线索。”
这一段陈述,像一记闷雷击在了头上。木欣呆呆地看着周鹏,只觉得意识空白,浑身僵化:怎么会?给了自己全新人生的恩师,怎么会是自己的杀父仇人?
半晌之后,她才喃喃地反问了一句:“你……你到底在说什么?”
父亲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她对父亲的印象也比较模糊,只听说他是病死的。如今猛然听到这个真相,竟有种时空错乱的感觉,仿佛自己从前的二十多年,一直是生活在一场巨大的骗局里。
她只看见周鹏的嘴还在动,但耳旁回响的却是S的声音—“我见到你的第一眼就认出你了,你和你妈妈一样,都有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我是你妈妈年轻时最好的朋友,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情,我们不得不分开了”“我之所以向你隐瞒身份,是不希望你妈妈知道我现在的状况”……
渐渐的,S的声音在她耳旁变成了一片蚊蝇的嗡鸣声,聒噪至极。她拼命晃着头,想摆脱那些声音的纠缠,却发现根本是徒劳无功。
然后,她就看见一个人站在她面前,不客气地拍打着她的脸,似乎是在问:“你怎么了?”
她摇摇头,目光涣散,感觉自己的身子在往下沉,挣扎着想要抓住面前那个人的手。
“这是个陷阱。”她哑着嗓子,感觉声音都不是从自己身体里发出来的,“他是故意在我面前自杀的。”
二十年前,南明发生了一起轰动一时的恶性杀人案件。
案发地点是南明一处普通民居,死者叫木晓阳,男性,二十五岁,是一名芭蕾舞演员,死因为利器连续穿透肺部,造成大量失血并导致呼吸骤停。
死者当时横躺在卧室的地板上,从肺部流出的血液几乎浸透了整个地板。
而另一名伤者叫方美美,女性,二十三岁,是一位富家千金,无业。她被发现的时候,蜷缩着躲在卫生间的水槽下方,脸上被划了七八刀,彻底毁容;双脚脚筋被挑断,血流一地。自始至终,她目光呆滞,丧失语言功能,只有那一脸惊恐至极的表情定格住了。
通过尸检以及对现场痕迹的鉴定,警方初步断定案发时间大概是在前一天的夜里十一点左右。死者与伤者均穿着睡衣和拖鞋,并且死者颈部还留有方美美的一枚口红印,应该是两人正在亲热的时候,在猝不及防之下被凶手进来杀害。
凶手几乎是在毫不犹豫的情况下,连续向木晓阳的肺部刺了七刀,致其当场死亡。随后,凶手开始追杀早已吓瘫在地的方美美,方在惊慌之措之下逃进了卫生间,并反锁上门,但是门被凶手一脚踹开。
凶手进入之后,似乎并不急着想杀掉方美美,而是挑断了她的脚筋,划花了她的脸,想慢慢地折磨她。也可能凶手没有想杀死方美美,也有可能中途发生了什么意外,总之凶手不得不匆匆离开,这才让方美美活了下来。
更有意思的是,在后续的调查中,警方发现:木晓阳和方美美,均各自有家室。
很快,警方锁定了本案的犯罪嫌疑人:方美美的丈夫——林揭。
林揭与木晓阳同在一家芭蕾舞团,案发当晚,有人亲眼看见林揭进入过木晓阳家里,二十分钟后又匆匆离开。并且,他离开的时间与死者的死亡时间高度吻合。
不只如此,通过对案发现场遗留的脚印,以及凶器上的指纹对比,林揭都是唯一的嫌疑人。
很明显,这是一桩情杀案。林揭发现了妻子与木晓阳的奸情,于是赶来捉奸,一怒之下杀了奸夫,而对于方美美,终究是未忍下手。
就在警方准备对林揭实施抓捕的时候,他却突然失踪了,并带走了当时尚不满一岁的儿子。他这一失踪,就是整整的二十年。
这二十年来,警方动用了种种手段,大大小小的通缉令次次都有他,但就是怎么都找不到他。渐渐地,那桩案子也就成了一桩冷案,可是谁也想不到,二十年后的某一天,他会以变性人“S”的身份一头撞进警方的视线。
而且,他的出现,不只没有了断旧案,反而又增添了一桩新案。
倘若木欣真的没有给他那一刀,那么,从他跳完舞到坠楼,屋里一直只有他和木欣两个人,又是谁给了他那一刀呢?
也不知道为什么,周鹏始终觉得二十年前的案子,和眼前这个案子,似乎有某种联系,仿佛是一场影像重现一样。但是单从当年案卷里那些冰冷刻板的表象陈述中,实在很难一下子看出端倪。
他脑子里正绕来绕去地想着这些问题,车子突然急刹了一下,很险地避过一个不看灯就乱穿马路的老太太。熊放刚要按喇叭,被他按住了:“反正又不赶着去投胎,着什么急?”
“周队,这哪是我着急,分明是老太太急。”熊放噘了噘嘴,“现在是绿灯,她也敢这样过,很危险。”
“人老了,眼神不好,根本看不清红灯绿灯。既然正好叫你碰上,你就给其他车主做一个温良礼让的表率吧。”周鹏说着合上手里的案宗,“对了,方美美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我询问过当年查办这个案子的老警官,据他所说,方美美在获救的时候,明显受惊吓过度,已经完全丧失了语言和行为能力,送医院以后被确诊为精神病,已送至南明市精神病院。这二十年来,她倒是还活着,可惜还是老样子,无论问什么都没有反应,语言能力依然没有恢复。”
“也该去看看她了。”周鹏把头靠在椅背上,疲惫地闭上眼睛,半晌没有说话,似乎是累了,想休息一会儿。
就在熊放以为他睡着了,正想把车里的暖风开大点的时候,却突然听见他张嘴念叨了一句:“也许真的是个套。”
“周队,你说什么?”熊放一头雾水同,“什么套?”
“还记不记得木欣在审讯室晕倒之前说的那句话?”周鹏睁开眼,眼白里全是血丝。
“记得。她说S是故意陷害她的。”
“如果她真的没有杀S,而现场也的确不存在另外一个凶手,那么,她就确实有可能被设计了。”周鹏长吁了一口气,“设计她的人,自然就是S。而S的目的,就是要把我们引回二十年前的旧案。”
“但木欣也说过,她去S家的那天,大门一反常态地虚掩着,这就不排除有人进来过的可能性。也许,当时凶手躲在什么地方,或者用了什么方法,总之木欣没有看到杀人。”
“所以我才要再勘察一次现场。”
周鹏话音刚落,车子也随之停下了。见熊放正在熄火,他往窗外看了看,顺嘴问道:“就是这儿?”
“对。”熊放跳下车,“这就是S的住处,锦绣街43号。”
看着视线中那栋灰白色的两层小楼,周鹏忍不住在心里讪笑一声:难以想象,一个销声匿迹二十年的杀人犯,就这样改头换面安住在城市的一隅,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他就这样生活在所有人的眼皮底下,褪干净了身上的血腥味儿,这是一个多么大的讽刺。
“周队,咱们要不要等痕检组的同事来了再说?”
“不用。”周鹏掏出两双鞋套和手套,分给熊放,然后带着他往院子里走去,“我想单独见一见那个叫阿宝的男孩。我怕一会儿人一多,他会受到惊吓。”
两人很快一前一后上了楼,并且找到了那间上着锁的屋子。就在他们弄掉门锁,推开房门的一刹那,眼前的一幕,几乎让他们目瞪口呆。
那个叫阿宝的男孩,正赤裸着坐在床沿,面向他们。那张找不到任何表情的脸上,一双眼睛接近空茫无物。
让他们吃惊的,并不是那男孩的行为举止或表情,而是那张脸。
“你看他像谁?”周鹏用胳膊肘碰了碰身旁的熊放。
“像整容之前的刘冒冒。” 破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