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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宛如心碎
S家那位每日在窗口做养生呼吸的邻居老太,看起来不苟言笑,十分严厉,在大是大非的问题上显然也十分尽责。她这次特意带到警局那个小男孩,是她的外孙,亦是S坠楼当天的目击证人。
根据小男孩的口供,S坠楼那天,由于奶奶正在做养生呼吸,没空陪他,于是他就独自跑到另一个房间里玩耍。那个房间的窗口正好可以看到对面的一间屋子,也就是S当天坠楼的那间屋子。
小男孩说,平时那家人的窗帘总是拉上的,但那天却拉开了,而且还开着窗户。他一直听说对面住着一个古里古怪的人,所以才忍不住好奇,就一直趴在窗口偷看。之后,他看见那个叫S的女人一直在屋子里跳舞,屋子里没有别人;后来,一个姐姐进来,她们两个面对面站着说了几句话,S就突然从窗口掉了下去。
小男孩很确定,没有人推S—因为她掉下去的时候,那个姐姐一直站在门口。
经过照片辨认,小男孩也确定那个“姐姐”就是木欣。
小男孩和老太走后,法医柳钰那边也有了新的发现:首先,S的指甲里找到一小段特殊的浅色塑料纤维,经鉴定,疑似为某种医疗用一次性手套的残留碎片;其次,在S右手的手腕侧面,有一小块擦蹭状血迹。
这一小块血迹,引起了法医的怀疑。如果是他杀致死的话,那么死者的第一反应,是用手去捂被刺中的地方,血迹就会大面积沾染在手掌正面和侧面,并蔓延过指缝,流向手背。但如果死者是小心翼翼地自己握住匕首插入腹腔,接触创口的便是手掌和手腕的侧面,加上死者如果又戴着手套,那么会沾染到手上的血迹几乎可以是零。
为了验证法医的这个推测,周鹏立刻又带人回到了S的住处,在院子里进行了一番地毯式搜索,最后,终于在墙角一处浓密的草丛中找到了那只沾血的医用手套。看手套被团成一团的样子,分析应该是急匆匆脱下后扔出去的。
经过鉴定,手套上的血迹、皮屑和指纹,都属于S。
人证物证都已十分清晰,也就是说:S的确是自杀,但他自导自演了一出好戏,为了嫁祸给木欣,他提前在手上戴好了一只塑胶手套,并在跃出窗外的那一刹那,将那把细小但是却足以致命的匕首刺入自己腹腔,又在落地之前将手套迅速脱下来扔进草丛。
这实在是一个精密而又可怕的计划。因为,人体从二层楼的高处自由落体,空气阻力忽略不计的情况下,重力加速度最低也可以达到每秒十几米,几乎是瞬间坠地。而要在这个“瞬间”里,完成匕首刺入身体、脱下手套,并将手套抛入草丛这一系列动作,需要的是难以想象的速度和冷静。
可是,S这样做是为什么呢?如果只是单纯地想陷害木欣,方法有很多,“以身试死”,这个代价也太大了。
但不管怎么说,S的案子已经可以定性为自杀,木欣当然得放出来。周鹏料到她一定会先回S的住处,因此一路都在后面跟着她,一方面,案子虽然结了,但动机未明,还有很多疑问;另一方面,木欣的精神状态实在很差,整个人恍恍惚惚的,他实在也不太放心。
此时寒风已起,夜色渐浓,地处城市背阴面的锦绣街上连路灯都没有几个,一片萧条冷清。43号老宅里更是一片漆黑,寂静无声,连小屋里那个叫阿宝的男孩也没有动静。
眼看着二楼一个窗口亮起灯,周鹏才稍稍放下了心。他想了想,觉得现在这个时候,还是暂时别进去打扰人家了,正想抽根烟就离开,但是打火机的火苗蹿起的瞬间,他突然发现情况不对劲:从他这个角度看过去,木欣似乎正在屋子里跟什么人扭打在一起!
他立刻扔掉烟,二话不说翻墙入院,刚拉开客厅的门,就和一个瘦小的身子迎面撞了个满怀。他顺势一把掐住对方的脖子,低喝了一声:“别动!”
那个人动弹不得,又说不了话,疼得哎哟哎哟直哼哼,挣扎着比画着手势,像是在求饶。就在这时,客厅的大灯啪地亮了起来,木欣喘着气出现在楼梯上,而周鹏这时也看清了面前那个人的样子。
那是一个面容猥琐的老头子,满脸是斑,头发上沾着一层灰色的粉末,衣服上也灰不拉叽的,身上有一股死人身上的怪味儿。
“你是谁?”为了让对方说话,周鹏松开了手。
老头这才一翻白眼,缓过了劲儿,坐在地上猛咳了一通之后才说:“我是火葬场的老王头。”
“火葬场?”周鹏立刻想起了S家的那沓尸体照片,于是又问道,“你到这儿来干吗?”
老王头翻了翻小眼睛,刚想说句“关你屁事”,一张警官证就亮到了他眼前。他看了看警官证,又看了看周鹏,确认不是假的,这才一五一十地说道:“我来找那个叫S的女人,她跟我有过约定,只要火葬场送来被刀刺死的尸体,一定要通知她,她需要尸体的照片和尸检报告。如果她不能来,她就会委托别人来,到时候只要我行个方便就行了。”
这个老奸当然不会把他收了S钱的事情说出来,舔舔嘴,又道:“火葬场新来了一具符合她要求的尸体,家属着急取骨灰,明天就要火化。但是我明天有事要回乡下去一趟,所以就亲自把资料给她送来了。”
老王头说着赶紧从怀里把那叠资料掏出来,递到周鹏面前。
“你倒是挺尽责的。”周鹏白了他一眼,接过那叠资料,检查了一下,又问,“S经常去火葬场找这些尸体资料?”
“前后有半年时间了。”见周鹏态度有所缓和,老王头也放松下来,“她一般很少亲自来,基本上都是我通过邮局把资料给她寄过来。当然,有时候她也会叫别人来取。”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是她主动来找我的,之前我从没有见过她。”老王头直到现在还以为S是个女的。
周鹏指了指一旁的椅子,示意老王头坐下说话。“那么,S有没有向你透露过他找这些资料的动机?”
“她只说自己蒙了冤。”
“仅仅是这样?”
“就是这样而已。”老王头言辞恳切,“我看她一个女人,又说是蒙受了不白之冤,琢磨着一定过得很不容易,于是动了恻隐之心,所以才决定帮她。”
恻隐之心?周鹏打量着老王头脸上那些沟沟坎坎的皱纹,怎么看这张脸也不像是会动恻隐之心的样子。他心知肚明这里面一定有其他门道,但是他不想在这种小事上浪费时间。
“关于S,你还了解多少?”他又问。
“我只知道她很有钱。还有,这大房子的主人,”老王头伸出一根手指,冲着天花板指了指,“是一个孤老头子,听说年轻时候一直追求S的母亲,这才收留了她。在这之前,她曾经跟过一个叫海冬林的大佬,但是只好了半年,就被扫地出门,听说是犯了什么规矩,当时差点被整死,那叫一个惨,脸上的疤也是那会儿留下的。”
“你确定?”周鹏的神色明显起了变化,“那个大佬的名字,真的叫海冬林?”
“绝错不了。”老王头很肯定,“这件事可是她亲口说的。而且,海冬林的大名,我早就如雷贯耳了,所以当她那么说的时候,我简直惊讶至极!”
周鹏没有继续问下去,他的视线越过老王头,定格在虚无的空气中。
此刻,他目光平静,面无表情,但自从听到那三个字的一刻起,内心便已被无尽的怒火烧成碎片。
“海东林”这个名字,在整个黑白两道上,都可谓是如雷贯耳。并且,他就是当年蓝海俱乐部的当家大老板。这个人行事低调,连电视台的访问也不接,没几个人见过他的真面目,但是有关他的各种传说却是源源不断。
根据省公安厅掌握的线报,海东林掌握着一个规模庞大的跨省贩毒网络。而且,这个人智商极高,极为狡诈,无论做任何事都绝不会留下对自己不利的指向;再加上他苦心经营多年的庞大的关系网,使得很多事情还没等到深入调查的机会,便已被连消带打地夭折在路上。
可是这样一个只手通天的人物,却在两年前一场“蓝海之乱”中销声匿迹,从此下落不明。据说,那次的“蓝海之乱”是内部利益不均引起的,一场大火将整个蓝海俱乐部烧成了废墟,三十多人被烧成了黑炭,难以逐一确认身份。
最后,警员在一个隐秘的包房里找到两具烧焦的男尸。据知情人反映,这个包房是海东林专用的,事发当天,他正好约了一位合伙人进去谈生意。但两具尸体都被烧得一片焦黑,无法最终确定身份。
在那之后,江湖上便没有“海东林”这号人物了。他一手建立起的那个贩毒网络也自此隐遁,再无迹可寻。
可就在两个月前,周鹏亲自侦办了一起恶性伤人案,从一个嫌犯的口中无意间得知海东林有可能还活着。但是在他的追问之下,那名嫌犯故意戏弄他,吊他胃口,态度十分不配合,他一时失控,与嫌犯起了肢体碰撞。
本来情况并不是很严重,他只是提起了那嫌犯的衣服领子,将之重重地又掼在椅子上而已。万万没想到,那个嫌犯居然有隐性心脏病,并因此送去急救,一直没有醒过来。由于对方还只是“嫌犯”,法律并无定罪,因此家属整日来局里哭闹,无奈之下,上级只好以示惩戒,一纸调令,暂时将他调来了南明分局。
那本是一个不该犯的错误。
他经手过大大小小的恶性案件不下千起,什么样的罪犯都见过,心理素质早已过硬,但这样的失控,是第一次。即使时间倒流,他依然不确定自己当时是否能控制住自己,因为,对于他来说,海东林不仅仅是一个十恶不赦的罪犯,更摧毁了他和小西的整个童年,夺去了他们相依为命的所有可能。
他本来可以成为一道光,一道照亮这城市的光,但是这个人却为这道光留下了一束永远抹不去的暗影。
他对这个人的恨,不单单只是一个警察对罪恶的憎恨。
这时,楼梯上传来“轰隆”一声,他这才回过神来,发现居然是木欣一脚踩空摔了下来。
他冲过去扶起木欣:“怎么摔下来了?要不要紧?”
“没事。我只是有点低血糖。”木欣嘴唇发白,有气无力地摆摆手,“我自己去冲杯红糖水就好了。”
“我去帮你冲吧。”
“不用。”木欣挣扎着站起来,“你不知道红糖放在哪儿。”
但是她还没迈出三步,就听见周鹏又在身后叫她:“你以前是不是有个男朋友?”
她转过身来,周鹏还站在原地,目光一直盯着她露在脖子外面的一个链坠。那个链坠是很粗糙的925银,没有任何花纹和特殊设计,简单的让人怀疑设计师的诚意。那原本是一枚女戒,被她用一根红绳穿起来当成了项链。
“你男朋友叫姜朗,已经失踪一年了,对不对?”周鹏的目光从链坠慢慢转移到她那张苍白的脸上,顿了顿,又问,“你很喜欢铁皮玩具,对吗?”
“你怎么知道?”她睁着大大的双眼,脸上的神情由狐疑,变为惊讶,变为惊慌,又迅速变为惧怕,似乎已经预感到了某种不妙的苗头,甚至因为紧张而有些结巴了,“你……你见过我男朋友?”
“见过。”周鹏点点头,声音低沉下来,不知该如何对她陈述那个事实,只想快点结束以下的对话,“如果我没有猜错,那天一定是你的生日……他死的时候,手里一直紧紧抱着刚买的铁皮小狗……请你相信我,我一定会抓住那个凶手的。”
木欣的两只耳朵里又鼓满了那种讨厌的嗡嗡嗡的声音,好像有千百只飞虫在里面乱撞。这种情形只隔了数个小时,居然又再次出现。她觉得自己的耳朵应该是废掉了。
周鹏后面好像还说了句什么,但她一个字也没听清。
她缓缓地瘫坐在地上,没有撕心裂肺的痛哭,没有痛不欲生的呐喊。她已经没有力气悲伤了。
她用手整理了一下覆在脸上的乱发,用了好大力气才挤出一个不像样的苦笑:“一天前,你在大庭广众之下,说我是杀人凶手;一天之后,你还我自由,却又给我带来噩耗。为什么你的那张脸,当时和现在,都是那么让人讨厌!”
周鹏静静地看着她,无言以对。
“周队长,你倒是告诉我,我到底是一个令人唾弃的罪犯,还是一个无辜的受害者?”
她紧紧咬住嘴唇,终于没能忍住,泪如雨下。 破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