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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阴影

破冬 郎芳 11099 2021-04-06 05: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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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四章

  阴影

  一回到刑警队,还顾不上审S的案子,周鹏就接到电话,说小卖部那段监控的还原做出来了。于是他先去了技术队,把拷贝好的U盘拿回来。

  老实说,小卖部的原始监控画面模糊成那个鬼样子,能还原成现在的清晰度,技术队着实是使出看家本领了。

  从监控画面中可以看到,那名嫌疑人穿着深色的衣服,戴着口罩、帽子、夜视镜,根本看不见脸部特征。但是他仰头望向刘冒冒家的窗口时,露出了喉结,也仅能凭这点证明他是个男的而已。

  虽然相貌特征找不到,但是那副夜视眼镜引起了周鹏的兴趣。他把那眼镜的样子截图下来,交给刚来的实习女警,让她马上联系市局的专家,核实眼镜的来历。

  之后,他便反反复复地检查那个视频,将每一片段都逐一放大,很快,一个新的线索进入了他的视线:就在视频中的男子其中一次转身的瞬间,他发现,对方右耳的后面似乎有个刺青。

  赵大也说过,卖摩托车给他的那个人,右耳后面也有个刺青。

  他找出赵大的那份口供,从里面抽出赵大当时画的那张纸,将纸上那个刺青的图案扫描进电脑,做轨迹对比,最终确定两个图案相似度为95%。

  这已经是很高的相似度了。毕竟,赵大画出来的那个形状,只是根据记忆中的样子,不可能精确到百分之百。

  戴口罩、帽子,与老城区那个流浪汉提供的目击证词接近;身高、鞋码,也与他之前分析的凶手特征接近一致,时间上的比对也几乎一致。那么,根据之前对这四起案子是“连环凶杀”的分析,画面中这位嫌疑人,不只是杀死李乔和刘冒冒的凶手,也是杀死杨虹虹和葛枫的凶手。

  如果他是杀死李乔的凶手,那么根据之前对抛尸地点的动机分析,他也极有可能就是一年前杀死姜朗的凶手。

  虽然在案子还没有实锤定音之前,只能用“可能”来定义。但多年来跟犯罪分子博弈形成的强烈直觉告诉周鹏:这个耳后有刺青的男人,就是凶手无疑。

  长达一年的冷却期,五个身份不同的受害者,毫无征兆又充满挑衅的伪装自杀现场,虽然凶手的目的到现在还无迹可寻,但可以肯定,绝不是随机杀人。

  而重点,很有可能就是围绕“处决”这个关键词。

  而处决的目的,就是李乔身上掌握的那个秘密。并且,葛枫被杀当晚回办公室拿的那样东西,也是秘密一隅。

  但是眼下,周鹏却提不起更多的心情去分析案情,他的注意力正专注在嫌疑人右耳那个刺青上,反反复复地移动鼠标,越看神情越凝重,一种异常复杂的情绪,夹杂着恐惧、惊疑、痛苦,转瞬间覆盖他的全身。

  他闭上眼睛,想控制一下自己的情绪,就在这时,听见有人在他身后轻轻说了一句:“我还会回来的。”

  那是天寒地冻的一天,两个饥肠辘辘的小孩。

  他们穿着已经脱线的大毛衣,趴在一个干裂的下水沟里,瞪着两双大大的眼睛,已经盯着对面窗口看了整整两天了。

  对面窗口上,放着一只又肥又大的招财猫储蓄罐,和蔼的大胖脸,一只爪子不停地在向他们招手,仿佛在说:“过来呀。过来呀。”

  就在昨天,小北还亲眼看见那家的女主人往招财猫肚子里塞了五十块钱。

  五十块钱,足够他和小西吃上三天的饱饭。只有先吃饱肚子,他才能接着打下一场比赛。按照俱乐部的规定:每打赢一场比赛,就可以得到三百块钱的抽佣;而打输了,一天都没有饭吃。

  那是一个地下俱乐部,名字叫作“蓝海”。他和小西都是俱乐部的赚钱机器,他们有一个统一的代号——格斗孤儿。

  蓝海俱乐部有很多不能放到台面上的生意,比如情色业、毒品、赌场等。但其中最受欢迎的一项,就是格斗孤儿。

  被选为格斗孤儿的孩子,年龄基本在7—14岁之间,有的是从人贩子手里买回来的,有的是从孤儿院中跑出来的,有的是从流浪儿中领回来的,还有的根本就来路不明。

  每天,所有的孩子都在进行残酷的体能和格斗技巧训练,从早上八点,一直到下午一点,中间不能休息。训练之后,又会有很多杂事分配给他们做,比如打扫卫生、刷厕所、洗那些姐姐的衣服……

  他们没有自由,晚上统统挤在一间不足七平方米的小屋子里,只有一个小小的天窗透气。屋子里一年四季都是潮湿的,夏天更混合着难闻的汗臭和脚臭,只要翻个身,一整床的人都别想睡好了。

  负责训练他们的人,是一个凶悍的刀疤脸,叫德哥,三十岁左右,一身肌肉硬得像石头,尤其是那两块胸大肌,鼓鼓囊囊的,多看一眼都觉得触目惊心。

  德哥自制了一种小刑具,是用竹片做的,也不知道弄了些什么门道,反正打人一级疼,一下子就能皮开肉绽,伤口很久都不能完全愈合。那种疼痛会从皮肤开始,一层一层往骨头里蔓延,就像一条虫子缓缓蠕动进身体里。

  除此之外,德哥还有很多办法修理那些叛逆、不听话、屡次违反规定,以及在训练中经常拖后腿的孩子。比如说:直接揪住头发按进便池里;用火柴棍支住眼皮,然后点烟熏眼睛; 把人单腿吊在房梁上,让两个人轮流推着荡秋千,等等。

  德哥的目的,就是要让这些孤儿无论从心理上、生理上、身体上,抑或是思维上,都变得麻木、刚硬、失去任何痛感。他需要这些孤儿残忍得像一头狼,只知道争抢,这样才会有客人愿意花大价钱看他们打比赛。

  在蓝海,这些格斗孤儿只是挣钱的机器,是一堆随时可以更新换代的商品,是有钱人消遣的玩意儿而已,根本没有人拿他们当孩子看。而时间久了,他们自己也不拿自己当孩子看了。

  他们在蓝海的格斗寿命,严格地控制在7—14岁之间,因为这是格斗孤儿的黄金年龄段。这段时间,他们稚嫩的身体刚刚开始发育,新鲜而充满活力,就像初生的小豹子一样,单纯而好奇的眼神之下,露出的是具有杀伤性的利齿和利爪。而这一切,就是那些有钱的阔佬们需要找的刺激,那些被各种昂贵补品补到精力无处宣泄的男人和女人们,就喜欢看见美好被蹂躏、花朵被践踏、鲜血和着泥。

  一旦哪个格斗孤儿的年龄过了十四岁,便会马上从俱乐部消失,谁也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也许是被无情地推出去,任他们在街头乞讨度日。但是,也有人猜测,那些失踪的孩子,被倒手卖了出去。

  但并不是每个孩子都能在俱乐部里一直待到十四岁,因为他们说不定在什么时候,就会被活活打死在擂台上。当这种情况需要被发生的时候,他们根本没有办法与之抗争,因为来这里看比赛的客人,全都下了高额赌注,有时候难免会有黑幕出现,为了不得罪这些财神爷,俱乐部在收了红包之后,就会示意裁判“放水”,这样就会有打死打残的情况发生。

  蓝海的格斗孤儿数量永远不超过十五个,为的是做到好而精。他们按照实力,被划分为低、中、高三个组别,格斗赛一般只在同组里进行。

  但是,偶尔也会有跨组格斗赛发生,比方说由低组的冠军挑战中组选手。这种形式最受欢迎,会迅速燃爆全场情绪。通常客人如果肯花钱,也可以指定跨组格斗,当然,这个价钱,可不是一般的客人能够出得起。

  两周前,小北作为低组的冠军,就向中组的选手发起了挑战。只要他打赢那位被挑战选手,按照俱乐部规矩,就可以拿到两千块的抽佣。

  在俱乐部,只有打赢比赛的才有奖金。这部分奖金事后要分成三份,一份交给蓝海,一份交给德哥,余下的才是他们自己的。他们平时吃穿住行全在蓝海,没有什么要花销的,所以这笔钱只要他们一直存着,将来到了被扫地出门的那一天,多少可以够他们在外面活一阵子—当然,前提是,他们必须多打赢几场比赛。

  可打赢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也有很多孩子在这漫长的七年之中,根本连一场比赛也没有赢过,最后只能带着一身伤病,孑然一身地离开俱乐部。

  但是小北之所以要发起这次跨组格斗,并不是为了自己能多存一些钱,而是为了他身后那个叫小西的孩子。

  小西比他大一岁,是他哥哥。两周前,小西在另一场格斗赛中惨败,导致右腿严重受伤,以后恐怕不能再打比赛了。失去利用价值的人,是不能再继续留在俱乐部的,显然,接下来等待小西的,就是被扫地出门。

  小北也曾去恳求德哥,希望他帮忙向大老板求求情,让小北在蓝海留下来,做点杂事什么的,只要给口饭吃、有个地方住就行。一个七岁的孩子,生活的信念也就只剩下了这么一点点。

  很快,德哥带回了大老板的回复:如果他在跨组格斗中赢了,那么他和小西都可以留下来,还能拿到整整两千块钱的抽佣;如果他输了,那么两个人就要一起离开。

  很明显,大老板就是要玩玩他们。

  而更不幸的是,他最终在擂台上输了,害得大老板得罪了压庄的客人,被无情赶了出去。

  幸好,他之前打赢过三场比赛,攒了一些钱下来。所以这两天,他带小西去吃了最好的牛肉面,舒舒服服进澡堂子洗了个澡,还带小西去看了医生,买了很多消炎药和纱布。由于他们才七八岁,没有身份证,所以任何一家旅店都不敢收留他们,晚上他们只能在医院里找个厕所偷偷睡一晚上。

  很快,钱就花完了。他可以挨饿,可是受了伤的小西不能挨饿。走投无路之下,他无意中发现了这户人家—这家的窗口,放着一个大大的招财猫储蓄罐。每天晚上,女主人都会塞些钱进去,有多有少。现在,那只猫的肚子可能已经塞得很满了。

  而且,那个窗口就在院子边上,位置也很低。他反复想了想,觉得得手的可能性很大。

  于是,两个才七八岁的孩子,为了填饱肚子,打算铤而走险做一次小偷。为此,他们已经制定出了一个堪称详细的计划,甚至连逃跑路线都实地考察了两次,只等今天晚上那家客厅的灯一关,就开始行动。

  他们发誓,就做这一次。

  至于以后的生活,他和小西也已经商量过,也许可以去一些街边的小饭馆帮人洗碗打扫什么的,这样最起码能管上一顿饭。他们都相信,长大是很快的事。

  等长大了,就可以做一些力气活,赚得更多一些。或者,他们可以重新找个像蓝海那样的地方,打比赛赚钱。

  反正,先这么活着吧。

  “小西,一会儿拿到了钱,你先跑,因为你腿不方便。”小北这时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哥哥,抬起一只脏兮兮的小手替他擦掉脸上的泥巴,“你记住啊,在左边第二个十字路口的桥下面去等我。但是万一我被抓住了,逃不出来,你就别管我,带着钱自己走,一定要治好你的腿,千万不能变成瘸子。”

  “要是你被抓住了,以后我到哪里去找你?”虽然比小北大一岁,但是小西看起来远没有那么老成。

  “如果我被抓住,那我们恐怕就再也见不到了。就算他们不把我打死,也会送我去坐牢。爸爸说过,做贼的都没有好下场。”

  “骗人!你什么时候见过爸爸?”小西咬了咬嘴唇。

  “我当然是在梦里见到的。”

  “那……梦里的爸爸长什么样?”

  “又高又好看,拳头有醋钵那么大,一直都在笑……反正,和我一样好看。”小北说着拍了拍哥哥的肩膀,“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说不定有一天,就会真的找到爸爸妈妈。虽然从来都没见过他们,但我觉得他们也在找我们。”

  “万一他们认不出我了怎么办?”

  “他们会认出来的。就像在梦里,我能认得爸爸的样子。万一我被抓了,你一定要让自己活下去,这样以后你就能回来救我。”小北本来还想再说些什么,但就在这时,他看见那户人家客厅的灯熄了。

  只要灯一熄,那家人就会一齐上二楼的卧室去睡觉。

  但是为了保险起见,他们又等了一会儿,直到确定那家人不会再下楼了,这才猫着腰摸了过去,用一把折断的锯条一点点拨开那把老式碰锁,然后轻轻推开门,蹑手蹑脚溜了进去。

  借着窗外皎洁的月光,窗台上那只招财猫储蓄罐肥硕的身影看起来分外诱惑,仿佛也早就在等着他们的到来。今天晚上似乎出奇的顺利,当他们抱住那只储蓄罐时,沉甸甸的分量让他们同时在心里欢呼了一下。

  可是,就在他们原路返回到大门口的时候,客厅的灯突然又亮了,一个凶巴巴、年纪看起来比他们小不了多少的小男孩,正拿着弹弓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小北立刻把储蓄罐往哥哥怀里一塞,然后不由分说,冲上去扑倒了那个小孩,焦急地对小西低喊了两个字:“快跑!”

  与此同时,被他压在身下的小男孩开始反抗,但明显不如他有力量。他堵住小男孩的嘴,防止对方大喊大叫,然后瞅准机会夺过对方手里的弹弓,狠狠地砸在对方头上,又使出惯用的格斗招数,给了对方两拳。对方感觉到疼痛,揪住他衣领的手松了松,于是他趁着这个机会跳起来,不顾一切向门口跑去。

  但就在这时候,他心里就像是被什么东西牵引着一样,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刚才那个男孩,只见对方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脸歪向一边,后脑勺下一滩血迹正在慢慢渗出。

  那个男孩好像死了。

  他一下子愣住不动了,感觉全身像是被人浇了一桶冰水。他只是想要那个储蓄罐,以便能在找到活路之前带着哥哥吃上几顿饱饭,可他从来没想过要杀那个小孩。

  就在他茫然无措的时候,院子里突然传来了小西的惊叫。他浑身又是一哆嗦,知道小西被抓住了。

  在极度恐惧的驱使下,他来不及多想,本能地跑向那个曾经摆放招财猫的窗口,迅速拉开窗户, 一闪身翻了出去。

  就在他落地的同时,他看见小西被一个男人提着衣服领子,像提着一只小鸡一样扔进了屋子。在小西的手里,还紧紧搂着那个笑眯眯的招财猫储蓄罐。

  他当时感觉一阵天旋地转,似乎世界都变成了一片黑暗,看不见任何光芒,连那家房子里的灯都统统熄灭了。

  再后来,他忘了自己是怎么离开那家的院子的,只记得醒来以后,发现自己跌倒在一个臭水沟里,浑身一点力气也没有,像是昏迷了很久很久。他看了看四周,一个人也没有,又昏了过去。

  第二次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柔软舒适的大床上,床边站着一个表情冰冷的小男孩。看这男孩的年纪,似乎与那天被他失手打死的男孩差不多大。

  小男孩冷冷地瞪着他,就像在看一个仇人,一句话也不说,片刻之后就转身跑掉了。不一会儿,又进来一对年轻的男女,看样子是小男孩的爸妈,他们的表情就和蔼得多,坐在床边一直关切地问他各种问题。但是无论他们问什么,他始终面无表情,一言不发、目光呆滞。

  此刻在他的脑海里,不停闪现着两个画面:一个是搂着储蓄罐被人扔在地上的小西,一个是那个躺在血泊里的小男孩。

  那天晚上,他开始发高烧,梦里一会儿是小西被毒打的情景,一会儿又看见血泊中那个小男孩站了起来,拿着弹弓瞄准他的脑袋。这两个人的脸一会儿清晰,一会儿模糊,到最后竟重叠在一起,恍如一人。

  这一烧就是三天,病好之后,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跑回去找小西。他已经下定决心,他宁愿自己去顶罪,哪怕被那家人活活打死,也要救小西出来。

  但是那家人竟然搬走了。并且,没有人知道搬去了哪里。

  他怀疑那家人为了给他们死去的儿子报仇,杀了小西偿命,事后怕被人发现,所以才会走得这么突然。

  虽然是在冬天,但是那天的太阳似乎异常毒辣,烤得他头昏眼花。他直勾勾地盯着那个窗口,招财猫储蓄罐早已不知去向,那种感觉他一辈子都忘不掉,直到很多年之后,他上了学,念了一些书,才勉强找到一个词来形容,那就是:万念俱灰。

  他没有地方可去,只好又回去找那家救了他的人。好在那家人愿意收留他,并且愿意给他饭吃。他胡乱地编造了个可怜的身世,就骗得女主人掉下了同情的眼泪。只有那家的儿子—那个叫杜柯的小男孩,一直都在用冷冰冰的眼神打量他,仿佛早就看穿了他是个骗子。

  他也不想这样的。但是他需要活下去。

  只有活下去,才能知道小西到底是死是活。只有活下去,将来才有可能找到他那从未见过面的爸爸妈妈。

  在之后那长达三年的时间里,他总是不间断地做一个怪梦。在梦里,一片黑暗,一点光亮都没有,一只个头比他大上数倍的白猫总在追赶他;他拼命地跑,拼命地跑,但眼前的路仿佛永远都没有尽头。他跑得筋疲力尽之际,那只白猫扑上来摁住了他,他看见白猫张开的利嘴里,塞满了破旧的纸币。

  白猫笑眯眯地贴近他的脸,说了一句话:我还会回来的。

  而事隔二十年,他现在居然又听见有人在他耳边说这句话,不过已经不是那只白猫的声音。他一惊,睁开双眼,看见身旁站着的是刑警队刚来的那位实习女警。

  “你刚才说什么?”他问。

  “那只夜视眼镜的来源查清楚了,是国际雇佣兵用的型号。”

  他轻轻“哦”了一声,便没再做任何反应。

  他将头靠在椅背上,仰起脸,看着窗外苍白的天空,终究还是没能忍住,一滴眼泪就这样涌上来浸湿了眼眶。

  他记得自己第一次出现场时,刚从警校毕业,当时看到的是一具年轻女孩的尸体,只有十二三岁,还背着小书包,身上全是遭受毒打的痕迹。凶手将她奸杀之后,又将尸体抛在垃圾场。

  当他看见女孩那张年轻稚嫩的脸上挤满了绿头苍蝇和蛆虫时,忍不住躲到一边狂吐不止,边吐边哭。他在心底发誓:一定要捉住那个凶徒,将之暴打一顿再送去把牢底坐穿,以慰死者在天之灵。

  他也曾见过冥顽的凶手,仅仅为了两千块钱,就亲手捅死了自己年逾七十的老父亲。审讯时,他被凶手那副无所畏的样子激怒,忍不住冲上去老拳相向,因此挨了一顿处分。

  但他并没有因为这张处分而心情低沉,只是找了个没人的角落,痛痛快快哭了一场。在查案的过程中他得知,老人早年丧偶,生活清贫,一个人把儿子拉扯大,为了给儿子攒上娶媳妇的钱,卖掉了自己的一颗肾。

  他也曾见过前一天还开着玩笑的好朋友,身中数十刀,浑身几乎被划得稀烂,被扔在下水道里。尸体被捞出来的时候一直死不瞑目,手里还紧紧攥着犯罪分子的一段衣角。

  在参加好友葬礼的时候,他忍不住又哭了,发誓这一生一定要竭尽全力肃清犯罪,铲平黑暗。

  那个时候,他特别容易哭。甚至有一段时间,他不想再干刑警了,因为做这行,太容易看到这世间的不公、不堪、不易、不幸和不善。

  他也记不清那是经历了多少次的“忍不住”之后,他终于变得能够“忍住”。并非是他麻木了、心硬了,而是在见识了太多的惨剧和苦难之后,他逐渐明白:任何一滴眼泪,任何一种情感的外在流露,都足以在万分之一的时间里影响到他的判断和直觉;只有像钢铁一样坚硬,才能够面对残忍的罪犯。

  而这样的坚硬,是由心里无尽的热爱和不忍垒实的。

  可是这一次,他却又一次“忍不住”了,那道曾经固若金汤的心理防线,竟然在瞬间瓦解。

  刚才那滴眼泪,浸湿的不仅是他的眼眶,更是他那颗尘封多年的心。

  “周队,你是不是不舒服?”女警员觉察到他不对劲,关切地问道。

  他摆摆手,重新阖上眼,沉默良久,才喃喃地低语了一句:“我还有个哥哥。” 破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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