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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夏秋兴建设总公司的业务经理梅一笑，自从上次去蓟州肯蒙光片国际俱乐部有限公司谈了“天寿名府”那个项目之后，日思夜想的是到处筹款，希望早一天弄到那2000万元议标费。但经过几天的电话联系，答应借钱给他的朋友还真不多，而且还都是出手几千、几万的小户人家，离他心中的目标达成尚远。
真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如果靠几千、几万地凑钱，那两千万啥时候才能凑齐？即使有机会凑齐，那将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人家开发公司等得起吗？恐怕届时连黄花菜都凉了。哎，人穷志短，马瘦毛长，自己平时也没交上什么老总、大款，跟他一起混的都是市井小民酒肉朋友。
梅一笑哀叹自己一无是处，毫无能力，即使把自己拿到市场上卖了， 或者拿到当铺给当了， 那也值不了2000万元呀！他在心里怪自己没用，简直就是个窝囊废！他甚至想， 要是自己是个漂亮的美眉就好了， 真是羡慕死了那些前不久新闻报道中给赖昌星投怀送抱的女明星， 傍个有钱的大款动辙几十万上百万， 甚至几百万上千万。那该多好， 那多容易呀！
有时候，梅一笑也恨爹妈没文化， 连唐朝人都明白“不重生男重生女”的道理， 在现代物质基础高度发达的今天， 还抱着 “养儿防老、积谷防饥、留住香火、传宗接代”的陈规陋习不放， 楞是没把他弄成个漂亮女孩， 或当模特， 或当歌星， 或当电影明星， 带来财源滚滚， 红花花票子。。。
梅一笑的思绪像居无定所的人，风里来，雨里去， 腾云驾雾，天马行空一样， 一会儿是坛子做枕头——空想（响）， 一会儿是背蔸里背锣鼓——乱想（响），折腾了一宿，疲劳犯困的他，直到凌晨才慢慢睡去。 待他醒来时， 都已鸟儿出巢，日上三竿了， 可他的头还是昏沉沉的， 一点精神劲儿都没有。
过了一会儿， 他才定了定神，捋一捋思路。俗话说，好言好语不蚀本，只消舌头打个滚。光打电话联系不行，必须亲自登门拜访，试作努力一番，来个死马当活马医呗。他打算先去自己父母家借钱，然后再去所有亲戚朋友家， 挨家挨户磕头作揖， 哪怕是求爷爷告奶奶， 低头下跪也行。管他面子不面子，先当一当孙子， 等有了钱了再当爷爷， 吃得苦中苦， 方为人上人嘛。他想利用自己三寸不烂之舌，说动别人借钱给他。只要能把钱借到手， 拿下工程就等于成功了一半。
于是，梅一笑开始付诸行动。首先找到父母， 眉飞色舞泡沫飞星一般， 古往今来、高屋建瓴， 洋洋洒洒地谈了二十分钟，吹嘘他的宏伟发财计划。可是，任凭他“日里讲到夜里”，可“菩萨还在庙里”。始终，头发几乎全白、面色褐红、双眼昏浊、嘴唇紧閉、已七十多岁的老爷子，听着光皱眉头不搭腔，这就相当于给他腾腾热情浇了一盆冰水。
老妈对自己的儿子也很不开面，毫不客气地数落他：“平常不见你来家中问候一下，好嘛，你一进门就张口借钱，当我们开银行的？你也都快五十的人了， 还没个正形！你干啥啥不行，吃啥啥不剩，多大张脸呀？也不自个儿照照镜子去！”
老妈一顿磨叽，又引来了旁边老爸的一通埋怨：“我看你是活的越大越抽抽儿，瞧把自个儿能耐的，样儿大了你，装的人五人六的，其实嘛，干事半点儿不着调，一点准谱都没有，满嘴跑火车，成日里游手好闲，跟一帮街头小混混儿当街晃荡打油飞，要不就是跟一帮嘎杂子琉璃球起哄架秧子，打联联，时不时鼓捣一些嘎七马八的汤儿事来。哼！没遇上个概儿不吝的给你一板儿砖，就已经是祖上积德了！”
梅一笑听着，脸儿红一阵白一阵的，但他不敢像以前年轻时那样顶撞，只是轻轻回道：“好么，您这都哪儿跟哪儿啊？我招您了还是惹您了？给我摔咧子，这大白精天儿的，您也不怕晒出痱子来？我是年轻，需要指点，可您也不能指指点点。。呀，瞧您二老这一脸茄子样，就算您是老革命吧，也别拿您亲儿子当三孙子数落啊！好嘛，您这一嚼吧，街坊四邻又拿您当票友儿了！让我抹不丢地。。。”
妈妈接着继续唠叨：“还别嫌我的话不好听！人饿了，别吃葱 ，那会烧心。人穷时，别走亲， 那让人寒心。都几十岁的人了，要自尊、自重、自爱，最主要的是要有自知之明。人生在世，做好自己，不求人的时候，要明白自己是什么，求人之前，要明白自己几斤几两，人穷了，别太拿自己当回事！”
梅一笑的妈妈是那种典型的北方妇女，身体很健朗，身板结实强悍，肩宽体胖，白皙而干枯的面皮上，却没有她这个年龄段的皱纹，走起路来脚步咚咚有力，讲起话来利利索索，像刀切豆腐一般快人快语，心底不存私话，该说的，一咕脑给你倒出来。
不光老妈说得唾沫直飞，老爸又趁机上来敲打儿子了：“你也别怪我和你妈一见面就劳叼个没完。别人不给面子，自己什么都不是，如果没有修养、内涵、尊敬、礼貌、人穷志短，估计也就一文不值，就是别人眼里的借钱不还。俗话说，有多大肚喝多少醋， 有那弯弯肠子才能吞下那镰刀把子！没钱，你去弄什么大活儿？真是的。。。！”
梅一笑气得不行，终于抓住一个还嘴的机会：“诚如您二老说的，我都快五十岁人了，三十不豪，四十不富，五十将近寻死路，我若不趁现在挣点银子，那真就寻死路去呀？！虽然说钱乃身外之物，但钱对我来说却是必不缺少的身外之物；钱虽不是万能的，但像我这样没钱的人是万万不能的，没有钱啥也不成！哎，有钱男子汉，没钱汉子难呀！爸、妈，想想办法呀，给我凑个几十万吧。”
“好小子，张口闭口就几十万，当你爸妈住在南菜园的白纸坊开印钞厂呀？你是想发财想疯了还是想钱犯迷糊啦？没大没小，真不知山高水低！人看人，别把人看的太低，心看人，也别把自己看的太高！看人是非，说人是非，自己必然是个是非的人。”
母亲刚一说完，就意识道自己可能说话语气有点儿重，毕竟是自己儿子嘛，而且也都快五十岁人了，多少也有点面子放不下来，
“老爸、老妈，三年河东，谁也不能轻狂一辈子，三年河西，谁也不能无知十三代，你们也是从那个年轻时代走过来的人，年轻的时候，有谁不想奋斗一下？！我这是筹钱搞工程，不是借钱搞赌博打游戏，仨瓜两爪办不成大事！”
老妈尽量便放缓语气地回道：“既然没那么多资金，干吗不低下头来， 埋头干点正事呢？俗话说，湖里游着大鲤鱼，不如桌上小鲫鱼，从力所能及的小买卖做起， 一点一点地挣钱，也比你去搞工程强，七十二行，哪行都养人，为何偏要冒极大风险去搞建筑呢？有道是‘不做高官不犯险，不享荣华无忧担’，咱们別弄那么大动静，好不好？”
“做小卖买？那多寒碜！您这不是让我放着大桌酒席不吃，偏去捡鸡骨头啃吗？小卖买的那点蝇头小利，何时才能让我暴发起来？何时才能让我出人头地？爸、妈，我明白无误地告诉您，我现在操持的这个工程，若干好了，可以一步登天，不但能辉煌腾达，有可能成为千万富翁甚至亿万富翁。。。”
“看把你能耐的！想发财想的走火入魔了，看起来你并不是一无所有，你还有病啊？而且还病得不轻！如果再不悬崖勒马的话，照这样的心态病下去，你这辈子就完蛋了！”
“可不是嘛，如果我放过了这次的发财机会，可以说就真的死路一条了。爸爸，妈妈，快伸出你们那善良的双手，救救您儿子吧。俗话说，不撒大网，捞不到大鱼。也就是说，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我想下点大本钱，无非就是要赚得大利潤，所以才四处张罗着借钱。还望爸妈成全成全我那发财梦想。您二老就请瞧好了，届时，爸、妈想去哪儿玩，咱就坐飞机去到那儿，想到国外去周游世界，咱也去得起！毕竟您儿子有钱了嘛。。。”
二老越听越生气，母亲开始大声斥责起来：“哼！四两嘎鱼炼了半斤油，听你说的那些不切实际的话，就像驴槽改棺材，盛（瘆）人！屎还不知道在哪里呢，屁就放了一大堆！我们可受不起那福份，坐飞机怕从天上摔下来，坐轮船又怕大浪掀翻船，到那国外就怕水土不服。。。 ”
老爸也从旁劝道：“你已经过了不惑之年，就应该把原本看重的东西看得轻一点，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舍得笑容，得到的是友谊；舍得宽容，得到的是大气；舍得诚实，得到的是朋友；舍得面子，得到的是实在；舍得虚名，得到的是逍遥；舍得施舍，得到的是美名；舍得放下，得到的是自在。都一大把年纪了，干啥事还那么不托底？！”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们这是想把我往绝路上逼呀？两位老人就睁眼看着见死不救，忍痛望着您儿子沉沦下去，一辈子昏昏噩噩、窝窝囊囊地过去？！”
老爷子一听火大了，直接又开始怒怼：“谁逼你啦？你自个找的麻烦，咋还赖我们头上，天理何在？！别在我们面前费口舌啦！我只知道山是一步一步登上来的，船是一橹一橹摇出去的，没有一蹴而就的。你爹你娘怪不易的，千倾地一根苗，迄小就巴望着你能出息，平地扣饼呢，可你倒好，一点长进没有不说，平日里不着三不着两，净跟跑头子货鬼混，办事张八样儿，还常常让街坊四邻甩片汤话，让我们净跟着吃挂落儿，瞧给你妈折腾的五脊六兽的，直跟着你转磨磨，我们到底能说你什么好呢？”
“在您二老眼里，我什么都不是，干什么都不行，哪儿哪儿干不好，横竖看我不顺眼，我现在都怀疑我是不是您二老亲生的？！”
老妈一听更怒了，不依不饶怒呛过去：“你个兔崽仔咋说话呢？也不怕闪到舌头？这种混帐话你都说出来啦？是想活生生气死我们老两口？你这是要蹬鼻子上脸？长行市了你？！刚吃几天素，就想成大佛？ 你要有钱， 就干那正经八白的营生。别在那儿望着月亮伸胳膊，眼高手低！
象你这样搞建筑工程的人， 如今在蓟都市场尽是挨坑的， 你没见到电视里三天两头报道， 民工为工钱拦路游-行、上-访？那些投无路的民工， 还爬上王府井工地上塔吊要跳下寻死？唉， 你说说！建筑行业有什么好？听说遍地都是三角债，开发商、承包商、供货商、大小老板都在互相坑呀骗的，反正就是小孩子摆神位，你哄我，我哄你。。。”
“爸，妈，别那么悲观嘛！一切都要向前看，往好的方面想嘛，您说的那些事儿已经成过去式了，咱不能再翻老皇历。如今建筑业正在整顿，那种光圈地不盖房子的房地产公司正在接受查处呢，拿着批文手续、骗外地队伍垫资施工的企业也被取消开发资格，现在最新的文件规定，当年开工建设当年竣工的，工程款到位率必须达到工程总投资的百分之七十以上，当年开工隔年竣工的，工程款到位率也必须达到百分之五十以上。
所以，现在的工程款有保障了，好干了，容易挣到钱，加上咱蓟都市就要举办奥运会了，这个工程又是为奥运会建设的人文旅游配套工程，属于蓟都市招商引资重点工程。全国各地都来支援首都建设，咱蓟都市搞工程还缺钱吗？”梅一笑尽量用平和心态，找出牵强的理由说服他爸妈。
“开一个奥运会就能解决所有问题？这年头，诚实的人不如送礼的人，真心的人不如敷衍的人，会干的人不如嘴甜的人，能赚的人不如会骗的人。既然那建设单位有钱，还冲你们收什么钱？这道理有点儿说不通！交人要交心，浇花要交根。我觉得这里面有问题，儿子，咱不能干呀！”老爸从中劝道。
“别怪妈多嘴说你， 俗话说， 杨树开花结不成梨， 石头蛋子孵不出鸡， 你呀，总是天文台摆望远镜，好高骛远！大事做不来， 小事又不肯做！”老太太说话依然是竹桶倒豆子，噼里啪啦。
“爸、妈，不是您儿子心高气傲非得要干这桩大买卖，实在是这桩大工程利润诱人啊，况且我交的那个钱是工程保证金，不是拿去行贿后就收不回来了，等到一开工，那钱还会如数退回。不是石沉大海，也不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老妈并没有听进他的解释，只是口气稍微有点缓和，但还在继续述说道：“咱一退休工人，一个月能有多大进兴啊？挣那几个破子儿，还不是都‘孝敬您’买猫尿喝和给孙女儿交学费了吗？就那么点退休金， 还想留点儿防老呢， 哪有闲钱供你去冒险？去弄那没谱的事儿！俗话说的好，不入鱼门，少受鳖气！万一豁出一缸小米，没打着一只麻雀，我看你怎么收场？！”
“您二老自打毛大爷那会儿起，就进厂上班挣工资，革命几十年了，难道还没个百二八十万进响？就别在儿子面前叫穷了，家中有金银，隔壁有等秤，你儿子也不傻，知道您有，这才张口借，听清楚了，是借，不是要，有借有还，在不远的将来，我一有钱，立马就还你们。”
“哼，光知道我们革命几十年，挣的工资没养活过你们？还有你不负责扔给我的孙女儿，我们没帮你养过？革命几十年？是有几十年！当年毛大爷在世时，我俩工资都分别只有二十多元，盘儿养女下来，哪有什么余钱？你那宝贝女儿刚毕业分配才两年，你说，我俩这两年能积攒多少钱？！”
“这两年肯定攒不下什么钱，可是八十年代到现在已经二十多年了，一年攒两万还四、五十万了呢？你二老就行行好，借给我吧，我保证尽快还！”
“一年攒两万，除非抢银行去！哼！说齐天说齐地，还是钱！”
“当然啦，我今天就是为钱来的，有钱好啊，有钱能使鬼推磨，钱能给人快乐，生病时还能延长生命！”
“有钱能使人变鬼！可问题是，我们两个老人没钱！ 我劝你，没有好牙口， 别去吃硬豆子；没那金钢钻， 别揽那磁器活儿！你也别整天熬头啦，认命吧， 踏踏实实干点事情比什么都强， 别让我们一家老小， 成天价地都为你提心吊胆， 手心攥把汗！”
“我的个爸妈呀，亲爸亲妈，皇阿玛、皇额娘呃，快给点吧，就当打发要饭的行不？”
“没有就是没有！你也不想想，我们这都七老八十岁了，还能活几天？一旦有个伤风病痛、三长两短， 你们人年轻，跑得动， 能干活挣钱吃饭， 我们七老八十的， 谁要这些老坷垃、老家雀儿？”
这回倒好， 钱没借着， 吐沫星子溅了一地，从早上说到中午，没借到钱不说，还被父母数落得找不着北。现在看来，借钱搞工程，在他梅一笑看来纯属是异想天开， 痴人做梦。这年头人们赚钱本来就很难，那要向人借钱就更难，可以说是难上加难。赚钱，累的是身，借钱，费的是心；赚钱，靠的是手，借钱，靠的是求。欸，真应了那人生四句话呀：能力配不上空想，收入配不上享用，面貌配不上矫情，见地配不上年龄。
梅一笑悻悻地从父母那儿告辞出来，又辗转来到朋友处碰碰运气， 看有没有办法弄点钱回去，姑且作最后一搏吧。 激情燃烧的年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