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短暂和平
10.短暂和平
这时你们见有两人也在探头探脑。原来是春潮和秋雨,不知如何找到了院史馆。你记得她们像浆姐和阿泌,最早便是她们送你来到医院的,由此衍生出种种事端。但那是亡灵之池中的经历吧,究竟怎么回事,也无以确定。夏泉见到二女,不禁皱眉,却也不好说什么。她跟她们相熟,算是同事。但这时她似乎不希望她们搅入。不过这地方,无人规定谁能来谁不能来。
守馆人对她们说:“你们也来了哇。太好了。”她们姐妹般腥甜笑道:“是呀。这可是个好地方,避风港么。外面乱得一塌糊涂,这儿却风平浪静,保持着和平景象,看样子不会有失火之虞,也不见打打杀杀。氧气瓶大概一时半会用不上。”你对她们的出场感到慰藉,以为这制造了一种平衡。但她们的身份和行为有些奇怪,既没有跟医生待在一起,又与病人保持一定距离。夏泉也如此,却走得更远。在历史的翻覆流变中,有一些人就这样被运动到了其他方向。
新来的两个女人不经守馆人同意,就轻轻松松从垃圾山一样的展品中翻捡出你的病历。这令你又吃一惊,也感动了,心想这玩意儿竟登堂入室进了院史馆。不过,院史馆是从文学馆改建而来的,你的病历原本就应该在这儿,跟古籍一样。你又慌张了。你不情愿自己的病情和治疗方式被暴露。那里面藏有你历史上的可耻污点。一段时间以来你对外的身份是红牌突击队队长,由亡故的万古教授任命,这并没有因你参与爱因斯坦领导的暴动、担任“伪政权”的领导而被取消。
“哦,没关系,身份什么的,在这里,都可以修改嘛。”春潮踌躇满志说,像是一语道破了院史馆的秘密,并用戏谑的眼神瞟你,“是医生,还是病人,都没有关系,顷刻就改过来了。病历这东西,也就是历史文件,不具备现实指导意义。它记录的见不得人的症状呀,说不出口的疾病呀,乃至人怎么难看地死去的呀,等等,想抹去哪样,就抹去哪样。院史馆就是为避免医患纠纷而建立的。再不会有人对治疗过程说三道四了。你父亲是谁,是病人还是医生,是医院的破坏者还是建设者,有什么关系?医疗事故中的责任人和冤死鬼都能青史留名。我们站在了新的历史起点上。怎么样,我说得没错吧?”
秋雨附和:“我们好歹也在医院待了这么久,啥不知道呀。院史馆就是干这个的。我们虽为女流,也蛮门清,不然怎能含辛茹苦坚持到如今,又如何能为大家尽心尽力服务呢。”她刻薄地看着守馆人。老头儿窘迫地不太情愿,却不得不把众人带入一个暗室。这儿果然有一台长着老式齿轮的手动修改机。守馆人说,交点钱,就可以当场改。
春潮不屑道:“都什么时候了,还要交钱。你谁呀。”守馆人脸红了。秋雨说:“还会脸红,说明是好人。得感谢他,真难得,保存了院史。其他人都逃了,没有责任感。”守馆人感激地冲她笑笑。夏泉瞅着两个女人说:“你们是财主。”
你记起她们是出纳,或许贪污了不少。你想说,这大概没用,因为至今也还没有发现真正有价值的历史信息。但你还是想改一下,看看会发生什么,或许一切就好了呢,和平也能维持下去。之前的变乱,完全来自档案问题。你也相信春潮和秋雨身上带了钱,便请求她们资助。她们看你面子,就同意了。这让夏泉难堪而恼火。守馆人做出被逼无奈的样子,操作起来。他干活的娴熟程度就跟打酱油似的。
但夏泉这时变卦了,生气地制止,说这样会破坏原始材料,令医院的真相愈发堕入迷雾,引发新的暴乱。你想,她是不欲秘密被别人分享吧。这女人有心计。她要独占医院的资料。春潮和秋雨一齐上来阻挠夏泉。翻脸不认人。夏泉年龄要比另两女大,却在她们面前势单力薄,被推搡到一边儿去。你不知该助谁,只好全身而退。夏泉也没办法,气咻咻走开,坐在角落,鼓起眼睛看春潮和秋雨折腾,又掏出零食和酒来吃。
不多一会儿,你的病史被改正了,你在医院的身份被确定为清洁工,不再是病人。春潮和秋雨则分别担任医务部主任和药事管理委员会主席。大家彼此交换新档案,兴致盎然欣赏,气氛亦显融洽。守馆人也连声称赞。
但你后悔了,因为刚才忘了看你的病历。这是新病历,还是你之前藏在文学馆的老病历呢?或许上面记载了你的详细来历,包括你怎么死的——这依然是谜。也无从知道春潮和秋雨的真实身份。你对二人有戒心,却巴望她们留下。不过无所谓了,任何记录都说明不了问题。像《医院工程学原理》一样,不知被修改过多少遍了。每修改一次,带来一段和平。 韩松医院三部曲(医院+驱魔+亡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