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宽厚仁慈的院长

　　但我只是想想，并不敢去做，白黛也没有给我机会。她我行我素做了另一件事——给院长写信，请他解释医生是怎么死的。既然普通人不知道答案，就去找能够一言九鼎的那位吧。

　　她在信中向院长直接提问：“你会死吗？”

　　我为白黛捏一把汗。这才是最赤裸直接的挑衅吧，比起把自制炸弹带进医生办公室还要暴力。她真的想死吗？

　　之前我没有听说有病人去找院长。无人见过院长。只有关于院长的英雄传说。据《医药报》报道，他是一位卓有成效的经营管理者，驾驭着医院这艘大船稳当前行。他脚踏实地推进改革。他通过打造医生的品牌来树立医院的品牌。他革新了医技科室的绩效管理，重新制定了不同岗位人员的薪资制度。他采用低耗方式来加强成本核算，在这方面做出了突破性的工作。他推出了门诊不限号、保证挂出去的所有号都能当天看完的新政，来赢得舆论和病人的支持。他做到了让一名医生一天看五百个病人。针对媒体批评医疗技术不行，他在医生护士中开展培训。他要打造世界上最强大的医院……说起来，公立医院除了经营目标不同于一般企业，其他方面与企业类似，生产成本同样要得到足额补偿，其再生产活动方能持续，但作为院长，他还要满足上级和社会的期待。他使医院从被动的广告时代走向了主动的口碑时代。此外他也亲自加入到科学实验者的行列，是一位名符其实的学术带头人。院长决定着医院的生死存亡。

　　白黛只在信封上写下院长大名——她在《医药报》上见过他的名字。这真是胆大包天出奇兵。她不顾后果，闯入禁区。如果医生真的一直在掩盖他们死亡的真相，这样做可是天大的冒犯哪。我揣测院长或会一怒之下，下令停止对白黛的治疗，甚至对她实施安乐死——这将成为女人的死因。

　　仅仅过了半年，她竟收到了院长的亲笔回信。这位大人物对白黛孜孜以求的探索精神表示首肯，但关切地劝告她先安心养病，身体是一切的基础，病没治好，什么也干不成。至于花园之类的地方，还是不去为好，接触了花粉等过敏物质，对恢复健康不利。他没有回答医生死不死的问题。

　　白黛拿着这封信，呆呆地许久不说话，那样子真有些怕人。也许是不曾料到，院长在百忙之中竟然回信了。连院长都知道她做过什么了。医院确是一个复杂的巨系统，它全知全能。

　　但院长没有命令保卫部门把写信的病人抓走，也没有赐白黛一死。我感受到了他的宽厚仁慈，并自责褊狭阴鸷。

　　我也被这事吓住。我好像看到院长手执一本全院病人的花名册，上面有白黛和我。他一眼看穿了病人玩的这套小把戏。他就像法力无边的佛陀。我们再怎么耍尽花招也在院长手心里。

　　我畏怯地撤回病房，再不出去。我不敢去花园了。医生是怎么死的，与我有何关系？ 韩松医院三部曲（医院+驱魔+亡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