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治疗的本质

　　我没有随白黛走，而被留在这家医院，也担任了见习医生。对此我欣然接受。原来，我是能够做医生的。大概，这乃是因为医生数量匮乏，需要不停由病人转换而来，加以补充，如此才能令医院战胜死亡危机，逃脱世界末日，确保长盛不衰。我是这样认为的。

　　但代价是，我不能再与白黛在一起了。我们只被允许通过写信保持联系。交流的都是学术心得，绝不提男女之事——而那也本非什么男女之事，不过是医患关系的一种含蓄而深刻的表达。但我们探讨得较多的，却又正是这种治疗方式。为什么它是一种治疗方式？与其他疗法有何不同？是否具有不可替代性？为什么是它使我们升级成了医生？

　　白黛认为这是一种返本归源的尝试，跟哲学中的“螺旋式上升”有相似处。在终结家庭及其附属的生殖价值以后，医院的危机并没有解除，一些医生终于醒悟，认为两性关系在医患关系中，仍具有重要实用性。这原本是一种合作与对抗的关系，深刻反映了医生与病人、药物与病菌、个人与集体、家庭与国家乃至生存与死亡关系中的哲学。但这后来被基因治疗掩饰或抺去了。现在需要重新加以发掘和整理，以期获得创造新疾病和新疗法的契机。

　　有一种情况可以拿来对此进行说明。在子宫中，有来自血清的抗体，即精子凝集因子，能使精子凝集而失去活力，这在妓女体内最高，已婚妇女次之，未婚妇女最低。可以想象，已婚妇女的抗体特指于其丈夫的精子，这样便制造出了一个对于已婚男人来说窘迫的可能性——丈夫的精子被妻子的免疫系统致残，其妻子情夫的精子便会占尽竞争优势。这陷丈夫于疾病般的极大苦痛，并令他产生醋意。这便是女子以柔克刚的神奇伎俩，利用生物进化法则赋予的内功，在接受丈夫阳物的同时又拒绝他的精子，这可不像表面上她用柔韧的脂肪对付男子坚硬的骨骼那么简单。这才是真正巧夺天工的治疗手段，既有利于卵子在更广泛范围内寻找更好的精子，也使得丈夫在厌倦之余还要对配偶的外遇醋意十足，从而保持对结发之妻的效忠。

　　这便是人生中悲剧性的喜感一幕，揭示了治疗的本质，亦即骨子里的医患一体性。医生与病人就像是夫妻，貌合神离，同床异梦，紧张对抗，但不至于关系破裂，相反还缺一不可，彼此需要，互相利用，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在张力中保持默契。因此，急需像考古一样，重新对往昔的经验作出检讨证明，回到过去寻找答案，复建一个参考系统。而不得不这么做，乃是医院已到了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

　　按照新的计划，在未来，所有的医生，都必须要有做病人的经历，任何先进的医学理论和充分的医疗实践都无法替代亲自得病，非此不能真正把医生做好，以走出越治越病的怪圈。这样才能把医患一体性推向圆满无碍。以前认为，医务工作繁重，做医生，必须身体好，这恰恰是严重的误区。在新的层次上，医生和病人将获得平等，可以共同做局了。由此医院便能励精图治，开拓进取，不断创新，保持先进，长命百岁。

　　此乃白黛的逻辑推演。她继续钻牛角尖。我觉得恐怕也没有这么简单。这是华岳大夫的想法，还是“假山”医生的方案呢？抑或是院长的亲自设计？为什么医院会找到我这样一名弱不禁风的歌词作者？理论上应该挑选一位强壮威猛的长跑选手来做实验对象吧。另外，我跟白黛发生的这层关系，与家庭什么的毫无瓜葛。把我们联系在一起的，其实是太平间啊。只能说，事物的缘起永远不能理解，医院的真相毕竟无法猜透。

　　不过这并不是我最惦念于心的。 韩松医院三部曲（医院+驱魔+亡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