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常胜离开了家,马蹄滴滴答答。
没有那些传奇侠客般的潇洒,没有那些数不尽的掌声或者喝彩,更没有那些少年英雄们的天降神兵与拥簇追随。
只有一匹起名叫盛世的白马,一个简单的包裹,一身素袖锦衣。
没有任何一个人送他,倒是有无数的人在远处看着他在背后议论纷纷,直到出了当阳城门,那些纷纷议论,嬉笑怒骂,就像巨大的潮水,仿佛在欢送他,或者说推着他。
没有喜怒无常的世子殿下,大好当阳城也许会寂寞,但很多人都会比以往要快活。
江常胜没有回头,自顾自的路过了村庄,走过了田野,翻过一坐又一座山丘。
二十多天过去了,江常胜碰到了许多人,形形色色的人。
有田野间的农夫,有村落中坐在大陆中央抽着纸烟的老人,还有山间的砍柴人,还有那刮过一阵阵风满是萧杀的西北铁骑。
赵钱孙李,周吴郑王,江常胜记不得他们的名字,许许多多,甚至没有互相过问过名字,有时候,江常胜和他们会在一起吃饭,有时候,江常胜会跟他们谈笑风声。
从走出当阳城的那一刻起,离江阳城每远一里路,江常胜身上的那些标签,头顶的那些光环,就会变弱一分。二十多天过去,江常胜的衣服已经脏了很多,上面满是泥浆和风沙,早已脱下,换上了一身从普通农家那里淘来的旧布衣,他的脸颊甚至看起来都变的多出了一点沧桑。
如果那些认识江常胜的人,听说过江常胜的人看到他现在的模样,恐怕会张大嘴巴满是惊讶,完全不像是一个大户人家的富贵的公子哥,而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赶路人。
“爸爸,你快看,那个骑着白马的哥哥要去哪里啊?”
草地上,一个小女孩看到江常胜,问起自己的父亲来。
他的父亲沉吟了片刻,“那个人啊?一看就是一个书生吧,进京赶考的。”
“爸爸,我也要读书,也要进京赶考,京城里肯定有很多好吃的吧。”
“哈哈,就知道吃,好好跟着村里的老先生读书,等再过一阵子,爸爸就送你去当阳城里念书。”
“再过一阵子是什么时候啊?”
男人会心一笑,看着自己的女儿眼里满是温柔。
“等你再长大点,你再长大点,爸爸种的那些苹果树,肯定也卖的特别好了。”
骑着马悠悠路过的江常胜听到父女俩的对话,会心一笑。
明明是大白天,江常胜却在这对父女的眼睛里看到了点亮星空的烟花。
从小锦衣玉食,一生下来什么都有了的江常胜,站在云梯上的他这一刻忽的若有所悟,这些日子里走过的路,看到的人,还有此刻,这哪是什么烟花?这分明是烟火,人间烟火的烟火。
西北之域,少山少水,最多的,就是黄沙和瘦马。
又是七天过去了,江常胜走进了一片大漠。
就在这日,江常胜已经连续走了两天没有吃东西了,西北的大漠,最可怕的,不是一望无际的贫瘠和孤独,而是那些杀人不眨眼的马匪,还有一不小心会被遮住眼睛的风沙。
江常胜翻开了自己的包裹,里面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幅合着的,安静躺在里面的圣帝圣旨,和三三两两的碎银。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地平线上的他,眼睛里有一丝疲惫。
因为他知道,自己如果再不休息,再不想办法走出这片大漠,自己很可能会被掩埋在这尘土之下。
而用不了一个月,整个虎国,甚至是整个人类国度,就会听说一个天下奇闻。
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王侯子弟,圣帝降下的婚约却被女方毁约,一幅满是骨气的模样独自离家出走,然后还没走到京城,就饿死在半路上了。
想到这里,江常胜哈哈一笑,一扫眼睛里的倦怠,驾马开始继续赶路起来。
江常胜摸了摸盛世的鬃毛,“盛世啊盛世,带我去找一个可以落脚的地方吧,你也累了吧。”
盛世不愧是传说中的马,灵性逼人,在下一刻,不等江常胜带路,开始载着它的主人飞奔了起来。
当夜幕就要降临的时候,大漠的一座山丘上,江常胜看到了那是一家客栈,一家孤零零的,却又满是沧桑尘土气的客栈。
江常胜刚骑着马到达客栈门口的时候,一个殷勤的店小二便走了上来。
“客官,看您的模样,想必肯定是累了吧,快下来休息,本店有这大漠里最好的酒和肉,来,您的马交给我了,真是一匹好马啊。”
江常胜点了点头,翻身下马,走进了这家客栈,这家客栈的名字,很有趣,叫做和平客栈,因为在西北一域,就算是三岁的孩子都知道,西北的大漠有多可怕,多么吃人不吐骨头。
西北最乱的地方,就是大漠了,特别是在眼下这个季节里,西北的每一片浩瀚大漠,每天都有数不清人,马,畜,倒下。
和平客栈?这样的招牌,恐怕在大漠里,更多的是一个谎话。
江常胜走进客栈大堂的一瞬间,眉头就不可见的微微皱了皱。
大堂很大,至少摆有四十张小圆桌,而在这个夜晚,至少有二十桌都坐满了人,形形色色的人。
有凶神恶煞背着大刀的大口喝酒的看起来像马匪的男人,有围坐一群看起来眼神狠辣阴翳不知道在低声讨论着什么事情的人们,还有包裹的严严实实,看不清脸颊的沉默人。也有看起来普普通通,像是读书人的少年,一脸胆怯安静的坐在角落,不敢多说话。更让江常胜微微一愣的是,在这大漠的和平客栈之中,显然更是不缺陪酒的风尘女子,一个个风尘女子春光乍泄,伟岸的胸脯,外露的大腿,在这小小的客栈里,孤独的大漠中,就像是一壶别味的酒,她们兜兜转转,一会儿在这卓风生水起,一会儿在那桌谈笑嫣然,仿佛根本不畏惧那些男人们满是欲望的目光。当一个风尘女子坐在一个丑陋男人的身上时,角落那桌胆怯的书生眼睛里,有惊讶,有震撼,有艳羡,但最后,还是回归畏惧。
刺鼻的味道,有酒味,臭味,血腥味,廉价的胭脂味,满是复杂。
大笑声,叫喝声,议论声,辱骂争斗声,声声入耳。
江常胜自顾自的找了一个视线非常好,比较方便走动的位置,坐了下来,江常胜并不是角落里那个普通的书生,江常胜虽然手无缚鸡之力,胸无斗墨,但是活了十七年了,江常胜的阅历等等,根本不是一般人能够比拟的,在这种环境下,江常胜很清楚自己应该做些什么,不该做些什么。
“打半壶酒,一碗面,谢谢。”江常胜对店小二说道。
如果此时此刻,这一幕让李唐那个大胖子看到,肯定会惊掉下巴,他认识的江常胜,从小到大,可没有对哪个店小二甚至是亲人朋友说过一句谢谢,从来没见过江常胜只吃一碗普普通通的面,这碗面又硬又淡,上面的猪血看起来松散无味,甚至都像是没洗干净。
坐在桌子上吃饭的时候,江常胜可以清楚的听到隔壁桌人们肆无忌惮的畅聊。
“哎,你们听说了没有?前一阵子,咱们西莽王的儿子,世子江常胜可演了一出好戏啊。”
“据说那位年轻的圣帝降下婚约,将自己的妹妹许配给江世子,结果你们猜怎么着?”
“怎么着了。”
无数人都一脸好奇的问道。
“人家那位风华绝代的小公主,独自一人一马,追着圣旨直接赶到了当阳城,当着无数人的面,当场单方面毁约,直截了当的告诉天下人,江世子那个只知道风花雪月的纨绔混子,配不上自己。”
“天呐,还有这种劲爆的事情?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能怎么样?那个不许无术的江世子,是全天下出了名的,据说当场就被气的晕了过去。”
“谁说的?我怎么听说那个江世子一见钟情,当场不同意,哭着跪着求着人家原谅自己,还发誓说以后重新做人,改邪归正。”
一时间,江常胜三个字,引爆了整个客栈的话题,每个人都眉飞色舞的议论了起来,各种各样的言论。
“唉,咱们西北西莽王江业,那可是了不起的人物,你说他怎么就生了这么一个儿子啊。”
“就是,读书不行,练武也不行,连普通人靠努力可以达到的都做不到,更别说需要天赋,更高层次的修炼一途了。”
“哎,我要是他吗的能出生在江家,别说出生在江家,随便有一点半点资源,别说什么世子,就算是天王老子,老子也能拉他下马。”
“哈哈,瞧你酸的。”
“你们听说过以前江世子的风流事迹没,听说他骚扰的姑娘,不计其数,但都没有一个真正提枪上阵的,据说吧,这位江世子天生不举!”
“哈,真的假的啊!”
一时间,整个和平客栈的气氛欢快到了极点,似乎每个人的脸上都露出了轻松愉悦的笑容,就连一直坐在角落里的那个胆怯书生,都偷偷的笑了起来。
而没有任何人知道,更没有人可以认出,他们此时此刻口中那位男主角,就坐在他们的身边。
如果他们知道,这个穿着普通布衣,脸颊标致,此刻一言不发吃着面喝着酒的年轻男子就是江常胜,恐怕今晚整片安静的大漠,都要沸腾,燃烧。
江常胜没有说话,听到那些风言风语,看不出任何情绪的变化。
吃完饭起身打算回房间休息的他,被一个男人拦住了。
这是隔壁桌一个一脸横肉的男人,从装扮上看,像是马匪,又像是屠夫。
他直接伸出一只腿,满是嚣张的拦住了江常胜的路。
“喂,小兄弟,一个人出来啊?”
江常胜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愤怒和不悦。
“是的,这位老哥,请问拦住在下有何贵干?”
男人冷笑了一声。
“看你的样子,不像是西北方向来的人啊,细皮嫩肉的,打哪来?要去哪里啊?”
江常胜脸色微微一沉,自知来者不善。
淡淡一笑,“老哥果然好眼力,我确实不是西北方向来的人,我是土生土长的西北人,家乡紫竹县,此番出行,是去笼城探望外戚。”
江常胜随口一诌,也不着急要过,因为江常胜知道,自己如果不打发面前这个家伙,自己强行过,是过不了的,会很麻烦,反倒是淡定的坐了下来,也不躲避,也不激进。
“老哥这是有什么事要指点我的么?”
凶恶男人神色微微一愣,没有想到面前这个看起来明显很年轻的男子,竟然能够如此不急不躁,不慌不怒。
只见他脸色一阴,“刚才,我看到整个客栈的人,都在谈论着江世子的事情,议论纷纷,高谈阔论,只有你,不苟言笑,一言不发,莫非,你是觉得我们很无聊?或者说,你很不屑跟我们一起聊天?”
这句话一出,整个客栈大堂都安静了下来。
所有目光,齐刷刷的看了过来。
很显然,江常胜碰到了一个非常难缠且狠辣的家伙,明显不怀好意,说话更是暗藏杀机,写在脸上的,就两个字,“挑事!”
听到这句话的江常胜,脸色一瞬间难看了半分。
“老哥说笑了,刚才众人议论的时候,我也听着,没有与人阔论,是因为我连续几天赶路,已经很疲惫了。”
凶恶男人又是哈哈一笑,身子微微前倾,整个人离江常胜不过二十公分远。
他的目光之中没有丝毫掩盖的压迫意味,“胡说,刚才我分明看到众人议论的时候,你的神色有不悦和愤怒闪过。还是说,我们议论那位江世子,让你很不高兴?莫非,你就是那位传说中世袭罔替的世子?江常胜?”
当这一句话音刚落的时候,整个客栈的气氛都变了。
所有人的呼吸都仿佛凝滞了半刻,所有人看向江常胜的目光,满是打量。
就在鸦雀无声正是气氛紧张之时。
凶恶男人又是一声大笑,“哈哈,看你那个一脸冰冷紧张的样子。”
“我跟你开玩笑的,你要能是世子江常胜的话,老子岂不是能出去跟人说老子是西莽王江业?” 龙象演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