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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错再错”

西藏,西藏! 卡布 4597 2021-04-06 04:22

  ◎ “一错再错”

  基本完成的坛城中有很多的圆形,这些圆一个接着一个,像一串水泡,这些水泡像从空中俯瞰到的一个个湖。打开卫星地图,以上帝的视角从空中俯瞰西藏的中部,我找到了那一大片空地,我看到在冈底斯山脉和念青唐古拉山脉以北的山麓与昆仑山脉以南交接的地带,到处都是湖,我知道,这一带才是中国最名副其实的湖泊密集地带。

  2014年,《中国国家地理》杂志拟定当年的10月刊为西藏专辑,因此单之蔷老师决定对西藏进行两次考察,我制订了那一年第二次考察任务的具体线路。其中9月的那一条线路,穿过了一长串的湖,后来这条线路被大家称为:“一错再错”,当时考察队因为时间有限,只走了计划中的一部分就已经快要9月中旬了,10月刊已经迫在眉睫。因此,很遗憾这一次没能彻底按计划走完,而我在那次考察结束后在狮泉河和他们分手后果断折向了探访象雄古道的小路。

  真正完整的“一错再错”其实是下面这样的路程:

  这条线路分为两程,一程自东向西,从拉萨出发后,经纳木错、巴木错、班戈错、色林错、恰规错、吴如错、达则错、冻果错、弹马地错、当穷错、当惹雍错、扎日南木错、达瓦错、塔若错、扎布耶茶卡、得阿壤错、仁青休布错、挝那荣错、吉布玛布错、久玛错、玛旁雍错、拉昂错,最后抵达日土县的班公错;线路的另一程,全程自西向东,自班公错出发,向东折返,依次经过了扎伊错、结则茶卡、先且错、鲁玛江东错、阿鲁错、美马错、昆楚克错、喀湖错、查木错、拉布错、拉果错、洞错、巫嘎错、甲热布错、诺尔玛错、朋彦错、北雷错、比让错,去向普若岗日冰川地图上不知名的淡水湖:才多茶卡、蒂让碧错、昂达尔错、其香错、兹格塘错、错那、嘎弄错、错鄂、蓬错,最后回到纳木错。

  这条路上,我曾经走过约50个湖,这才是我心目中真正的一错再错。我能带队走这条路,当然不是第一次行走,上面的湖,大多数我都亲眼见过。

  我最大的爱好之一,是看地图。原来我们只能去翻看纸质地图,随着科技越来越发达,我开始用手机上的地图软件看地图,后来有了卫星视角的地图。我曾经的行走,如果真的可以从空中俯瞰并能真实记录轨迹的话,这会让人痴迷。

  在冈底斯山脉和念青唐古拉山脉以北的山麓与昆仑山脉以南交接的地带,到处都是湖。在藏语中,这一片区域叫“羌塘”,翻译过来就是:北方的高地。这些高地上,你会发现到处都是湖,湖在藏语中被称为“错”。这一带有多密集?在西藏自治区和青藏高原的西北部,昆仑山、可可西里山以南,冈底斯山以北,地理位置32。10′一36。32′N,79。42′—92。05′E,总面积为2.98×10km,是我国最大的国家级自然保护区。该保护区北靠新疆维吾尔自治区,东连青海省,是青藏高原第一级台地,平均海拔在5000米以上,整个保护区地势高但较为平坦,以低山、丘陵为主,区域内湖泊星罗棋布,面积大于1平方千米的封闭型湖泊约400个,河流以内流河和季节性河流为主,是一个封闭的区域。整个青藏高原的湖泊在面积上占了全中国的45%左右,羌塘又占了青藏高原中的一半,所以,我经常去到这里是有原因的。

  西藏的湖都太大了,我跟我那个杭州的好兄弟洪群说:“你就忘记你家门前的西湖吧,那就是个小小的水塘,西藏的湖太大了,大到我只能拍出一条线来,很多时候,你根本没有办法拍出两个湖的明显差别。”

  其实沿着这些湖穿行的路,绝不仅是一条让人“一错再错”不停路过湖的路,这条线路穿越的是真正的“羌塘无人区”。羌塘,是中国目前最大的荒野区,这一带的人们还是过着游牧生活,这是一个活着的博物馆。这一大片土地,更是青藏高原上所有生物的乐园。地图能启发人们以宏观角度去思考,我脑子里早已经构建起了一个西藏的三维模型,羌塘深处,其实是四通八达的,你真的可以在有保障的情况下,开着车四处去游历,这地方真大。

  在羌塘,在冈底斯山脉与念青唐古拉山脉的北部,在这一大片空地中生存的人们多以游牧为生,这一区域的海拔相对较高,农作物在这一区域只有极个别有小气候的地方可以少量生长,人们顺应了地理以及气候环境而被迫选择了游牧。在这两条山脉的南侧是大名鼎鼎的雅鲁藏布江河谷,高地绵延到东侧还有一个缺口,是海拔相对低一些的横断山脉,有资料显示在这些海拔相对低一些的一大片区域中诞生了西藏最初的农耕文化。我个人一直认为,西藏的人们就生活在这两种文化之中。要深入了解西藏,必先在人们的日常生活之中去寻求答案,人们的生活建立在生产方式之上,生产方式又取决于生存的环境,因生产生活方式的不同,继续衍生的是不同的文化类型及各种表象,这一类型当然包括了生活中的所有仪式。

  有如此的不同,但人们的信仰和依止又完全一致,这显得矛盾的统一让人们在精神层面上建立了一个统一的精神架构。无论生活在藏北,还是生活在藏南,或者是生活在藏东,甚至生活在藏西。生命一直就在延续,顽强不息。

  湖,太多太大,我更愿意在路上碰到人,碰到生灵。

  我见过转经筒上插着塑料花,摆在色彩单一的藏北,在藏北除了牧羊女子的服饰和头巾异常鲜艳以外,就没有超过50厘米的不同色彩的植物,更不用说出现大朵大朵的花,人们把塑料花插在了转经筒上,我相信,这是他们以为的美。

  在塔若错的旁边有两个男子,他们光着脚用七根棍子在处理两张羊皮。

  在扎日南木错湖畔阴阳山的脚下,带着两个孩子的母亲,正坐在地上用手工捻制的羊毛线纺织成毯。

  在昆楚克错的湖边,小小的藏野驴正在追着妈妈吃奶,它们吃饱了真的会懒驴打滚,在盐湖边打滚。

  其香错的远处有两个羌塘的孩子,他们冲进了沼泽地里玩起了水。

  我在才多茶卡,看见脚下的戈壁滩上开满了雏菊,它们一直延伸到远处的雪山。

  在诺尔玛错湖边,我见到一个牧民兄弟正甩着一个绳圈,他用套马一般的技法套中了一只羊,他放倒这只羊后,用绳把羊的四蹄捆住,捆绳的动作并没有停下来,他直接把羊的嘴和鼻子捆死了,几分钟后,羊的肚子鼓了起来。从帐篷里走来一个阿佳,她弯下腰开始用一把小刀给这只刚刚被宰杀的羊脱皮。

  我往前走,在一个大湖边,我碰到了一个行脚的牧民。他正在生火做饭,他的身上只有一个牦牛毛编织的背囊,他抱来了三块石头支起了灶,又捡来了一些干牛粪,他坐在了地上,打开他的背囊拿出一个没有盖子的被火烧到漆黑的茶壶,一个木碗,三个铁盒,那里边分别装着茶叶、盐、酥油和糌粑,最后还掏出了一个皮囊制成的吹火筒。十多分钟后,他喝上了酥油茶,喝到最后,他抓出一些糌粑,就着茶,揉成了一团放进了嘴里。

  色林错的湖边一只黑颈鹤正和一匹马背向而驰。湖边的草丛之中,一只白屁股(藏原羚)正抬起头看着我。远处的湖里,三只凤头䴙䴘正如军舰出航一般划过平静的湖面,目光所及,一大群藏羚羊正在追逐奔跑。

  一个牧羊女赶着一大群羊路过我的身旁,她的羊群边有一只牧羊犬,她走过我的身旁,把她认为最漂亮的羊抱起来给我看。那些靠近北方的山,就像奶牛们身上的黑白色斑纹一样好看。羌塘下雪了,如果雪太大了,牧民们就要受灾了,大雪让游牧生活变得艰难,甚至直接进入困境,好在,这样的大雪并不是总有。

  在没有人的地方,动物们还能拥有这一小块区域。在21世纪人类探知这个世界后,它们还有边缘化生存的一小片区域,人类边缘化了动物的领地,我想是这里的海拔以及极端的生存环境保护了它们。荒原上已经快要没有狼了,没有狼的荒原失去了野性。失去了领地的狼是颓败而后退的。我们站在食物链的最顶端,难道我们是要把它们,曾经生活在这里的它们逼到动物园中苟延残喘?

  扎加藏布的河水绵延安静淌过我的身边,最终流进了色林错。

  极目远眺,视线的尽头是积雪的扎日山山顶。

  不远处,有成群的藏羚羊撒着欢地飞驰。

  在它们的身后,一头野牦牛在风雪中茕茕而立。

  另一侧有一大群藏野驴在山岗上。

  这里现在的平均海拔近5000米。

  在三亿年前就已经是古特提斯海的一部分了。

  天上挂着大大的月亮,我看到山下的扎布耶茶卡的湖水是七彩的。这就是羌塘。羌塘的人们必须活得坚强,尤其女人。

  索桑姆,32岁,她是甲热布错旁的牧民。她身体不大好。“他们说,我得的是癌症。从小到大我的生活就是放牧,我们这边草场广阔,雨水还算充足。但冬季下大雪对牲畜的影响是灾难性的,我年龄大了,身体状况不太好,特别是大腿,曾经做过两次手术。我有两个孩子,大的6岁了,小的才3岁,我们一家现在只能靠丈夫一个人了,家里的大小事都要由他来承担,我们家的劳动力太少了,但在共产党的恩惠下有了房子住,各方面对我们也很照顾。比起从前,现在生活的已经很幸福了,我很感谢共产党,虽然我的腿不好,但作为一名牧民,牲畜是我们最大的依靠和财富,延续牲畜的生命是我的职责,我会坚持下去的。”她对我说了这样一番话。我见到了她的大儿子,我试图和他交流,可他就那样一直坐在我的对面,不好奇,不说话,他不笑,也不哭,没有任何表情。我完全理解,在他的生活中,只有这顶帐篷以及帐篷中的三个亲人和一大群归他管理的羊,他根本不会与陌生人交流,他不认识任何一个陌生人。

  藏北的妇女,坚强而富有耐受力。她们的人生,如同帐篷中的牛粪火在一点点地燃烧,温暖着家庭。牧羊女,支撑着帐篷下的家,这个家,有时候有男主人,有时候甚至就没有男主人,只有妇女和孩子。这种生活不是那些浪漫文字中描述的逐水草丰美而居,那是诗意而浪漫的字眼,用在生活,踏踏实实的藏北生活中,完全不合适。在藏北,大片大片的草场因为海拔过高,半荒漠化,游牧,才是人们唯一的生存方式。在藏北,一片广袤大地自成一体,地势开阔到天地之间唯有你。如果你认真观察,你也能分辨出方位,你也能看得出远处山和山的不同,如果停下来和牧民们聊天,他们会告诉你从远古而来,铜与铁的战争和传说。

  我在查木错湖边的小山顶上,听到四珍唱的牧歌,歌词简单到只有几句话:往山上走多了,感觉跟风成了朋友;在草原上住久了,感觉跟花成了朋友。 西藏,西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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