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徒步嘎玛沟

西藏,西藏! 卡布 6166 2021-04-06 04:22

  ◎ 徒步嘎玛沟

  从地理学上去探索,西藏就是一大块台地,台地四周布满高山。在坛城中,最外侧的圆有一整圈全部是白色,这很像西藏四周围过来的山峰,那些山上终年积雪,是雪白的冰雪世界。这些冰雪造就了无数的冰川,它们有的朝向山的北侧,有的向南,僧人们在外围的圆周间,绘制了无数的线条,是放射状的,这些线条,看上去和这些冰川融水切出来的沟很像。西藏的每一条沟,都来自高山,来自那些极高的山。

  珠峰的东坡有一条沟叫嘎玛沟,嘎玛沟,近些年火了。

  嘎玛沟位于定日县与定结县之间的嘎玛藏布及其西侧谷地,东自陈塘,西抵珠峰东坡冰川,是一条海拔从2000米到5000米的山谷。整个山谷东西长约60千米,山谷中的落差以及从朋曲上升的暖湿气流使此区域内生态类型丰富多彩,这里培育着珠峰地区保存最好、面积最大的原始森林。嘎玛沟位于珠峰核心保护区内,在这条沟中能欣赏到世界高度排名第一、第四和第五的山峰,它们分别是珠穆朗玛峰、洛子峰、马卡鲁峰。三座高山附近还有珠穆朗卓、嘎玛岗等为数众多高7000米左右的雪山群。

  20世纪20年代,英国探险家巴瑞先生在《珠穆朗玛峰考察》一书中赞誉嘎玛沟为“世界上最美丽的山谷”,美国高山研究所所长丹尼尔·泰勒博士的《西藏纪实》一书中称嘎玛沟为“世界十大景观之一”。他们都被这里梦幻般的自然美景所折服,赞誉嘎玛沟为“世界十大经典徒步线路之一”。珠峰东侧与珠峰北侧差异很大,北坡更靠近珠峰主峰,海拔直接在5000米以上,那里,几乎没有植被。

  如此盛誉下的珠峰东坡,我必须向往,我向往在措学仁玛亲眼见到这些高山在湖水中的倒影。2013年的秋天,我决定出发。去嘎玛沟要提前准备,我在拉萨出发前早已经准备妥当,一顶高山帐,三个大号瓦斯罐,两个户外锅,我还带上了一个厚睡袋和两张防潮垫。

  早上8点,第一缕阳光开始把珠峰照亮,接着是洛子峰、马卡鲁峰,8844.43米,8516米,8463米,山峰每一点高差的变化,都会被阳光发现,我喜欢在这个时间站在从定日前往曲当乡的加乌拉山顶慢慢观察。下山过扎西宗乡(海拔4147.13米)后会分路,我在这里往几十千米外的曲当乡(海拔3616.95米)前进,在乡政府门口,我接上了约好的牧牛工,扎西和次仁。他们准备了三头牦牛,我把车停在了这条路上最后一个通车的村庄优帕村(海拔3794.07米)。

  捆好行李,三个人,三头牛,立即出发。

  我只想去到那个传说中可以拍摄到倒影的小湖,我没计划要从这里穿越到陈塘去,驴友们完成了穿越可以炫耀,我打小就在山里,小时候经常和同学一起上山去捡菌子(采蘑菇),在雨水泥泞的灌木丛中穿梭,这样的劳作会把自己的裤腿划成一条条的破布,最后变成湿拖把。以至后来,我常常痛恨这样的徒步。多年前从鲁郎去德木寺,那时候帐篷太差了,在一个高山牧场露营过夜,半夜一场大雪直接把我的帐篷压垮了。找不到去处之时,看到了牛场娃子们用石头和树枝撑起来的低矮破败的小屋,我冲进去,四边的最佳位置早都被人占了,唯有正中烧火的地方还有空地,我把地上的柴火棍子扒拉开,就把垫子扔在了熄灭的火塘上,在手电筒没电前赶紧躺下,裹紧睡袋,直接就睡在了一堆木棍之上。天亮起来,那一次的帐篷睡袋垫子都成了纪念品,在那样的环境中也能安睡到天亮,想想就是因为那会儿年轻,就是因为累,就是因为困,就是想睡觉。

  天黑前抵达宿营地,我的脚力让我的两个牧牛工佩服。这是晓乌错(海拔4744.27 米),宿营地有一个看上去低矮阴冷的石头房子,这是牧民们放牧时用的。其实在这样的地貌中前进,在哪里基本都差不多,同样的海拔上,植被、山石经常会让你觉得自己曾经来过。牧牛工没有帐篷,他们要在有宿营点的地方停留。这些宿营点,就是牧民的放牧点,牧民们会囤积一些燃料、盐,甚至食物供下一个来的人使用。近年来,这里成了老外,新派驴友们的宠爱之处,这样的传统渐渐也就没了,也就慢慢变成了一个临时的歇脚之处,这地方让我想起了2000年的稻城亚丁冲古寺,同样的,来的人多了后,歇脚之处的墙围下渐渐多出了些方便面桶、塑料袋以及饮料罐。

  晓乌错,是湖的名字,也是第一个宿营地的名字。据说天气晴好的话,可以用手去摸马卡鲁峰和珠穆隆索峰,我到的时候,垭口乌云密布,不一会儿就开始下雨,山是摸不到了,我只能去摸雨。我不想在石头屋子里被湿柴弄出来的烟熏成腊肉,就跑去附近找了块相对平整的地方,搭起了我自己的帐篷,我拿出电子书看了一会儿,中间啃了一会儿饼干,开始听雨睡觉。

  山谷中,天亮得晚,早晨8点多才透亮。我早就醒了,就懒在帐篷里,静静听雨。等我的牧牛工们把所有的行李都装好捆好,我才出来。我快速烧了壶水,从背包里掏出两个饼子,冲了杯速溶咖啡,坐旁边的石头上啃着饼子看着山谷之中的云雾快速升腾。

  出发,直接前往晓乌拉垭口(海拔5053.30米),道路因为一夜的降雨变得湿滑,走在被人和牛踩出来的小道上,经常会被冒出的尖锐石头绊到脚,加上背上的背包有点沉,我走得踉踉跄跄。沿途植被丰富,溪流纵横,但是路早已经变得泥泞不堪,洼地之中,多是沼泽。

  往卓湘营地去的路上,下起了雨,走累了,我们坐在路旁石头上抽烟。我看着雨一滴滴地落下来,打在我的衣服上,然后顺着胳膊滑走。这场景让我有些出神,我想起从前的我就没有一件像样的冲锋衣,在户外,冲锋衣确实必要,而且,真是一分钱一分货,最早,我就穿着一条牛仔裤上到了海拔6500米,真是无知者无畏。那时候也没见过大牌,见了也买不起,我买的全是贴了大牌的假货,那种一件200块的冲锋衣上身,看起来还不错,不过一遇到下雨就活脱脱成了雨衣,是被雨打湿贴在身上的雨衣。后来学乖了,再苦不能苦衣服,再累不能穿烂鞋。我觉得有一件事也特别奇怪,拉萨的夏天,游人如织,这些人特别好辨认,他们人人一件冲锋衣,红的、蓝的、黄的,什么北面,什么始祖鸟,哪种贵就穿哪种,他们像一股股鲜艳的水流在八廓街上流动,弄得街面上也明晃晃的,我搞不懂这些来西藏的人,他们是不是天天都住在野地的帐篷中,他们的着装如此统一有序,确实是一大奇观。更好玩的是,在别的城市,我在地铁上还经常看到人们面色清秀白净,也着齐整的各式大牌冲锋衣,且脚踏高帮登山鞋,上面各种大牌,尤其大牌的LOGO特别明显,就差贴在脸上。有朋友逗我说,这样的人里以程序员居多,我听完就笑了,原来是天天在办公室对着屏幕的人向往着户外的生活,可他不知道,成天当野人的人,那种生活的苦。我回到城市,就喜欢大裤衩、背心、人字拖以及运动裤。

  嘎玛沟的蒙蒙细雨下着下着就会变成小雨,然后变成大雨,在这个时候一定要一直想着赶紧停,赶紧停,没准儿这个意念真的会突然被老天爷以敲黑板的方式强调一下,雨真的就停了。当然大多数时候,这就是说梦话,不过不重要,你可以接着说,走在雨中,四周大雾迷漫,你感觉无聊吧,无聊就去感知雨和雨之间的对话。过垭口往左,有一条去往陈塘的岔路,别不小心走错了,那会傻走很久的。前行不久,便是卓湘营地(海拔3995.53米)。我脚力一直不错,接着走。开始上山,不对,是上坡,坡还有点陡,要穿过密集的灌木林,这段路,需要上上下下,接连翻越三座山,我后悔说我脚力好了。在大雾弥漫中雨一直下,我是惹了那个“雨神”萧什么来着吧,估计。我被潮湿和喘息阻碍住了呼吸,便低着头默默走路,我开始理解牧民们为什么喜欢唱山歌,不吼两嗓子真是郁闷啊。好,我唱歌,我扯着嗓子唱《阿若康巴》。

  走着唱着,前面的坡上居然出现了一个牦牛毛编织的黑帐篷,疲惫的时候能去串个门,真是不错。牧牛工们把牦牛们拴好,我们一起钻进了黑帐篷,我开始计划给自己做面条。我用瓦斯炉开工,边上放牧的兄弟拼命往帐篷里的火堆上放柴,半湿的柴放在火中立即升起了浓烟,这烟把我呛得真是想逃,但无处可逃。涕泪皆下的时候捧着碗面,好心的牧牛兄弟及时递来了一瓶白酒,我咬着牙喝了几口,又辣又呛,面条是吃不出味道了,这感觉真的生不如死,算了吧,就当吃了颗催泪弹,我站起身来,钻出帐篷,端碗喝了口汤开始接着走。雨小了些,一出帐篷,清凉的空气让我打了个寒战,赶紧动起来,听人说动起来就不冷了,就像吃饱了饭不想家一样,骗自己,有时候也是一种动力。又翻过一座山,到夏侬牧场(海拔4291.51米)了。夏侬牧场算豪华住宿,有石头房,且有两间,牧牛工们把装备卸了下来,放进了屋子,牛终于被放开了去自由吃草。这地方宽敞,房子正中还有一个通风的天窗,我们生火,看这情形,我今天晚上也不打算住帐篷了,我拿了垫子和睡袋在屋子的地面上打起了地铺。今天的石头房子通风良好,生火用的柴是干柴,所以没烟,我估计这是附近放牧的人捡来的,没了烟的棚户生活一下就鲜活起来。我拿出了两个罐头,从带的食物袋里取了面粉和白菜,我打算用这三种东西,做一锅鲜美的面片汤。户外徒步,不吃热食,天天干粮方便面,我是撑不下去的。正做着饭,过来两个牧民,黑得透亮,他们手上还捧着刚捡来的柴,真是好人,好人请抽烟。他们放牧点的帐篷就在石头房子前面不远,见有人来了,也就过来看看,我马上问他们有没有牛奶,答也简单,有,说完转身就走。一会儿牧民大哥手拿两个大可乐瓶子回来了,要价50元,我直接给了100元,不是我有钱,而是用了他们捡来的柴,喝了他们送来的奶,他们应该多收一些钱才对,人怎么能被贫穷限制了感恩。

  大多时候,我们考虑问题的方式是固化的,程序化的,并不会去发散思考。在西藏,我时常见到衣着光鲜,开着豪华越野车的人,他们从车后拿出一堆铅笔,书本,追着送给围过来的孩子们,更有甚者,直接拿出钞票人手一张。我不怀疑他们那一瞬间是有爱的,但我从来以为施与受,是对等的关系,是平等的关系,说到底,根本就不是施与受,给予的物质和还予的笑容可以画等号吗?这绝不应该是我比你有钱,我施舍给你我获得了心理上的优势和满足,那些抱着这样做无所谓态度的人,甚至一直以为自己有多大的功德。多年前我在藏北,见到一户牧民,他们那一年卖了4头牛,换了一些钱回来,你猜他们干吗?他们把钱沾上酥油贴在了帐篷里,因为这样贴起来颜色好看。游牧生活是物质需求最低的生活方式之一,基本上自给自足,他们的食物中,奶制品、肉制品均来源于牦牛。其实游牧人的衣食住行都离不开这种动物,毛可制毡,皮可制衣制鞋驱寒聚暖。用牦牛毛手工编织出来的帐篷,遇雨膨胀,可挡雨避风,天晴收缩,形成网格自然通风。是的,这是几千年来形成的生活方式。在很多人看来,牧民们其实很富有,他们拥有着几百头牛,就是拥有着几百万的财富,是的,如果把它们全都卖了,牧民们就真的都变成了拥有几百万钱币的富翁。可是,这种思考方式只是一部分人的思考方式,甚至是不同于牧民们价值观的思考方式,如果用这样的观念去看待或者说考量牧民与牲畜之间的关系,看起来确实是这样的。但我也想问:如果牧民们失去了牛群,他们的生活应该如何继续?他们面对牲畜,是惜杀的,除了不得已的生存需求,他们并不会向牲畜过度索取,所以持不同价值观的人们完全不能理解他们为什么不把自己的牛群全部赶上来,和开来收购牲畜的卡车去换成钱。是的,虽然生活方式一直在演变,但对现在还在游牧的人来讲,牦牛、牦牛群就是他们的一切,他们相互依存,活在这一大片土地之中。

  煮开牛奶吃完面片,我躺在地上烤着火看书,我的思绪突然就跳回了冲古寺。那一年和姐姐相约回到理塘,最后我们去了还没开发的稻城,我们徒步走到了几近坍塌的冲古寺废墟下,在那儿的石头屋子里,一大群人挤进了一个房间。我睡眠浅,躺下来只能睁着眼听身边的人打呼,打呼的人有意思,会打出各种花样,在那天夜里我听到一个胖子一边打呼,一边吹口哨。今天的情形何其惊人地相似,唯一的不同是,这儿的石头房子太安静了,除了房子中间燃烧的篝火偶尔发出木头的爆裂声,就只有风从房前抚过灌木丛。

  如果要我心情好,请给我一个晴天。

  天晴了,我终于看清楚了,在我行进的左侧正是珠峰东坡巨大的冰川,冰川的推移运动将山谷切得很深。这段路会一直沿着台地前行,海拔已经上升到4714.93 米左右,慢上坡非常考验人的耐力以及耐性。在身体到极限的时候,你要坚持,因为过了这一段后人反而会轻松,但是,山永远是这样,一山接一山。我转过头去看驮着重物的牦牛,原来它们也累,牛汗直淌,鼻孔冒烟。我必须要努力翻越这个垭口,我要去措学仁玛。

  中午,我在垭口找到了水,简单煮了泡面,招呼扎西和次仁吃面喝汤后继续出发。这一路上坡的水都不好,在垭口才遇到清亮的溪水,我可不敢喝沼泽地里的水,用手一捧,一堆小虫子在手心跳舞。天黑前,我终于到达措学仁玛(海拔5035.74米)。扎营,搭好帐篷,我开始在这里等待高峰的倒影、星空以及日出日落。

  凌晨3点还在下雨,完全没有天晴的预兆。用了3天时间,我走到这里,身体有些疲惫,我不再喜欢雨滴下来的声音,无可奈何之中,我拿出了耳机,戴着头灯,看着书,听马斯奈的《沉思曲》让自己安静下来。

  半梦半醒之间,天快亮了。我的帐篷正对着雪峰,我没抱任何希望拉开帐篷,拉开之后我就从地上弹了起来。天居然放晴了。

  我很想用文字去描述这样的场景,不过明显没有画面来得震撼,当阳光照进来的时候,在我的面前,是一排雪峰,依次被点亮。它们从左至右分别是马卡鲁峰、珠穆朗卓峰、珠穆朗卓中峰、洛子峰、珠穆朗玛峰。我深深地相信,如果你曾经看到这些远山宁静的积雪,它们一定是你最深的向往。

  日出之后,气温快速上升,云立即翻滚起来,我来早了,再晚半个月,今年的雨季会结束,远远见到低处的云雾翻滚着掩了上来,面前的高峰瞬间全部隐去,小雨伴随着云雾接踵而至。我开始收拾行李,我要翻越海拔近5400米的朗玛拉垭口(海拔5396.71米)。过了垭口后开始下坡,上山容易下山难,下山时走在深一脚浅一脚的泥泞之中,我削了一根棍子,拄着走,4个多小时后终于走出了峡谷,峡谷的出口就是伦珠林村(海拔4171.15米),到这里就有快速的方式抵达停车点了。

  至此,嘎玛沟的徒步,基本结束。3天,90千米。

  很多时候,去向远方,就是一个向往,把向往变成现实,就是我的生活。 西藏,西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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