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金丝野牦牛后记
自2016年,羌塘境内的野生动物保护站开始陆续投入使用。在阿里地区境内的改则、革吉、日土、噶尔四县,由政府公职人员和当地牧民组成的390名野保员,以37个保护站为基地,定期、不定期地对广袤的羌塘进行巡逻,他们将执行反盗猎、反偷矿,统计、观察、记录野生动物种群等工作。这一地区目前已经划入了禁入区,当地老百姓历来都把金丝野牦牛当作神牛来看待,牧民们信奉枪口不能对准金丝野牦牛,因为这样的行为是对神灵极大的不敬,会给自己和家人带来灾难。我必须在这里很正式、书面地感谢阿里地委、行署,如果没有他们,没有阿里地区森林公安局,没有日土县森林公安局,没有羌塘深处牧民们的帮助,我不可能试着深入地去了解一个物种;我从心底深处感谢他们,感谢阿里的人民,更要感谢羌塘深处的生灵。
在阿鲁盆地和扎向前雪山周围,一直到改则和革吉县境内我都有观察并记录到单独行动的雄性金丝野牦牛,也有3至5头小群的雄性;雌性群体,尤其有哺育小牛的金丝野牦牛,一般会结成40头左右乃至近百头的群体,集群性觅食迁徙。这么多年来,我只在扎向前附近碰到过大的集群。在羌塘,成年金丝野牦牛几乎没有天敌,导致成年野牦牛死亡的主要原因是疾病和自然死亡。针对金丝野牦牛的生育研究,目前还缺乏科学数据,但从习性上看,与其他野牦牛没有显著差异。高寒的气候使得野牦牛进化出适合自身群体的生育节奏和群体规律:发情期在7月至9月间,怀孕期平均265天左右,以此计算,大多数幼崽会出生于4月至6月间;在一些食物贫乏的地方,有些雌性野牦牛每3年才生育一次。据我的观察,金丝野牦牛基本也是如此;2016年10月,布置在溪流草坪处的一台红外线摄像机,拍摄到母牛在夜间哺育一头5个月大小的金丝野牦牛的镜头。金丝野牦牛群体的确切数量仍旧是个谜,在羌塘核心区碰到1至3头的公牛并不困难,见到几十头聚集的群体比较困难,凭运气才能碰到。在持续的观察中我发现常有黑色野牦牛与金丝野牦牛混群情况发生,这种情况一年比一年更普遍,我甚至见到了黑色成年野牦牛和金丝野牦牛群中有黑色的小牛犊存在,我很担心这种混群会不会最终导致金丝野牦牛彻底消失,我们经过数千千米的跋涉,经历了没有道路的翻山越岭、戈壁滩的多次陷车,遭遇大风和雨雪,在最富经验的巡护员的指引下,幸运地多次碰到了超过40头的金丝野牦牛群体。生活在当地的牧民,有人认为金丝野牦牛总共有500头左右,有人认为有100至200头,而更多的人是“说不清”。我多次深入羌塘核心保护区探究金丝野牦牛的记录过程中见到金丝野牦牛单群的数量最多的一次也只有80头左右。我推测,按它们的活动范围来看,整体数量也就是100头左右,当我对所有人说出这个数字的时候,我有一种心痛和无可奈何。在人类的诞生前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野牦牛、藏羚羊和其他许多物种就已经生活在青藏高原上,家牦牛在羌塘北部的生存状态极差,那里的植被看上去更适合羊群,但野牦牛在如此贫瘠的草场上居然生存得极好,这种差异让我倍感神奇。纵观我们人类,在这个荒凉无情的世界中生存,需要真正的勇气,但是这里的动物总是能够克服困难,找到庇护处与食物,最重要的是它们彼此相依。
我看过《自然》杂志的相关报道,权威科研小组“人类世工作组”投票决定,认可了地球已经进入了新的地质时代——人类世。
这个概念最早由诺贝尔化学奖得主保罗·克鲁岑提出,他认为“人类活动对地球的影响足以划分出一个新的地质时代”。而对动物来说,只要有一点点气候变化,就会造成极其严重的影响。纵然它们有着极强的适应能力,但是进化速度远远跟不上人类对环境的改变速度,如此,它们最终会一步步走向灭绝。作为人类,我得以有幸以“在场”的方式观看,我不仅看到了令我们敬畏的自然财富,还可以看到并感知到我们的所作所为带来的直接或间接的后果。我们显然可以看到,如今动物们的生存,不仅受制于自然原本的法则,更被人类的活动深远影响。“人类”早已经成了规则本身。金丝野牦牛这样的珍稀动物,它们远早于人类出现于这个星球,它们身上流淌着的血液中携带着远古的基因,并因此恩泽人类。这些家牦牛的祖先,被驯化后为一个民族的繁衍生息提供了有力支撑,正如十世班禅大师所说:“没有牦牛就没有藏民族。”
是的,牧民们曾经告诉我,羌塘的图腾就是金丝野牦牛。 西藏,西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