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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昌公路

西藏,西藏! 卡布 4077 2021-04-06 04:22

  ◎ 黑昌公路

  从类乌齐往那曲走,公路就是那条著名的黑昌公路,也是317国道的西藏段,我走过很多次。

  多年前,我喜欢在西藏漫游,我看到地图上有一条很粗的红线,上面标注了317国道,我自认既然标了是国道,应该不至于难走。我常常为我的自以为是付出代价,不过也因此有了不同的收获。

  夏末,我自拉萨出发经那曲,在那曲镇吃午饭,老板问我:“独自一人要去向何方?”我答:“想从这里去昌都。”

  老板很吃惊:“你要一个人走黑昌公路(黑河至昌都,黑河原来就是那曲的地名)?”我不以为意地吞着煮得半熟的饺子回答:“是。”

  果然,他的吃惊是有些道理的,出了那曲地区,这条国道就给了我各种“惊喜”。我哪里知道,这是一条比乡村公路还烂的国道,所以,第一天我在路过一个小镇时被路边那个写着大大的“雅安”两个字的汉语路牌吓了一跳之后,余下的行程,我都是在逢山过山,遇河过河。好不容易快要抵达索县,车已经开到昏天黑地,就在我感觉浑身快要散架的时候来了巨大惊喜,那是我第一次见到赞丹寺。我跟在一辆无法超越的大货车的身后,在它屁股后面的漫天沙尘中慢慢转过弯,黄昏日落中,我一抬眼就见到了缩小版的布达拉宫。为此,我住在了索县,次日清晨,我在晨曦中拍摄了这座寺庙。很多年后,《中国国家地理》评选出西藏最美景点中就有这座寺庙,用的照片就是我当年在这里拍摄的。现在不一样了,当年拍摄的寺庙前没有一间房子,如今,盖满民居。第二天,继续行驶,路旁歪歪扭扭插在路基边上的石制公路里程碑,写着大大的国道317,很晚了,我才艰难抵达丁青,在丁青住进了全县唯一的招待所,而且没水,招待所门口有一家四川饭馆,老板居然卖水饺。老板给我端来水饺的时候也是问我要去哪里,我埋头扒拉饺子,面对如此高深的哲学问题,回了两个字:“昌都。”老板接着说了一句话:“多吃点,接下来的路更烂。”我已经习惯了这些本地人的哲学比我好,反正我已经不能回头,那就继续前进吧。他告诉我,从县城出去不远的右侧有一个水库,从那里有一条小路下路基,往前不远的左边有条路,顺着那条路,可以上山,山顶上有个寺庙很好看。我听他的话去了,结果,我去的寺庙就是传说中的孜珠寺。我第一次上这座山,一直在纳闷,这公路谁修的,越野车都需要挂低速四驱才可以上来,那别的车怎么办?况且,这条上山的简易公路在过回头弯的时候,还需要往后倒一下车才能继续顺利沿着“Z”字弯上行。过了好些年,我在网上看到有人形容这是全西藏最凶险的十条路之一,我现在坐在这里回想自己这么多年在西藏走过的路,真是菩萨保佑。

  上午9点不到,在一个相对缓一些的台地上,我远远看到了一座佛塔,行近,佛塔下是一座天葬台,正在举行天葬。我不好奇,生而为人,来于自然,回到自然,无坟无碑,起码从环保上看藏民族选择天葬是最好、最环保的方式之一,所以这并不值得猎奇。我在佛塔下停了下来,下车为往生的人合掌在佛塔祈愿,继续上山,远远看见六座山峰之下的山坳之中,有金顶大殿一座,小小的,两层。

  这就是传说中的孜珠寺了。

  孜珠寺,所处之地,山势险峻而奇特,因有六峰(孜珠的藏语就是六峰之意)而得名。入寺,上楼,我误入了仁波切的禅房,已经进门,便施礼请教,是丁真俄色。他为人亲和,邀我落座,坐下方知他是苯教法王,更是尊崇。聊天过程中,他知我刚从阿里古入江寺而来,当即更加热情与我聊天,聊的内容很宽泛。从聊天中我慢慢感知到了他的文化素养,他看上去又年轻又帅,感觉和我同龄。我一向尊敬有真学识的仁波切,碰上了,当然会仔细讨教、攀谈,最后一个问题我问了此地鸡年有一种独有的羌姆式舞蹈,人们传说为裸跳,仁波切证实这是猎奇。不觉聊至午时,管家前来请他用餐,他更是爽朗地邀我一起,我肚饿还要赶路,也就没有客气。仁波切的饭食相当简单,只是一点青菜配牛肉粒加米饭,吃起来却很香。我连吃了两大碗,他却早早停筷,一直微笑看着我狼吞虎咽。饭毕,我向他辞行,此一去纵然山高路远,但一段缘分却因此而结下。

  再去,仍然选择了在绿油油的夏日里,仍然由那曲经黑昌公路往索县、巴青、丁青、类乌齐方向而行。这个季节山被绿色盖住了红,花开满坡,狼毒花依然无比灿烂地各成一簇。在夏季穿行在被各种野花掩隐的红色山谷中,偶遇一群岩羊安然自得,各自啃草,借着夏季草肥,它们也肥了。山谷中的天气多变如小孩子的脸,时哭时笑,正是东边日出西边雨。远远的太阳雨中突现双道彩虹,横挂于两山之间。看见两山之中的彩虹,我不禁想起了一首歌:“传说可以骑着羚羊,就会跨过彩虹飞到你身边。”上得孜珠寺,仁波切并不在寺,山前大片空地之中大兴土木,有少许遗憾。因为仁波切不在,堪布为了宽慰我,就陪着我反向绕着孜珠寺转。堪布为人和蔼,他天生异象,双手六指,曾在寺庙大殿的供奉物中拿来一根近2米长的物件递给我参详,他说这是大鹏金翅鸟的指甲。

  孜珠寺在夏季的早晨有奇观。日出前,在六指山谷底部会慢慢升起来水汽,这些水汽很快会形成雾,这些雾一定会在太阳升起来的时候顺着陡峭的山体向上迅速飞升。我知道秃鹫们也会在太阳升起来的时候结束天葬,它们一定会在那个时间返回孜珠六山的山顶巢穴中休息,它们一定会穿过云雾御风而行。这一场景的出现一定是在正确的季节,正确的时间节点上,我在佛塔上方耐心等待。按兵不动,这是猎人的首要课程,拿相机的猎人更应如此。猎人们不可自行其是,必须顺应他念他翁山的深处原野中的风、色彩、气味,一旦掌握了这里的节奏,那么一定会发现所有的乐章中,有着相同的音符。再后来,路过丁青,上山的次数却少了,我会在县城买上几袋大米、几桶油,转请管家雍仲送至寺庙。

  2016年夏天的一个早晨,6点,又在丁青县。那天我要求全组从丁青转场至巴青,所有人员都早早起床按时到齐,检查人员时有一个人迟迟不到,是郭谦。我在车前抽烟等他,他晚下来大约十五分钟,我当着全组20多人的面大骂了他,还差点给了他一个耳刮子。我从开机以来,就一直非常暴躁、武断、易怒,只有我自己知道原因,他们并不知道,也不需要知道。

  上午10点,在灰尘中奋进,皮卡车突报故障,钢板断了。我停车一看,正是在昌都要求郭毅修好的那辆车。郭毅因为修理厂当时要价有些高,想回拉萨再修,这下好了,省了小钱,坏了大事。在路上,只能自己动手。后勤组全体司机和我一起在公路边开始尝试修车,其余人员在公路边开始埋锅做饭,我们修到下午3点,试车只开了几百米,又断了,自己修理应该是行不通了。在实在不能自救的情况下我请求了援助,前方不远便是尺牍镇,镇长李涛在接到我的援助请求后,给我们调来了一辆大货车。我们想办法把6号车从一个土坡上推进了大货车后斗,拖到镇上,找了一个修理厂,用电焊烧上,结果,因为电焊是钢性的,没有弹性,钢板焊接处一压重物,立即又断了。无奈,我们再次把车拖放在一户人家的院落前。我临时决定把车留在这里,请主人看管,这辆车的人员立即转移到组里其他车辆上,同时,后勤组郭毅和旦增明日将从巴青坐班车返回拉萨,携带修理配件再返回。自此,我们没有了后勤车,这意味着我们从今天起不能露营,不能自己做饭。一切拍摄计划被全部打乱。我很生气,但于事无补。处理好后,全组翻越斜拉山,夜里1点赶到巴青。巴青,也是西藏虫草的主产地,行政规划属那曲地区。

  这个季节,虫草的采挖已经基本结束,人们已经开始庆祝虫草丰收而过上了虫草节。整个夏天,从类乌齐至那曲,在他念他翁山脉沿线都是虫草采挖的最佳地域,这里的虫草被公认为全藏区最好的。人们的生活大多依赖于一年一度的虫草季,在这个季节,一些高山谷地中会临时冒出来很多的帐篷城,所有采挖虫草的人会聚集在那里,人人凭运气和脚力,在高海拔的山头草甸中翻找,人手一把小镐,一个背包。家家帐篷前都停着摩托车,学校在这个季节也会放假——放虫草假。小孩子们也是采挖虫草的重要劳动力。我和拉西镇的赤宗朗加聊挖虫草,他告诉我:“每年的5月20日到6月30日是他们挖虫草的时候,一般在5月15日前家里就要准备好生活用具、简单的药品,赶到虫草采集点去搭帐篷,开始挖虫草的生活。虫草产量好的时候,像去年,我们一家4个人挖了5斤左右。今年产量不好,我们只挖了1斤多。去年价格每斤4万多,总收入20万左右,而今年每斤7万多,收入也还过得去。”在巴青,我还认识一个女孩子,她长得很漂亮,是那种康巴女孩子的漂亮,她叫次仁拉宗,24岁。她是牧民,有9个兄弟姐妹,她排行第七。巴青可是虫草产地,这个地方当然产西藏最好的虫草,我问她:“你怎么看挖虫草?”她说:“老百姓挖虫草挣钱后不知道怎么理财,卖完后不知道怎么存钱,或者把钱更好地利用起来,很多人会去赌博,买好车,到拉萨去朗玛厅里挥霍,到第二年快挖虫草的时候变得负债累累。因为挖虫草,现在人们手里有钱了,牧民们原来做衣服、盖房子什么的都是靠自己的双手,而现在一切都用钱来解决,如果以后虫草价格没那么高,我担心那时候我们牧民该用什么去生活。”又漂亮又有头脑的姑娘,是好姑娘。我知道,当地还有一种传说,在老百姓嘴里,他们说,虫草是雪山的肠子,是不能这样挖的,可是面对一天比一天高昂的价格,你让人们如何取舍?

  在他念他翁山脉中各个县城的大街上,在这个季节会来回走着很多戴着白帽子的回族商人,他们沿街支着一种小摊,这些小摊是专门收购贩卖虫草的,这样的状况一直在周而复始,从未间断。我有一个疑问,为什么虫草从采摘地到进入市场流通的中间环节里基本都是回族人? 西藏,西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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