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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or example,西藏中线

西藏,西藏! 卡布 4391 2021-04-06 04:22

  ◎ For example,西藏中线

  继续沿着317国道前进,我要去比如县,所以抄近道,走小路。过索县在桑布村前由小路拐进山谷,山谷前的桥前面有一个明显的标志,这是写着去往比如的地名牌子,这个牌子很好玩,用英语写着:For example。我每次一想起来这个译名就浑身来劲。

  进山谷不久,我的车就爆胎了,快速更换后继续前进。晚上9点左右,我感觉路不对,很明显我们在一个高山牧场迷路了。这地方没有手机信号,我掏出卫星电话打给在比如接应我的小刘。对方估计看到是一个陌生而奇怪的电话号码愣是不接,无可奈何,我只好派扎西开车返回谷口。他在那里找到了修路工人,问清路况后,我们返回找到了正确的岔口。不得已,我们在深夜的大雾大雨中开始翻越一座路面很烂、坡度相当陡峭的山,山顶海拔我实测超过了5000米,夜里11点才抵达比如县。比如县正热闹着,正值一年一度的虫草节。在县城不远的河对岸,有一大片帐篷营地,那是一个全县的洒列营地,人们以物换物,载歌载舞,热闹非凡。我认识比如的县委书记,他的名字和我小时候的曾用名一样,叫陈刚,为这个,我们见面自然三分亲。当晚,我看到了好几百人的大型篝火锅庄,跳的人是各村各乡来的帅小伙和漂亮姑娘。比如一个乡和另一个乡的服饰有很明显差别,我最喜欢的一组姑娘的服饰看上去非常接近蒙古族,想想也对,邻近的县叫索县,索在藏语中的意思就是“蒙古”。我应邀住进了他们搭建好的用于虫草节的大帐篷,帐篷里摆满了手抓肉、酸奶以及奶饼,县里的领导告诉我,这些全部管够。这一阶段,因为暑假,我让女儿和姐姐的儿子来剧组体验生活。他们俩前些天跟着我确实吃了不少苦头,这一天,算是老鼠掉进了米缸子,两个十多岁的家伙,直接睡在了手抓肉和酸奶的旁边。剧组著名的吃货石上飞,一整天都在打嗝,拍摄间隔他一直在到处问,你吃了几碗酸奶,我吃了多少牛肉,听上去,真是很丢我的人。

  入夜,我们去了达姆寺的天葬台,在那里用时一夜,拍摄了一组星空下的骷髅墙延时。我想用时间、空间、宇宙、骷髅白骨来提示生命的短暂以及世界的永恒。在那里待一宿,陪着几百个骷髅头,需要一些胆量。不过,你想一想,人都会死,最后都这样,也就不怕了,起码我是这样想的。

  我在比如发现过胡兀鹫种群,就在沿303省道从那曲过来翻越的第一座山后的峡谷中。这种鸟体形巨大,可以轻易叼起一只羊,它们的嘴上长着八字胡,双眼血红。本地的人们说这是金雕。从比如往东,顺着怒江往东,是传说中的边坝县和洛隆县,它们才是茶马古道上真正的守望者。

  去洛隆会路过一个镇子,叫硕督镇,这是清代硕督宗所在地。边坝和洛隆两地,曾经是从四川经昌都去往拉萨的“官道”,也是茶马古道上的重镇。那个时代的人们入藏的路线是经恩达、嘉玉桥、洛隆、硕督、边坝、恩朱格、嘉黎、拉如、太昭、墨竹工卡、德庆,最后抵达拉萨。自317和318国道修建之后,原本的清代官道、茶马古道的主干道,落在了这两条国道之间。人们进藏,多不从此地经过,鲜有外来之人,此二地也就此没落,藏入深山。

  我在洛隆做田野调查期间遇到过一个人,叫布次仁,他58岁,是硕督镇硕督村的农民。他来见我的时候,手上拿了一个物件,他很不好意思,背着手,把它藏在身后。后来我拿过来仔细一看,居然是用木头刻制出来用于做月饼的模子。一个头上系着康巴红头绳的藏族老汉,为什么手上拿着这个看起来属于陕西一带的物件?聊了才知道,他说:“其实我老婆家里原来是汉族,她的父亲是本地藏族,她的妈妈是外地来的汉族,她从小讲藏语穿藏装。但是家里每逢八月十五就要过中秋节,就要做月饼,那一天他们全家族的人会聚在一起,过中秋,我们村里其实还有七八对这样藏汉通婚的。”我听他讲完,马上就明白了。此二地,清乾隆年间,廓尔喀入侵西藏之时,乾隆曾调大军入藏,在洛隆、边坝一带大量驻军。沿茶马古道进藏的客商们也均沿此道路前往拉萨,这里从前是一个汉族人的聚集地,史料记载,赵尔丰曾于此地兴建过防御所用的长城,这附近还有一个清代汉墓群,所有的墓首,一律朝向东方。这很容易让人遐想,我看过一本老书,书名叫《雪域求法记——一个汉人喇嘛的口述史》,是一个奇人的真实经历。他是一个汉人,他的身份非常特殊,因为他是唯一一个在拉萨通过了三大寺辩经考试后获得拉然巴学位的汉人喇嘛。这本书是他的口述史,此人叫邢肃芝,他的书中提及过今天的洛隆和边坝,他当年曾取此道入藏求法。在硕督停留之时,已是1938年左右,那时汉地正值战乱,鲜有外地汉人前往拉萨。那些生长于硕督的汉人,听说了他的到来,纷纷前来探望。想来,这些生长于此的汉人那时的处境必定尴尬。他在与这些人交谈的过程中听人提及过当年众多军兵均来自陕西,他在书中有专门提及:“除土人外还有不少前清汉人的后裔。”他还详细描绘了当地汉人中的两位“佼佼者”,他说给他留下颇深印象,“有一位叫马文才的汉人,已经七十多岁,精通汉藏两种语言,在江达邮局担任书记,月薪是藏银九两。他和藏女结婚后生育了两个儿子,如今都是喇嘛;一个女儿年纪小,还待在家中。另有一位蔡君,原籍成都,来江达已有四十多年,家道小康,一切生活方式都已藏化……当时他的子女、女婿都在,他为我一一介绍。女婿是江达宗秘书,藏文造诣很深,他对我说已见到了我的乌拉马牌,并已批示照支。我一一为他们摩顶祝福。我告诉蔡君说,目前国内教育发达,工业进步,已不是清朝时期的中国了。他听后感慨地对我说,当初自己来西藏本来不打算久住,只是由于当时爆发了革命,回不去老家,只好在西藏生根落户,如今年近花甲,身份却显得似汉非汉,似藏非藏。两位先生兼通汉藏语言,在江达汉人中算佼佼者”。

  同样,回调就任蒙藏委员会委员的孔庆宗于1948年初曾归纳“留居藏地汉人”情况时提供过如下文字:“壬子乱后,驻藏官吏一无所存,兵民多遭杀戮。留居拉萨之汉回人民,尚有三百余户。其在昌都、洛隆宗、硕班多、江达、德庆、扎什伦布、卓木、山南等地者,每地有汉人户口数家或数十家不等。其流寓于穷乡僻壤者,尚无从查悉。”十九世纪初始,正值社会剧烈动荡,到20世纪的前20年中,亚洲探险出现过一个高峰期。那个时代的西藏基本对外完全封闭,但越是封闭的地域,越能引发人们的好奇和猜想,自那时候起,世人对西藏的探寻就从未停止。从严格意义上讲,很多人都不是探险家,他们只是路过这里。

  比如往边坝县、洛隆县去的公路,从前奇烂无比,还险。最近几年这条路已经完全修成了柏油路面。康巴是藏东大地的灵魂,自川入藏的路从来就十分难走。古人云“蜀道难,难于上青天”,这句描写的是从秦入蜀,殊不知,从川进藏的路就更难了。清代驿路上,全程骑马自成都出发到拉萨要走100天以上。由此可见,从川藏线进藏无论从精神上还是肉体上都会是一次蜕变,沿途风光多姿多彩——雪山、原始森林、色彩强烈的宗教文化。这是真正的茶马古道,是康巴的血脉。洛隆、边坝在过去的1000多年中,无数马帮经此去往西域和中亚,甚至到达地中海。我们踏足于连接横断山脉与喜马拉山脉的茶马古道之时,会赞叹古代人的智慧。“茶马古道”不仅是一个动听的名字,更是鲜活的西南地区汉藏联系的通道。在英语中,这条商路甚至被称作“Asian Corridor In Heaven ”,翻译过来就是“亚洲的天堂走廊”。这条走廊将横断山脉与喜马拉雅山脉两大民族文化直接串接,它自东向西且与南北走向的西南丝绸之路有部分融合。这条道路以背夫、马帮和牦牛驼队为运输载体,它萌于唐,形成于宋明,于清达到鼎盛。当然,“茶马古道”也是一个相对狭义的概念,事实上,早在2000多年前的汉朝,蜀地的商人们就已经渡过了大渡河。他们在那里与河西的藏族人进行着物物交换,茶马古道上的交换商品绝不仅仅是茶与马,就像丝绸之路的交换商品也不仅是丝绸一样。在历史的长河中,我们仔细去看,两个地域交换最多的其实是彼此的文化。

  在今天,我很高兴这条血脉搭上了高速通道,正在筑路的工人们告诉我,这是一条全新的国道(G53),它要从这里直接去到拉萨。

  如果你在秋天来过嘉玉桥,过德嘎拉山口后,远远地就能看见背水姑娘山。山下,正是洛隆金秋时节,康沙谷地的青稞田里结着沉甸甸的穗子,镇子边上的桦树泛着灿烂的金黄色,远处的“背水姑娘山”上,正行着五个姑娘,她们背着木桶,正在过山岗。

  我在背水姑娘山下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狮子舞,他们跳起来的时候简直就是穿着藏装的广东舞狮。藏民族有类似汉地的狮子舞蹈,让人在视觉上倍觉新奇,但想想在藏汉交融这一点上,当然自有出处了。

  从比如向东沿怒江而下,在高山峡谷之中,森林茂密,峡谷内植被丰富而原始,这里的秋天一定会更美,尤其是三色湖。三色湖,在边坝县。1265年,元朝国师八思巴从元大都北京返回拉萨,途经夏河湾,将一支火把插在村旁泥土之中,命在此修建佛堂。佛堂建成后,取火炬之意,得名“边坝寺”,边坝县也因此而得名。三色湖在县城以东,是由黑、白、黄三种颜色的三个小湖组成。三色湖呈不规则排列,湖与湖之间由相邻的低山隔开,冰雪融水而成。黑湖藏语称“错那”,在三湖中面积最大,远看似墨,群山环抱,深不可测。黑湖与白湖有小溪相连,宛如母子,其下端湖水经狭窄水道缓缓流入白湖。白湖藏语称“错嘎”,湖色灰白,绿树倒映,山水交融。黄湖藏语称“错斯”,在三湖中面积最小,阳光下水色金黄,雨雾连天,湖土同色。白湖边,有一道瀑布,水流发出巨大的轰鸣声。

  我在黄湖边见到的边坝传统锅庄舞蹈,不同于其他地域,这里舞蹈时居然是逆时针旋转。黄湖与黑湖之间的半山处,是达宗遗址,相传达宗在历史上经历了三次演变。依次是达宗桑珠颇章、达宗碟巴和达宗宗。藏王赤松德赞时兴建过180所经堂,那时请来过尼泊尔石匠,修建起了达宗桑珠颇章;明末清初在此设碟巴,管理此地百姓,称达宗碟巴;清中期西藏地方政权在此设宗政权,称达宗,又称达宗尔宗、达隆宗。后宗政权因土匪袭扰迁至边坝寺,原宗址废止。藏语“达”的意思是“老虎”,达宗得名于三色湖附近一处崖壁上的天然虎形图案;“宗”的本义是“堡寨”,作为一级地方行政机构,相当于“县”。如今雄伟的宗堡早已倾圮,只有部分石质高墙还矗立在湖畔山顶,看上去依然地势险峻,易守难攻,站在那里,三色湖的美景将尽收眼底。 西藏,西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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