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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山转湖转佛塔

西藏,西藏! 卡布 12044 2021-04-06 04:22

  ◎ 转山转湖转佛塔

  坛城的中间,是白色的沙,那上面有一个沙堆,也是白色的,它的旁边有四条由蓝色沙组成的直线,它们不无具象地指向了冈仁波齐与从它身上发源出来的四条河流;坛城的最外侧,是一个个的圆,是廓,是转行的路,这些圆的每一边都有一座具象的佛塔,所以,坛城里有山有水有佛塔。走在西藏的路上,无不尽是转山转湖转佛塔的路。

  马年转山,是香客们的神圣之极。

  马年转湖,也是香客们转山后的殊荣。

  马年转十三金塔,需得完成转山13圈之后,这是无上的荣光。

  马年,我去冈仁波齐,这一年里我去了三次,尤以秋季那次走得辛苦。那是9月,神山热闹异常,这种热闹超乎从前,人们不远千里而来,来的人各种各样,甚至我还在山上见到了俄罗斯人。我到神山之下的塔尔钦村住下后,找到了在这里开展工作的周树,他把我拖进了镇上新开的一家咖啡馆,神山下居然有了咖啡馆,这有点意思,久不相见,我们在神山下喝咖啡聊天。周树是成都人,早年于华东理工大学毕业后在四川联通工作,有一天,他决意去援藏,然后就被分配到了阿里地区革吉县。在那个小县城待了几年之后,他居然喜欢上了阿里,决意不回去了,直接变成了调藏工作。后来,20多岁的小伙子在阿里就熬到了40多岁。

  我要在塔尔钦村等一个人,等老牦牛吴雨初。这老头儿倔得很,他要去转山,我不大放心他,我们在电话里约定,一同出发,我陪他转山。

  人们用各种方式转山,大家转山的目的非常明确,苯教也如此,印度教也如此,古耆那教也是如此。形式上有点变化,有用双脚的,有磕长头双脚走的,有一路磕长头的,也有骑马的。我这次是为了工作,我想要在马年完成冈仁波齐各个角度的观察和拍摄。出发前我稍微有一点担心我的膝盖,这个部位在去年年底经历手术后经常痛。转山的路大家都一样,53千米,从塔尔钦村起绕神山一周回到塔尔钦村。

  老头儿到了,带着米玛和尼玛大哥。次日,我们早早出发,顺着人流进山,我请了四个背夫,我带的拍摄装备太多了,甚至还带了露营装备,我计划走到止热寺后,上到冈仁波齐北侧的冰川前去露营。结果,到了检查站就被拦了下来,原因是我的背夫们通行证过期了,并且,我违规携带了生火用具。一番交涉失败后,我被迫只携带了拍摄装备,背夫们放假了,我仍然要付钱,因为他们走过了巴嘎这片草地,想想,出门打工的人都不容易,付钱就付钱吧。付完了钱,我们只能自己背着装备走。那年,我带着余宣、刘有斌和平措,平措最高兴,马年可以来转山,这对他来说是无上殊荣的事。去止热寺的路好走,抵达的时候,还不到下午2点,我们在这里休息吃饭。虽然在小茶馆里吃到了老头儿从家里带来的菜,我还是把他摁在了止热寺过夜,我宣布,不允许他坚持当天越过卓玛拉山口,虽然他看起来就是个倔强健康的那曲人。他表示不服,这种不服一直表现到现在,每次见到我还要埋怨我那年没让他一天走完转神山的路,我相信他能一天转完,但我更愿意他平安。安顿好他,我带着我的三个小伙伴,出去散步,我们走到了止热寺正对冈仁波齐北坡下的冰川,散步的路不大好走,走到冰川前用了2个多小时,一定要见到神山冰川融成水后缓缓渗流成河,才算到过神山脚下,这也算是我的执念。我在冰川融水旁见到了一株花,一种类似绿绒蒿的紫色花,我看了一下发现它的海拔,5400米。

  我从不会去强调转山的路是对人意志力和心灵的考量,我在路上甚至见到过有人穿着整套的高山冲锋连体服,他居然从头到尾把自己武装好,甚至牙齿,只差一副冰爪,很明显他穿得太笨重了,所以,走在巴嘎到止热寺的那条大路上他每一步都像踩在了月球表面,而且我相信,他那时候肯定汗流浃背,苦不堪言。很多来转山的人,并没有用时间去适应西藏的海拔,他们四处打听然后按照听说行动,用了太快的时间抵达了西藏,接着抵达了阿里,他们立即踏上了转山的路,所以,看起来,他们目标明确,时间紧迫,刻不容缓。

  我看看自己,一条多袋裤、一件皮夹克、一条围巾、一顶牛仔帽,和他们比起来,我显得太不正式了。

  冈仁波齐的转山路线其实很简单,从塔尔钦出发后往西,会穿过一片旷野,接着折向北,进到北侧冰川融水形成的河谷,沿着河谷而上,将翻越海拔近5700米的卓玛拉山口,从山口下去,会下到东侧的另一个河谷,最后走出河谷后从塔尔钦东侧的旷野穿越后回到出发点。

  这是一个圈,一个循环闭合的圈。

  转山途中,会有很多临时搭建的帐篷,是沿途的小茶馆,人们在这里贩卖甜茶、酥油茶、方便面,各种小吃。其实吃住不用发愁,如果你体力好,一天可以走完,体力不好,走个三天,也未尝不可。

  经常有人问我,你转过几圈,我想来想去,算3圈半吧,绝不是所有人期望的10多圈或者更多,是不是人们认为转得越多的人越虔诚?打算转几圈?你计划怎么转,我个人认为只取决于你出发前的态度,前提是,如果你是一个佛教徒,那么转一圈能洗净一生的罪孽,不过大多数人以为,转3圈比较完美。虔诚者会严格要求自己转够13圈,转够13圈的人,才能被自己精神上允许进入别的更高级的路线修行,比如踏上去向神山南坡的内转经道(囊廓)。不过我知道在马年转一圈就相当于平时的13圈,好吧,那我今年就先转一次外圈,再进内圈。

  还有一个问题,他们会问我,你转完山后获得了什么?如果说解脱、许诺、体验神圣,都不是,我想我就是或者说我尝试,试图去获取本质,或者如果你明白西藏的人们以艰难困苦的方式行走,反复寓示自己人生的艰难,来以此接近神明。

  向西,走出塔尔钦,离开这个以寺庙前竖起的以“塔钦”命名的小镇,这个位置,离神山太近了,视野被东西走向的冈底斯山脉挡住,看不见冈仁波齐,转头向东南方向,会看到纳木那尼峰,正南是阿比峰,天气好的话,你能看到西南方向有一座形似双子的山,那是卡美拉。

  大约走个5000米,会到达玛尼堆,在这里可以看到南侧的冈仁波齐,回头能看到拉昂错,从这里开始转向北,进入拉龙曲,山体在这里成了一个峡谷。峡谷的入口处较为开阔,有高高的经幡柱。这就是冈仁波齐的塔钦,在这里竖塔钦是萨嘎达瓦节最隆重的仪式,在经幡柱西侧有一座佛塔。传说无罪的人可以从佛塔的拱门下穿过,这里向东的山坡上,就是天葬台,那个地方地势奇特,是一块大大的红色岩石。峡谷谷底很窄,那儿的小河上有一座小桥,过桥可以上山去到曲古寺,脚力差一点的走到这里差不多要3个小时。

  曲古寺,是能近距离观看冈仁波齐峰西壁的位置。你可以上去看了以后再下来,就沿着拉龙曲的西侧走到止热寺,唯一和东侧那条不同的是,沿西侧走要涉水过两次河,是白龙曲和仲龙曲,在这边看到冈仁波齐峰西侧时,会为之震慑,这一面的山峰,在观想中你会发现,这就是端坐在莲花宝座上的佛像。

  这一路上,其实有很多的神迹,山体、石头,无不被加注以传说神话,这是具象的表现。到了止热寺南侧,日落时分能见到人们在寺庙前顶礼的剪影,正面对着的是冈仁波齐北面,神山神圣而虔诚,来自印度的转经人会在这里面向神山膜拜。我选择住在这里的目的是夜间拍摄冈仁波齐峰北侧的星空银河以及次日早晨的日照金山,我不喜欢住在人多的地方,这次没有办法,我的大部分装备被放在了塔尔钦,从北壁发育的康羌冰川走下来,我们只能投宿茶馆。茶馆中聚集着各色人等,我们是同道的旅人,我和人们玩起了互拍与自拍,我把这样的玩耍统一称为:快乐拍摄时间。

  昨夜基本就没睡,天黑以后就守在止热寺旁边的佛塔处拍摄星空下的冈仁波齐北侧,天一亮,人们三三两两开始出发,我们也收拾停当,出发。

  转山的路到了止热寺会分为两条路,往北侧峡谷,会走向印度河的源头,印度人多数会到那个平台上去面向他们的神山。传统的转山线路要从止热寺向东,上山走不到一个小时,会发现一片草地,草地中有一条路指向东南方向,那是通往康珠桑拉姆拉山口的路,路可以通往冈仁波齐峰东面,人们信奉转过13圈的人才能走入。继续向上,是天葬台,人们习惯把随身的衣物,或者身体中的一部分,比如血,比如头发,放在这里,这是寓意重生,并告别苦难,我曾经在这里放了一顶我的备用帽子,在一个尖尖的石头之上。

  从天葬台向上,一直上坡你能看到山口,是一个马鞍状的斜坡。上到海拔近5700米的卓玛拉山口,最后的爬升大多数人需要一个多小时。在山口,在大量的经幡之下,朝圣至此的人们聚集于此,他们在这里会大声喊着:“其其索索,啦珈罗。”人们庆祝自己获得重生,此外,由于卓玛拉的保佑,人们走到此处,身上的罪恶已经洗清。上山容易下山总是难,带根拐杖对我这种膝盖不好的人,是最有用的。沙石路面下山,我身旁从昌都前来朝圣的人们正在努力蜷曲着自己的身体,试图继续匍匐以五体投地的方式前行,往下看,碧绿如玉的慈悲之湖就在那里。下坡并不长,下了坡路更不好走,我们只能在褐色的大石头缝中上上下下,蹦蹦跳跳地前行。我用一个多小时到了门曲河谷。这里的行走线路也分为河的两侧,人们多数走东侧,在这里,我们开始向南,大约40分钟,在一个玛尼堆群附近,可以近距离地看到冈仁波齐峰的东侧,状如水晶的山峰,真是好看。从这里开始,前面就是止热寺中部,那还需要再走一个多小时,过了寺庙,峡谷慢慢结束,已经可以看到拉昂错的湖面了,这一段峡谷非常狭窄,峡谷尽头,真的就像在山体上凿出来一个洞。出了峡谷,我们又回到了巴嘎附近的草地,纳木那尼峰已经出现在了南方,现在,我们可以沿着沙石路,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向塔尔钦。

  53千米的路程,脚力好的时候,我16个小时就能走完。

  回到塔尔钦,我闲玩了一整天,因为是马年,来的人很多,到处都能碰到各种熟人,朋友们喝茶聊天,互通有无。镇子太小了,我听人们给我讲前几天来了一个大影星,说她架子大到离谱,我就在想,认为她有架子的,是你自己去捧臭脚,你当她是个星她就是,当她不是,普通人都不如。

  第三天,出发内圈。

  内转相对外转,略显神秘。冈仁波齐峰南壁上那个巨大的雍仲符,一直就悬在内转者的头顶。冈仁波齐主峰两侧,分别有两座山,形状有点像神山的翅膀,正中就是因揭陀山。这儿有两座冰川,在东西两侧,有两座寺庙,也在东西两侧,从地势上看,怎么都像是一个镇守的意思。

  今天出发很早,6点就起床,收拾停当出发还不到7点,我们都不敢带任何多余的物件,除了拍摄装备之外,各自揣了几块压缩饼干,装了几个小瓶的矿泉水就出发了。走到塔尔钦背后北侧的河谷后,开始逆流而上,先沿着一条可以通行车辆的沙石路走到了色龙寺,在这里短暂停留,在这个位置还能看到一点点冈仁波齐的峰顶,继续向北,开始慢慢上坡,上坡,坡真长。过色龙寺北侧的一排白塔后,我遇到了一队朝圣的人,他们成一纵队前行,人人手持一根长棍,他们走得轻快,很明显脚力比我好,很快就超越了我,我开始朝着正前方的一个陡坡努力爬,上到坡顶,看到完整的冈仁波齐峰了,山上巨大的雍仲符就在我的正前方。

  在这里,我看见了传说中的“金刚手峰”和“文殊峰”,顺着山体继续向北,朝圣的人们已经轻松迈过了我前面的三个大坡,我终于上到了台地,我们在这里停息休整。平措在这里原地开始磕起了头,他用自己的佛珠计数,磕了整整108个方才停止,我的膝盖有些疼了,他背起了我的包,拉着我继续向上,向上。

  走过这片台地,台地上全是巨大的苔藓,我走到这里,膝盖痛到不想迈步,我坐了下来,背对神山,慢慢喘息。我看了看海拔表,已经有5500米了,我努力调整好自己的呼吸,爬起来接着向上,这一段一直是慢上坡加碎石,我得数着步子,一步步走,大约走了有5000米。我终于走到了冈仁波齐峰脚下,在这里随处可见的就是石头,大大小小,像一张张的桌子,这些石头上拴满了人们寄放在这里的衣物帽子,我看了看自己,能留在这里的只有一条围巾,好吧,就是它了。

  抬头望向山,帽子掉了,太近了,巨大的冰舌就挂在头顶,我看到冰舌顶部有一个近乎垂直的峭壁,那儿居然挂满了五彩的经幡,平措告诉我,那就是传说中直贡噶举派十三金塔的所在处。我们开始向着经幡的方向爬,路很滑,路的尽头,是绝壁,我们开始攀登悬崖,没错,是悬崖,上面有人们攀登留下的足窝,还悬挂着可供攀爬者拉扯攀登用的一条条哈达。在这里,我第一次知道余宣这小子有恐高症,我不知道恐高症对于患者本身是什么感受,我只是看到刘有斌和平措几乎是用拖、拉、推把他弄到了十三金塔处,到了那儿后,他根本就不敢站起来。

  上到这里,我累得一屁股坐在了斜坡之上,我背靠着冈仁波齐主峰,在风中,极目远眺。

  我终于到了冈仁波齐能抵达的最高处,在这里,我是真的被神山怀抱了,这是转山路线中最难抵达的一处,累其体肤而直达心灵。这里的海拔已经接近6000米,它就在冈仁波齐峰南侧的绝壁之上,冰盖之下。我坐在这里,头顶上飞落着一条条的融冰,我所在的位置就在山体上最大的那个冰槽的下面,离那个最神圣的雍仲符号,仅百余米。

  我坐的位置西侧,便是传说中的十三金塔。

  我钻进了这条半天然、半人工开凿的凹槽之中,在这里要弯着腰行走,大部分地方只能用爬,在这里的每一步,我们只能匍匐,只能五体投地。

  凹槽中自东向西,安放了十三座金塔,每座金塔都被经幡所贯连,塔基四周放着法器及信徒的供品,我知道金塔里供着直贡噶举派数十位大师的法体,我见到金塔后的崖壁上有人们贴上去的照片,我不知道这些照片中的人是已经故去还是尚在人间,我想,这都寄托着人们美好的向往。

  钻出十三金塔,我看见朝圣的人们在东侧正扯着哈达绳梯爬向那一侧高高的山脊。我们跟在了他们的身后,艰难攀登后,我直直地站在西侧的山脊之上,在这里可以回望南侧巨大且散发着宝石绿的拉昂错,山风吹来,心旷神怡。

  我感觉到了累,坐下来,找水,所有的水已经喝光了,吃的也没有了,我们从早晨6点出发,抵达这里,已经是下午5点了。我能看见冰川,就在我东北侧的绝壁,我甚至可以闻到冰川融水的湿润。可是,我们要喝到水,还必须下到山底,在那里才有靠近冰川融水形成的小河。我转过身,认真在这里堆了一个玛尼堆,并重重地对着神山磕了三个头。

  下山的路太陡了,陡到余宣这个恐高的小伙子只能用屁股磨着下,他用的是传说中的武功,屁股向下式,这样的下山方式比较费时费力。2个多小时后,在天黑前,我们终于下到了这一侧山脊的底部,我们都趴在了这条冰川融水形成的小溪流中,喝了个饱。后来我才想起来,我们喝下的,正是孔雀河的源头之水。

  接着走,不停地走,一直走到了夜里12点,我们才走回了上山时的车道,我们渐渐走到精神恍惚,走到出现幻觉,还必须机械地往前走。我们从西侧进,从东侧出,这比传统意义上的路长了近一倍,天早已经黑透了,我们四个人,顶着头灯,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向塔尔钦,就快要到的时候,身后来了一辆拖拉机,我们拦下了它,跳了上去,在夜色中,挤在货斗里,头顶着繁星摇摇晃晃回到了塔尔钦。

  这一天,我们走了将近60千米,从早晨6点一直走到夜里12点。

  连续的高海拔徒步,让人体力透支,我们坐在塔尔钦最好的饭馆里都没了食欲。我想,应该去认真洗个澡,再好好睡一觉,那样或许可以快一点恢复体力。接下来,我们要去转湖,这次不用步行了,可以开车,还能泡温泉。听到这个消息,我们都笑了,我替我的膝盖笑。

  玛旁雍错,就是传说中的“阿耨达池”,“在瞻部洲之中心,香山之南、大雪山之北。周八百里。金银琉璃颇胝饰其岸。金池弥漫。波清如皎镜。八地之菩萨,以愿力故,化其龙王使居之。中有潜宅。出清冷水,给瞻部洲”。所有教派的信徒都一致认为,玛旁雍错的湖水来自冈仁波齐,用它来洗浴,可清除贪、嗔、痴、怠、嫉,朝圣者如在马年转湖,可功德无量。这是最神圣的湖,与冈仁波齐遥遥相望,这里也是传说中的西天瑶池。最先向西方人填补他们地图中此处空白的人,是前来实地测量这个湖的瑞典探险家斯文·赫定,这个人大约在110年前,想方设法抵达了玛旁雍错,他划着船测量了玛旁雍错的大小以及深度,之后,他把这个湖标上了地图。

  从巴嘎乡往普兰去,会路过拉昂错,也就是传说中的鬼湖。拉昂错,在纳木那尼峰的脚下,在女神峰下有一座名为“鬼湖”的湖泊,神山圣湖边为什么还会有一个鬼湖?从纳木那尼峰脚下往对面看,前景是如同玛旁雍错一样碧蓝的鬼湖,冈仁波齐就在湖的对面。我试着去理解,是因为这个湖的水人畜不可饮用,还是因为这里的风特别大?它为什么会被人称为“鬼湖”?记得有一年我在这里,停在湖边,想躲在车的另一侧拍片,我下车才发现,连车也被风吹得晃动不止。当然,我在这里还领教过拉昂错更狂烈的风,而同一时间在另一侧的玛旁雍错却是风和日丽,是因为这个原因吗?站在鬼湖的旁边,看那一片红色的碎石,悲凉之感由心底而升,我相信,这里的风会让人们伤心。我一直在想鬼湖名字的来由,也许是这个世界上有神必定会有鬼,而世间万物也一定必须是正邪相生,如此方可平静永恒吧。

  我去转湖,人们传说,沿湖可见八座寺庙和四大浴门。东侧直贡噶举派色热龙寺,东南侧萨迦派聂果寺,南侧格鲁派楚古寺,西南侧不丹噶举派果初寺,西北侧以五百罗汉修行的山洞为基础建立的加吉寺,西侧吉乌寺,北侧不丹噶举派的朗纳寺,东北格鲁派的苯日寺。在佛教中,玛旁雍错,东西南北各有浴门或灌顶处。东浴门杰玛那阿(莲花门);南浴门波那阿(香甜门);西浴门补那阿(去污门);北浴门德吴那阿(信仰门)。在绕湖的行走过程中,藏传佛教的信徒们,最后需要选择一处浴门濯水洗浴,我最后选择了在南侧的香甜门掬水洗脸、洗头,那一侧,正对着冈仁波齐。

  玛旁雍错其实是一个小小的盆地,北,冈仁波齐;南,纳木那尼;东,绵延不绝的冈底斯山脉;西南,阿伊拉日居。大大的月亮会从东侧的冈底斯山上升起,那是一轮巨大的黄色的月亮,月亮会拖着长长的黄色影子流淌在湖面之上,我曾经在吉乌寺等待,在血红的落日之后。

  玛旁雍错周边已经有了公路,公路全长大约150千米,从前的八座寺庙,今天仅余六座,其余两座几乎成废墟。在夏季徒步转湖的人会多一些,湖边常常有转湖者、朝圣者白色的帐篷。他们一般要用时一周甚至更长的时间。转湖并无既定规则,苯教反着转,佛教正着转,印度人主要在湖边洗浴。

  吉乌寺,是观看玛旁雍错的好地方,西北方,一长排玛尼石墙之后可以远见神山,向东向南望去,可将整个湖尽收眼底,正南侧正是平头的纳木那尼峰,那是喜马拉雅最后的屏障,越过那里将下到温暖的普兰台地。在9月,湖边会蔓延出红色的水草。吉乌寺建在了一个小小的山头之山,这座小山上还有为数众多的修行洞,我曾经钻过所有的洞,都没能给我留下太深刻的印象,倒是我的邻居德白多年前曾经请求我为她带一种药,让我记住了这里,这种药就产于此地,其实就是玛旁雍错中的鱼。这是吉乌寺僧人们一直都持有的一种药,这种鱼是玛旁雍错中自然死亡的鱼,它们被湖水带到岸边,僧人们将其收集后晒干,人们传说这些鱼经过圣湖的加持后是一种有特别疗效的药,我问德白功效,她说这是治疗腹胀、腹水最好的药。我要到了这种药,我估计在没有晒干时,这些鱼一条可能会有二斤左右,我突然想起来在春夏之交,曾经在流入圣湖边的溪流中,看到过这种鱼,原来正是它们在夏初的时候拼命洄游,然后产卵死去。

  从吉乌寺往北行进,在湖的北岸有崖壁的地方,崖壁上有一些废弃的山洞和寺庙遗址。那是加吉寺。现在只有重建的四个修行洞,供有莲花生大师和释迦牟尼像。湖的北岸风大,那是因为南侧是温暖湿润的印度洋季风与尼泊尔的暖湿气流上升的缘故,这里的风多是从南向北吹,在这里湖水会在大风中拍向湖岸。北岸远离湖边的地方,有一些牧民的冬季定居点,那里就是巴嘎乡和霍尔乡。

  朗纳寺也坐落在玛旁雍错湖北岸的山崖上。因寺庙所在的山坡形似大象的鼻子,故此得名朗纳。寺庙有两件事物非常有意思,一是供奉的玛旁雍错“魂石”,我一直没弄明白这是什么;二是这座噶举派寺庙,寺庙中只有两个人,是宁玛派法师和他的妻子。

  由朗纳寺往东北山坡之间是苯日寺的遗址。

  从霍尔到色热龙寺,沿湖岸公路前往,很近,半小时车程即可抵达。

  霍尔曾经是阿里南线上的交通重镇,这是一个三角地带,往北翻越冈底斯山脉后进入羌塘,从那里可以去向亚热、革吉、措勤、改则、尼玛县一带;往南可以前往普兰;往西则前往狮泉河;西南方向是札达。这个乡其实就是一个有一大堆四川饭馆,能吃能住的驿站,是野狗们长期聚集的地方,尤其在冬季前来这里,那种感觉更甚。随着阿里南线柏油路的全线贯通,人们在此地停歇的可能越来越少。早年间,从南线过来的车辆,从萨嘎县出发之后,沿途就没有一个加油站。一直快到霍尔乡前,在见到神山前最后一个土坡下,有一个简易的村民加油站。那个加油站在整个南线最是一绝,你要求加油的时候,油枪会从窗户里伸出来捅进你的油箱,在这之前,你需要自己下车打开油箱盖子,加好油后,你还需要自己盖好盖子,这里没有油号,只有价钱,价钱用声音告之,隔天不同,你只需要对着窗户说话,为你加油的人,从不现身,你不用看加了多少升,因为没有油表,当窗户里传来声音说加好了,你就应该认为是加好了,并付钱走人。

  离开霍尔后,公路一直往东,那是219国道,右侧有一条土路,将前往湖边。如果你在霍尔乡,每年下第一场雪的时候,是最佳的观赏纳木那尼与玛旁雍错的时机。水边有一大片湿地,纳木那尼的日出景观超越了日落,湿地辉映着晨曦,水鸟四飞,动与静都是大美。

  再继续前进不远,就到了色热龙寺。这里几乎是玛旁雍错的正东岸,据传色热龙寺内曾供奉有大量珍贵奉物,包括四颗释迦牟尼佛舍利。我无缘见到这些圣物,只见今天前来朝圣的人们会在大殿边的灯房里点上很多很多的酥油灯。

  从色热龙寺到楚古寺,路会沿着圣湖边延伸,这是我最喜爱的湖岸。清晨日出时分,尤其在冬季,日出亦始,西侧和西北侧天空会出现渐变色的天际线,这里湿地密布,纳木那尼倒映在圣湖和湿地之中,远远看到天际线由白变为浅蓝再变为深蓝再变为浅红,最后变成了正红,最终,阳光落向了神山和纳木那尼的峰顶,我多次在这里静静观察。

  过了色热龙寺的一座小桥后,往东有一条小路,那是一条溪流,顺着这条溪流能抵达最佳野温泉,就是那个我四处宣扬可以给自己抹上稀泥巴晒太阳的地方,洗浴的人要注意,不会游泳、有高反的人慎入,水深且宽,有危险。从色热龙寺到楚古寺距离大约30千米,开车约半小时。路上会经过一大片玛尼石堆,在夏天,这里有人每日辛苦劳作,雕制六字真言以及佛像,供奉于此,朝向神山,日复一日。

  聂果寺也是一个遗址,其坐落在玛旁雍错东南岸,如今也是废墟。

  楚古寺是圣湖周边现存寺庙中规模最大、保存完整的寺庙。这个寺庙有十八间房,还有一个有十二根柱子的大经堂。这里供有玛旁雍错湖神和龙王的塑像。供着龙王的雕像让我感觉到了汉地。楚古寺在神山的正南,湖边有一个结满经幡之处,修建了一座木制栈道,这是印度教徒们沐浴的重要位置,我每年于此都能见到众多的印度教徒踏入冰水之中。我亦于此,用手掬水,洗脸洗头,洗净风尘。从这里,到吉乌寺,路仍然在延续,路途中会有一些小的岔路,往下走,往湖边走就是正确的路。这一段走完山后下到湖边,会到果初寺。果初寺在湖岸边的山崖之上,依山而建,寺庙并不大,此时湖水清可见底,玛旁雍错的石头,被波浪轻轻推到湖岸,发出哗哗的声响。在这座寺庙,我见到一面墙的石刻,石刻内容全是双身修行。

  从果初寺前往吉乌寺,沿着湖边的路前进,很快就能看见吉乌寺。这座别名为白甲拉康的寺庙,在字面理解其寓意就是莲花生战胜众罗刹。这儿有两处温泉,一处在寺庙南侧小山坡下,一处在西侧湖水边。据传,西侧的是莲花生大师加持过的温泉。前面这个湖就是空行母益西措嘉修行时饮用过的圣水,转湖回到吉乌寺,用温泉泡浴解乏最好。近年,这里的温泉眼已经开发,是村民们的共有资产,温泉房子前贴着守温泉人的电话,他会应召前来,到了之后,拉着拖拉机发动机开始抽出温泉水,接上水管后将其引入房间内一个个的小小格间,格间内,一人一个木桶两个水喉,左为热水,右为冷水,自行调和后泡于其中,闭上眼,转山、转湖、转佛塔历历在目。

  有好几年的时间里,我着了迷地喜欢在夜里去拍摄星空下的山河、寺庙以及湖泊。进入冬季的西藏,尤其是更高海拔的阿里地区基本不会下雨,每天都是蓝天,空气干燥而通透,除了寒冷,其他全都是有利条件。所以,我会在那个时间来阿里,我要去玛旁雍错。

  整个湖已经完全封冻了,湖面变成了一个大大的冰盖,我在吉乌寺南侧的小山顶上等待,日落时,我见到了人们传说的血红色的玛旁雍错,原来传说是真的。天黑透以后,一轮黄色的满月越过东北侧的冈底斯山快速升了起来,我甚至拍到了一张很有油画感的吉乌寺。太冷了,我的脸和按快门的手指已经失去了知觉,我必须在吉乌寺附近寻找过夜的地方。村子在冬夜里尤显安静,只有风声,偶有狗叫,远远看过去,湖畔那一大片转湖人常去的藏式小旅馆显得更加冷清,有一扇窗户还亮着灯,我去敲门,给我开门的是一个老阿妈,还有一对年轻的夫妇以及两个孩子,他们身后的屋子里向外飘出来一种特殊的气味,我知道,那是被羊粪炉子烘得暖洋洋的味道,在冬夜里的玛旁雍错湖畔,在海拔近4600米的高度上,在没有生炉子的空房间里,人无论如何是待不住的。他们一家对突然出现的我感到吃惊,不过谢天谢地,他们收留了我。

  我得到了最靠近羊粪炉子边的那张藏床,上面还加放了一床厚厚的“尺不戒”。在冬夜里我住进了藏式小旅馆,我身旁有温暖的羊粪火炉,桌上有一杯速溶咖啡,那是一种让人安心的温度。在我躺下去睡着之前,男主人很郑重地告诉我:“你只可以住一晚,明天一早,我们会去转湖,要在早上5点出发,你要在这个时间离开。”

  带着孩子和老人在冬季去转湖?在太阳没出来时?

  那个时候湖边的气温会降到零下40摄氏度以下,那个时候的含氧量,也就是平常的30%,那种荒芜还有直接压过来的冰气,如果内心不够虔诚,是撑不下去的。我当然知道在西藏的生活,在越是偏远的角落中的生活,其实并不有失欢乐,往往在最差最严酷的环境之中,人们的精神生活反而达到了极致。

  于是在我的生活中,也再次出现了那种寒气逼人的场景,对这种看上去比较疯狂的行为,我一般会试图解释为,我在升华我的精神生活。我当然记得2014年的冬天,那次,我是计划着拍摄阿里的各种延时,我想拍阿里神山圣湖的星空延时,这个工作不大好解释,所以,我们白天休息,夜里出动。

  我们甚至在玛旁雍错湖边搭起了一个白色的牧民帐篷,我想要一个牧羊女,在红色的牛粪火光之中,在白帐篷里劳作,打酥油茶,我要她的影子,在星空下的神山圣湖旁。是的,这确实是摆拍,夏天我拍不到,太容易下雨和阴天了,冬天好,冬天不下雨,天天天晴,天天有星空。为此,我专程从几十千米以外的门士乡托人找来了一顶牧民的白色帐篷,还带来了牛粪,我们在零下30摄氏度的时候开始搭帐篷、生火,等我们架好机位开机,帐篷里的人已经快被烟熏到不能呼吸,帐篷外的人则被大风吹到无法呼吸,那天后半夜还不算太冷,才零下40摄氏度,我们从夜里一直拍摄到天明,结束拍摄回到驻地,刚好上午9点。在看上去严酷的自然环境中工作,我一直很纳闷,我从没在这种时候生过病,看来,这一路转山转湖转佛塔,终是会有福报的。 西藏,西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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