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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零四回冥婚

龙与汗 阿武主公 6148 2021-04-06 04: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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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多时辰后,鹭鸶城的西门终于打开了。

  城门里是一支穿着大红袍的鼓吹乐队,领着一顶披着大红绸帘的轿子,轿子旁站着一个贵妇打扮的專業老媒婆,仔細看,脸上还真有一颗媒婆必备的长毛痣呢!轿后是整队阿武家的家奴,他们也都穿上绯红色的礼袍,各拿着花瓶、灯烛、香球、妆盒、照台、衣匣、交椅、三金礼、喜酒坛、青凉伞等形形色色的迎亲物品。尖锐响亮的唢呐声一响,空气中顿时充满婚庆的味道,众人一边随着乐声的节奏踏着脚步,一边向前迎了上来。虽然摆明是在办喜事,但每个人脸上却缺了那种喜乐的感觉,反都带点淡淡的悲情。

  轿子走到阿武乱的前面时,便停了下来,媒婆赶紧上前,恭敬地为他撩开红帘。

  “少奶奶,请。”媒婆说。

  阿武乱双手捧着甄雨茉的骨灰囊,轻轻放在轿子里柔软的椅垫上。老媒婆随即上前,用一件红罗销金裙将那水牛皮囊仔细包裹起来,就像真的替一个新娘穿礼服一样,接着将一顶华丽的珠翠团冠放在上面,盖好盖头,然后放下红帘。

  看到这一幕,鞑子猎队的众人全都忍不住潸然泪下,银刹女、石双牛、纪八郎与兔儿腿甚至哭出了声音。围观的城民无不摇头叹息。

  唯一在脸上还挂着笑容的是阿武乱,他强忍着眼泪,让家奴卸下铠甲,换上一件新郎官穿的锦绣大红袍,戴上罗花襆头,穿上崭新的高底官靴,让这流浪武士顿时也斯文了起来。他看完媒婆将骨灰囊妥善打点后,才回身骑上全身被挂上红穗的雪沐马,领着迎亲队伍,沿着城里最繁华的嘉禾大街,在两边人山人海的民众的注目下,一路往鹭鸶堡骑去。

  鹭鸶堡位于鹭鸶城背后的五老峰上,山脚下有个金禾关,是鹭鸶堡的大门。门口两旁各竖一根高高的花冈石旗杆,那是阿武乱考上武进士时竖起来的。阿武乱抬头望着旗竿上高悬的金禾白鹭家旗,想起当年无忧无虑的自己,每天只是练武就好,什么都不必多想,那简单快乐无负担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不禁叹了一口气。

  迎亲队伍进了金禾关,就算是从鹭鸶城进入鹭鸶堡了,周围的景色立刻从喧闹的市井变成肃穆、幽雅的园林。

  这园林是傍着山建的,空气中飘着樟树的香气,以及响得让人耳朵发疼的漫山蝉鸣,山路上已经看不到平民了,取而代之的是清一色红漆甲、鹦哥绿绣金团花袍的阿武家的带甲家兵,一个接着一个,整齐排列在路旁。

  “你们看,不过是家兵而已,气势比官兵还威!”石双牛骑在马上,小声地说:“老大这阿武家可真不得了!”

  “就是啊,家兵穿得比官兵的军官还帅哩!”陈狗肝点头同意。

  “就是啊,他们的绿金战袍好美噢,”纪八郎红着脸说:“人家也想穿。”

  “那身红漆铠甲更漂亮!”马加海也很兴奋。“红通通,好醒目。”

  一连走过五个关口,迎亲队伍终于抵达五老峰顶的鹭鸶堡。

  整座城堡是红砖与上等柚木筑成的,呈一凹字形,四面各开东博、西远、南广、北辽四个门,房屋贴着城墙内面而建,中间围着一片绿油油的草坪。北面矗立一座城楼,叫做白鹭楼,楼顶还真的栖息着几只白鹭鸶。

  城堡不算太大,但看上去非常敦厚坚实,易守难攻。

  白鹭楼前,他们看到一个老人,在众人簇拥中,坐在一张昂贵的香檀木太师椅上。

  那就是阿武乱的父亲——鹭鸶城主阿武基。

  阿武基身材不高,却有一身七十五岁的老人少见的健壮体格,肤色是阿武家一贯的古铜色,皮肤上都是皱纹,满头坚硬的银色头发,和一口长期用海盐水漱口保养出来的坚固牙齿。身上穿着一件没有染过色的、极旧的、但看起来很舒服的亚麻短袍,一条很普通的、宽松的土绿色麻料裤子,裤脚卷到膝盖,光赤赤的脚踩着一双老旧、但已经穿得很柔软的渔民草鞋。几十年来他一直是这么穿的,不认得他的人,绝对不会想到这就是被朝廷册封为侯的、大名鼎鼎的鹭鸶城主,还以为只是个老船夫呢!

  或许是六月的闽南天气真的很热,老城主即使穿得这么轻薄随性,还是得不断擦汗。而他背后站着的几十个衣着华丽老幼男女,全身的丝袍早已湿透了。

  这些人都是阿武家最核心的亲族。

  “阿乱仔!”其中一个四十几岁、五官端正、皮肤白皙、身体该瘦的地方开始发胖了的、但样子仍旧迷人的高贵妇人,虽然缠小脚,还是在两个婢女的扶持下摇摇晃晃跑上前,泪眼汪汪喊道:“你总算回来了!”

  阿武乱连忙滚下马鞍,上前抱住这个妇人。

  这妇人便是阿武乱的亲生母亲——阿武基第五个老婆,文氏。

  銀发苍苍的阿武基也喜极而泣,上前抱住这对母子。

  “阿爸,阿母,让您们担心了!”阿武乱跪了下来。“阿乱不孝,已经在外擅自成婚了。您们的媳妇,是溧城通判甄英大人的千金小姐——甄雨茉。”

  媒婆恭敬地将花轿的红帘撩开,阿武基牵著文氏的手走向轿子,对着包覆在新娘珠冠罗裙里的骨灰囊轻轻地点了个头。

  “欢迎妳回家,雨茉。”文氏慈祥地、泪流满面地说。

  对于儿子的冥婚,阿武基试图着想说些什么,但或许是从没有过这样的经验,一句话也说不出口。他心里剧烈挣札,虽说是儿媳妇,但说白了却是从未谋面的陌生女子的骨灰啊!一时实在想不出什么话可说,但为了不让历劫余生的爱子尴尬,这个做父亲的也只能不住地点头示意。毕竟儿子能平安回来,就是最好的喜事了,在这件事情面前,其他所有的事都算小事了。

  “阿兄讲,阿爸已经替我起了一座墓。”阿武乱对父母说:“我想要把雨茉埋在那儿。”

  阿武基叹了口气,点了点头,这是他已经答应阿武良的事情。

  文氏慈祥的双眼则是含着晶莹的泪光,她携着阿武乱的手,说:“你大兄早已经为你准备好了。来,让我们将这个可怜的媳妇安葬了吧。”

  葬礼远比婚礼简单。

  没有鼓吹队,没有围观的人群,只有阿武乱最亲的亲人:他的父亲阿武基、母亲文氏以及大娘李氏、二娘白氏、三娘尤氏与四娘刘氏,另外还有他的大哥阿武良、二姐阿武君、三哥阿武立、四哥阿武昭、五姐阿武莹、六哥阿武怀、七哥阿武维、八哥阿武校,以及几个姐夫与嫂子,以及一群侄子与外甥。

  当然,还有几个月来一起患难的靺子猎队。

  南广门是个几乎贴着峭壁而开的小城门,走出去三十步就到山边,山壁间凿出一条石阶路,可以顺岩壁直下到海滩。

  天色已经泛紫,红色夕阳在海平面上没得只剩顶端的一小片。除了海浪与海鸟的声音,这片海滩是完全僻静的。此处是鹭鸶城主的私人海滩,左右都用石墙围了,一般城民无法进入,像是一片小小的世外桃源。

  山壁下有六棵高大的木麻黄,树下立着几座面海的石坟。

  这里就是阿武家的家族墓园。

  大部分的墓碑已经长了青苔,碑石的颜色也深了,有点年岁。只有最靠海边的一块墓碑看起来还很新。

  那就是阿武乱的衣冠冢,是阿武基得知常城沦陷,而且还被靺古人全城屠杀后,伤心之余为爱子所建的坟墓。

  阿武乱双手捧着被新娘红罗销金裙包裹的骨灰囊,看着家奴将自己的墓掘开。

  “弟妹的碑石最少还要半个月才能刻好,这已经是找了三个石匠,日夜赶工才办得到了。”阿武良抱歉地、无奈地说:“现在只能先葬了,用木碑代替。唉,我也想快,但墓碑不能马虎的,这是天长地久的东西,还是得一次就弄得美美的才行。这种事谁也没办法。”

  “大兄,”阿武乱笑着说:“你尽力了,雨茉和我都很感谢你。”

  一个家奴捧着一个于阗墨玉骨灰瓮走上前来,阿武良说:“不过这倒是大兄可以帮你做的事,这是全城最好的一个了。”

  “不了,大哥。”

  “怎了?不喜欢这个?”

  “不是。这一路来,都是抱着这个皮囊走,习惯了。现在换,会感觉很怪。”阿武乱看着手中的骨灰囊。“而且,这上头沾了我不少的眼泪,让它们永远陪着她吧。”

  “好,照你的意思。”阿武良说。

  于是,甄雨茉在死后的第十天,终于下葬在阿武家的家族墓园里。

  简单而隆重的法事。

  做完后,天已经快黑了,亲族、猎人们也纷纷散去,上山回堡休息。

  在写着甄雨茉名字的临时木头墓碑前,只剩阿武乱、银刹女、石双牛与贝宝星四人。大家都沉默地站着,各有各的心里话对甄雨茉说着。

  从沙滩望出去,是被夕阳染成紫灰色的海,与一抹由紫色渐变成蓝黑色的天空。

  辽阔的海平线呈半圆形从眼睛的一边延伸到另一边。海上矗立着一个黑色的轮廓,像是巨大无比的海兽,趴在海面上一动也不动,那是一座岛屿,岛上的岩石间传来一阵阵巨大的浪声,像是千百只战鼓敲出来的声音一样洪亮。除此之外,海面上除了零星翻起的小白浪与几艘迟归渔船的火点外,什么也没有了。

  “这个岛叫圆洲仔。海浪声特别吵,我每次都在想是不是有人躲在岛上打鼓,妳说像不像?”阿武乱幻想着自己牵着妻子的手,跟她介绍家乡的景致。说完这个比较近的岛屿,他指向左后方的海面,继续介绍另一个。“如果白天站在山顶上,向那边望去,可以看到还有一座更大的岛,那叫浯洲仔,我们城里吃的盐都是那里围海晒的。浯洲仔再远,坐船往东,到海的另外一头,妳就会看到一座真正的大岛了——流湾,我阿爸的故乡。我没去过,不过阿爸说流湾岛非常、非常、非常大,比鹭门大上百十倍,而且物产丰富,风景更是美得不得了,就像传说中的蓬莱仙岛。娘子,真想抛开这什么该死的搜龙任务,驾一叶帆船,就我们俩,一起渡海过去看看哪!或许…妳已经偷偷自己跑去看过了,是不是?娘子。妳现在自由了,没有肉身累赘,想去哪就可以去哪吧?不过说实话,鹭门也够美的了,妳以前说没看过海,想看海,从今以后,娘子可以天天在这里欣赏海景了。这海、这天、这岛、这云的景色,每天都不一样,妳绝对不会看腻的,相信我。”

  东方的夜空中,一颗明亮的星星闪烁了一下。

  就那么一瞬间,也只有这么一瞬间,阿武乱突然感觉到甄雨茉的存在,就像在天游山上感觉到死去的师兄们存在那样。

  这个感觉瞬间即逝,时间短得让人无法捉摸,甚至连确定真假的时间都没有。但对阿武乱来说,这已经足够了,因为他确信妻子的魂魄已经跟着他回到这里。

  “好好休息吧,娘子。”阿武乱灼热的男人泪毫不节制又奔滚下来,这也是他这一生最后一次掉眼泪了。“妳已经回家了。” 龙与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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