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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银刹女是个狐精。

　　正如她自己所说的，这狐精她做得并不专业。

　　一般狐精是修了五百年才算功德圆满的，银大小姐只修了三百二十年就出道，其中用掉两百年悟道成人，变了人后才能开始学法术。这样算来，她真正学法术的时间其实只有一百二十年。

　　一百二十年学法是怎样一个概念？

　　新学生，皮毛。

　　她只学了点念力的基础运用，一些雕虫小技，六十几条一直背不熟的咒语。要不是偷了师父的三样宝贝，她还真不敢自己溜出来玩。

　　而且，现在偷出来的三个宝贝，已经丢了两样。

　　“灵飞六甲阵”的六纸人在下梅堡被袭击时烧得剩一个，那个还断了腿，也不能再用。白银流星锤“孤狐爪”则是被诸色人术士抢走了。如今只剩“白玉马”还在手上。

　　或许也有自己是个失败妖精的自知之明吧？银刹女这些天非常用功，没事就拿起阿武昭送给她的西域法术卷轴专心研读。化妆成少年男子的她，读起书来就像一个准备赶考的小秀才。大太阳下读，月光下读，蜡烛前读，油灯旁也读，只要有光她就读，就算没有光，美丽雪白的手也会按在粗糙发黄的纸上摸着，感应字里行间卷轴作者撰写时的那股心思。

　　前所未有的用功。

　　而只要是用功，就会有成绩。

　　所以，现在银刹女能玩火了。

　　火，没什么稀奇，以前的生肖十二侠个个都精通放火。

　　只是银刹女这火不需要搬柴薪、点火种，不必弄得黑手黑脸，只要念个咒，一股不知哪冒出来的蓝色妖火便凭空窜出来，而且不会呆呆在原地烧，银刹女白玉般的食指就像枝画笔，那火像沾笔的蓝色颜料，指向哪，火就烧到哪，有时变成一堵火墙，有时候追着敌人跑，有时候变一片火海，随心所欲，像自己养的一样，非常听话。

　　会了这招，光银刹女一个人就提供了整队火枪兵的战力，忽然间似乎比阿武乱和贝宝星都厉害了。

　　“我是个窝囊废。”没多久前她还这么想。甄雨茉死后，这半调子狐精就发现自己根本是个废物，遇上大事只会搞砸，一点屁用也没有。“就因为我是个窝囊废，雨茉才被欺负，才会投井而死吧？”

　　半年来，她天天这么自责，愈自责就确定自己愈没用。

　　现在，她发现一切可以改变。

　　只要用功。

　　尝到用功的好处，她变得更用功了。

　　除了魔焰术，那些西域卷轴上还记载很多其他的法术——魔冰、魔石、魔风、甚至还能召出一些莫名其妙的沙漠生物，像是飞蝗、毒蝎或眼镜蛇什么的，琳琅满目的西域魔法，召唤系的、幻化系的、攻击系的、防护系的、牵制系的、反牵制系的，她来不及细看，只知道很多，忽然间心里有一种找到靠山的安心感。

　　都是西域的法术呀！在这里是很难学到的。如果都学起来该有多厉害啊？或许有些连师父都破解不了呢！

　　想到这里，她便停不了继续钻研的欲望。

　　为了让这狐精负起身为“妖”应该有的责任，阿武乱和贝宝星都没打扰她。

　　阿武乱是真心不打扰她。但贝宝星却很想打扰她，没一刻不想。

　　说打扰或许严重了，他只是想同她说话而已。

　　说什么？

　　他不知道，只是想说。

　　其实不见得一定要说什么，就算安安静静坐在一起，面对面什么也不讲各自吃完一个菜馒头，或者看一对黄蝴蝶绕着马脖子飞几圈后又消失在田里的高粱穗之间，不论做什么，只要能和银刹女共享一段两人独处的时间就好。

　　问题是，什么也没说便这样接近好像更尴尬，还是要靠说话先起个头吧？对每件事都可以头头是道评论一番的贵公子，面对银刹女却找不到任何可以开口的话题。即使找到了，恐怕也会把天聊死，银刹女根本不理他。

　　因为在整个靺子猎队里，银刹女最讨厌的人就是他了。

　　贝宝星很清楚，那是因为自己曾经猎杀过人家的关系。

　　被当成畜牲猎杀，即使只有一次，心里那股余悸、羞耻或仇恨，都永难忘怀，要当成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跟仇家聊天，任凭谁都会觉得勉强吧？

　　奇怪的是，银刹女愈冷漠，贝宝星的心便愈炙热。

　　贝宝星也不懂自己在热什么。明知道对方是妖精，一只狐狸，所有的东西都是假的，那绝世的美当然也是假的。但自己却被这虚假到毫无瑕疵的美给迷了。

　　完全着迷。

　　贝宝星自己是生来让别人着迷的。俊美的脸孔，灵活的脑袋，书香味浓郁的家世，鼓胀的荷包，瞧不起一切的眼神，没人辩得倒的口才，每一样特质都让见过他的男女倾心不已。从小到大不断累积的赞美，就像永不断货的砖头，在他的心里筑起一座自信的高塔。这样一个自信的、盘踞在男女感情食物链最上层的男人，想得到哪个女人就能得到哪个女人，从来不必费力气。

　　然而，面对一个妖精，一个甚至不能算是真女人的女人面前，这座高傲之塔居然崩溃了。

　　男人都是卑贱的，美男子也不例外。

　　愈是得不到的女人就愈想要，急着要又无法得逞时，自信就会慢慢被吞噬。

　　这位对自己的长相从不怀疑的美男子，现在觉得自己比最拙的村夫好看不了多少；一向能把死的说活的他，在她面前仿佛一开口就是蠢话；无数真女人投怀送抱不屑一顾，现在却对一个假女人着迷？

　　在这女人面前，自己就是帅不起来，而且显出从未有过的笨拙感。他不想让她看到自己笨拙的样子，但每当意识到银刹女在身边时，这笨拙的自己就像幽灵一般悄然出现。

　　贝宝星第一次觉得自己不是自己一直以为的那个自己。

　　当人的心智被迷住后，才开始认识到自己的真面目。

　　这个面目你不见得喜欢，以前可能也没看过，但它是你的一部份，或许正因为那个你所知道的自己的存在，才会有这个你不知道的自己的诞生。

　　很难懂，没错。

　　以前的我和现在的我，哪个才是真的？

　　聪明一世的贝宝星试着搞清楚。

　　但他觉得自己已经变笨了。

　　或许，再也搞不清楚了。 龙与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