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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洞说是洞,其实是一个被几块巨岩包围、里面长满矮茶树的小山谷。
一群棕黑肤色的伙食兵,大约四十余人,正在洞里照料着十八口煮汤的大锅,
当阿武乱将第一枝包着火药的箭射进锅底柴火时,巨大的爆炸声在洞里喷发开来,听起来只有“天崩地裂”四个字能够形容。
在震耳欲聋的巨响里,那口装满热汤的大油锅与附近几个伙食兵,一起被猛烈的爆炸推送到半空中。
在场的每一个人,包括突齐兵和靺子猎人自己,都没见过飞得这么高的人和大铁锅。
沉重的铁锅掉下来时,底下的人自然死伤惨重。更厉害的是,锅里滚烫的热汤全散布在空中,像是雨点一样,朝着吓得大嘴咧开的士兵身上直泼下来,许多人当场焦头烂额;地上原本熊熊烈火,也在这阵热汤雨之后,顺便被浇熄了。
“妙妙妙,此计太妙!”石双牛说话的时候根本听不到自己的声音,他的耳朵被爆炸声震得只听得到耳鸣。无论如何,牛侠对于这一串精采的连锁反应真是满意得不得了。“炸一锅,死一片,还能把火浇熄,活生生个一石三鸟!我的好二爷呀,老牛真服你了!”
伙食兵们慌成一团,一开始还搞不清状况,以为只是单独一个油锅发生意外,众人急着打水,手忙脚乱地泼向那些被灼伤的人。直到第二个锅子爆炸,大家才发现事情没那么简单。
阿武乱一箭又一箭,尽往附近人多的锅子底射去,每一射都是一声轰天巨响,紧跟着一口炸开的大油锅,以及紧接而来的惨重伤亡。
靺子猎人们一直躲在岩壁上,欣赏这场他们轻易制造的混乱。直到十七枝箭射完,原本茶香四溢的岩洞顿时成为人间炼狱,他们才从树林现身,步入这惨不忍睹的屠杀现场。
空气中充满茴香、奶油、洋葱和熟羊肉的香味,这原本是让人食欲大开的味道,但恐怕这味道对于在场身上沾满滚烫热汤的诸色人来说,尽其余生都不愿再闻到了吧?
只有几个幸运的家伙,虽吓破了胆,但还是忍着烫伤的痛楚趁乱逃了。大半的人躺在热气腾腾的现场,几乎都死了,要不就烫得面目全非,在满地汤水间哀痛打滚。
“搜!”阿武乱下令。“兔儿腿,你现在可以上山,继续探去。”
兔侠领命,一转头又往山上跑了。其余的十一个生肖侠往四周散开,开始掠夺现场的物资。
贝宝星一手用扇子捂着鼻子,一手指着茶树林后面的石壁。那里有一个山洞。
“那是?”
“喔,升仙洞。里面是座小道观。”阿武乱说:“以前住着四个老道士…”
“四个老道?”贝宝星打断他的话,折扇甩开,指着茶树林的另一边竖着的四根长矛,矛尖上各插着一颗须发都糊成一团的血人头。“是那四个吗?”
阿武乱一怔,连忙跑过去。
他疑惑地看着这四颗头,仿佛不认得这些老人一样。
事实上,他不但认得他们,每个老人都还算是看着他长大的。
阿武乱疑惑的原因,正是因为太熟悉这些人了,太习惯看到他们活着的样子,以至于他们死了,不动了,他便觉得不认得他们了。
这四颗头颅给他一种说不出来的恐怖感,比常城之战以来的八个月里所见过各种长相、各种年纪、各种肤色、甚至各种死状凄惨的头颅都更令他觉得不安。
阿武乱花了一点时间才厘清思绪,找出自己真正不安的原因。
他不安,是因为意识到“死亡”已经悄悄渗透到自己最熟悉、最珍惜的环境里来了。
他意识到这四个人只是个开始,将会有愈来愈多他熟悉的、所珍惜的人,以各种不同的方式在他面前死去。
这使他不安,甚至觉得害怕。
“这位是…乾真道长。”阿武乱深呼吸一口气,将其中一颗白须白发全被血染得粉红的头颅介绍给贝宝星。“我刚上天游山时,年纪还很小,不喜练剑,就爱在山里乱窜。每次到这儿来,都能跟他讨到白笋干吃。长大一些,就不讨了,欺他年老,耳目不灵,改用偷的。那时候很奇怪,虽然讨也一定讨得到,但总觉得偷来的东西更好吃,而且怎么偷,他都没发现,还因为觉得自己身手不错而沾沾自喜呢。后来要去广城改学弓术,下山经过这里,他给了我一个布包袱。翻开一看,竟然全是秋天才刚晒好的笋干!原来,他一直都知道我在偷哪…我惭愧要死,跪下道歉,他竟然大笑说:『贫道还要谢你哩,一把老骨头,还能有东西让人偷,觉得自己老而不废,也算乐事一件啊!』”
“豁达。”贝宝星点点头。
“这样的一个出家人,一生都没做过伤害任何人的事,竟然也会这样死于非命,呵呵…”
阿武乱苦笑着,脸愈压愈低,脸色也愈变愈阴沉。再抬起来时,神情已经判若两人。
一双杀气腾腾的双眼,从白发间射出精光!
贝宝星认得这种眼神。
这眼神一出现,说明又有人要丧命了。
白发武士低声吼道:“肥牛!”
“在,师父。”牛侠闻声,立刻跑到阿武乱前面。
“反正这些家伙迟早要死,何不帮他们早点解脱?”阿武乱用一种冷静、残忍而蛮不在乎的眼神,看着那些皮肤上被烫出一片片葡萄串一样的粉红色水泡而痛得满地打滚的突齐伙食兵。“我要这些人的首级做供品。所有的。”
“是,师父!我刚好也不喜欢俘虏。咱兄弟们一向来去轻松,有了俘虏突然变成保姆似的,还要照顾他们吃喝拉屎,平白多了许多活,还是全杀了来得简单痛快。”牛侠点点头,随即转身喊道:“猴、虎、龙!”
石双牛找来的这三人,是生肖十二侠里最彪悍的三人。
猴侠侯弥长得一双大眼、一张尖嘴,两片瘦腮,一个异常窄小的鼻子,年纪已经超过四十,但瘦筋筋的、布满皱纹的脸却呈现少女一样的健康粉红色;配上褐色的、坚硬浓密的头发,和矮小精实的身材,使这中年瘦男人看起来活像猴子。他原本是个山贼,被捉了后割了舌头,变成哑子,被刺了字的皱脸上,平时堆着无辜、茫然的表情,一杀起人就像换一张脸似的,有时候手段近乎变态。十二个人里,他算是最能打的一个了。
而陈登虎、陈龙涛两兄弟也不高,面皮一白一黑,当兵之前两个人在老家都是流氓,杀人的时候有种年轻人特有的、缺乏同情心的残忍。白脸的虎侠头脑简单,但拳脚很好;而黑脸的龙侠武功虽然不如哥哥,但凶暴的个性则可补武艺的不足。
“一刀一个,送这些蛮子哥们全部上路!顺便把首级全收回来。”石双牛补充道:“别说我没照顾你们,这么个好差事,只你们三个能享受!”
“呀呼!”龙虎两兄弟一边抽刀,一边欢呼着当刽子手去了。而猴侠点点头,提刀转身,原本呆滞无辜的眼睛放出兴奋的光彩,逐一杀起来了。
其余的靺子猎人在敌兵被割头时含糊不清的惨叫声中,分吃着唯一一锅没被炸翻的辣羊肉汤。他们各自从腰后挂着的小包袱里取出小木碗,盛了汤,一边猛吹气,一边在刺耳的佐餐哀号声中迫不及待将那些味道醇厚的、热辣的、营养的、混着碎羊肉和小米的汤汁灌进自己的胃肠里去,同时看好戏般欣赏三人动手割下那些煮出这么美味肉汤的突齐厨子们的人头。
阿武乱将四颗道士的首级取下,亲手掘四个土坑,将道士的人头埋了,堆成四座小坟。过了一会儿,三侠各拖着一串突齐人的首级过来,他挑出比较干净的几颗,两三个摆在一个坟前,当做祭品。
“任务完成。”石双牛环顾一地的无头尸,他看着这些残肢断体的眼神,就像一个木匠欣赏自己刚造好的桌子一样满意与骄傲。这几个月的野战已经把这个老实的荣人历练得像一个最专业的靺古战士一样冷血,而且不只是他,靺子猎队的每一个人都是这样。他递给阿武乱一个插满箭的豹皮大箭壶,一边说:“老大,整整三十枝突齐箭,这可都是好箭哪!而且不只是箭喔,兄弟们还搜得不少家伙哩。看不出来这些蛮子打仗,日子过得还挺滋润的。有肉干、乳酪、胡饼、盐巴、枣子…最重要的,还找到火药。”
“火药?”阿武乱接过箭囊,系在腰间,然后将腰带一转,把箭囊移到背后,让箭羽半倾斜地悬在右后方,看起来活像开屏的孔雀。“有多少?”
“两大桶呢。”
“那很多啊,足足可让两百枝突火枪好好打一仗!”
“没错,但这也表示山上的敌军拥有不少火器…”贝宝星不像阿武乱那么乐观,因为他通常想多一些。“这里不能久留,我们刚刚弄出那么大的声音,上面的人肯定知道这里被袭击了,很快就会有人下山。如果他们也带火器,这一仗就难打了。”他转头对石双牛说:“叫兄弟们将自己的火药袋装满,一人再多揹个二十斤。拿不走的火药全沉到水潭子里去,一点也不留给他们。”
“是,二爷!”石双牛领命而去,才要转身,就被人撞个满怀,两人都摔在地上。
“报…报报,报!”撞他的人是兔儿腿。这小鼻子、圆眼睛、苍白的脸上永远是慌张表情的年轻人连忙爬起来。“老大啊,不、不、不、不、不得了…来,全、全、全来了!”
“什么全来了?”
“满、满、满~山满谷,就在洞、洞、洞口外面那~条路!这次他他他他们来真的,好、好、好、好多人…我们从、从、从、从来没一次对、对、对、对付这这这么多诸色兵!怎、怎、怎么办?”
“啊?不是正在攻山啊,咋有时间下来?”石双牛虽然撞得有点头昏,但急迫的情势逼得他立刻就得爬起来,气急败坏地叫道:“你确定?”
一直啃着指甲的兔侠不像是说谎的样子。
“来得好!”阿武乱将大剑斜揹上背,手里擎起卡蛮大弓,抽出三根箭,搭在弦上,一边朝洞口奔去。“从天游峰下来,只有一条路,而且是条窄路,他们必须一个排着一个走,不然就会全掉山谷里。不怕!我先挡,你们取好火药就跟上。”
“好。别吃啦!所有人跟我去取火药!”石双牛喊道,生肖侠们纷纷倒掉碗里的汤,把又湿又油的碗塞回腰包里,随他而去。
“兔子,接着。”贝宝星将腰带上红色与紫色的两个锦囊解下,扔给了猛啃指甲的年轻人;接着头一偏,肩一扬,熟练地将“铜将军”抖下肩膀,双手牢牢擎着,跟着阿武乱跑去。
发着抖的兔侠打开两个锦囊一看,红色的锦囊装满沉甸甸的铁弹丸,而紫色的则满是火药粉。
“二爷,您要要要我干什么?”兔侠愣在那里。
“你们老大就会逞匹夫之勇,也不想想对方是有火器的啊!在火器面前,逞勇有什么用?”贝宝星边跑边骂,但声音有点兴奋。“不帮这个憨人,这回他就死定了。”
“就算帮,也挡、挡不了那么多人啊。”兔侠过了一会才回神,赶紧追上去。嘴里还嘀咕着:“这回我看死、死、死、死、死定了。” 龙与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