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娴雅的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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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娴雅的天堂
将民众的言语,代替拉丁语,而用作教化的言语的,是以意大利为最早;而这时代的两位最大著作家却给予了我们一个美的艺术与力的艺术的很有趣味的对照。
这位为中世意大利的支配阶级所爱读眷顾的诗人兼小说家,是一位商人的私生子,他是经他父亲的认纳而受有当时的最高教育的。他选择了一位王侯的庶出之女为情人;继续与这位已婚之妇暗通了好多年的情愫,写给了她许多关于希腊英雄的叙事长诗,在这些诗里又织入了许多极精巧的头字拆拼法与暗号进去,各行字里的头一字母,照一定的数目定则缀取起来,便可以做成三首另外独立的短诗;另外的字母,再照另外的定则缀取起来,更可以拼成另外的许多爱人的名字。凡意大利的高明的宫廷艺术家都是惯像这样的想出法子来慰度大家的闲时暇日的,而这些余闲的出处,当然不消说是从可怜的农奴阶级的苦役里榨取出来的了。
这一位诗人竟成了大名,变作了支配阶级的宠爱者。他曾带着了种种重大的任务,被任作全权大使而奉遣到过各教皇及诸有权势的公侯之前;他也曾受过一位女皇的眷爱,当这女皇变成了杀人密谋犯之后,他也仍旧甘受她的宠幸如故。他学得了写美丽的意大利散文的绝技,这倒实在是对他祖国的一种重大的贡献。他运用他的妙技制成了一部短篇小说的总集,是记意大利的一群富有资产和魔力的绅士淑女在一个乡村别墅里寄留中所作所读的故事的,那时候正当弗露兰斯(Florence)市疫疠勃发的时代,这些淑女绅士们并不感得他们的宗教在强迫她们去看护那些正在受苦者;她们是太高贵重要了,不能便这样粗杂地去冒这危险的,所以她们只得退避到了别墅之中,以听听那些讲得很有趣的性的混战杂交的故事而度过她们的时间。
我并不是说在薄加雪阿(Boccaccio)的《迭加美笼》(Decameron《十日谈》)里只是些淫靡的故事。从历史上概观起来,我们大抵可以看出凡闲惰阶级的士女总不是把他们全部的时间费去在新奇的性的组合的寻试里的。他们不得不吃取食物,于是他们的艺术家们会给我们以愉快的使人不得不垂涎千丈的盛宴的叙述。他们不得不喝取酒浆,于是他们的艺术家们会给我们以醇味醉人的种种饮品的广博的酒谱。他们不得不遮蔽他们自己的赤裸形体,所以我们就有了一种复杂的衣饰的艺术,是时常在变化不定的一团精细微妙的东西,可以用作捉取不注意者的游脚的陷阱,而借以保护那个神圣的内部团体,使不至于被那些因在做有用的工作,或因他们的父祖曾做了些有用的工作而致自取其辱的人们所侵入的。
并且还有,这些绅士淑女更必须有起居的宫室,与当疫疠天灾兵祸流行时可以逃避逃避的乡下的田园别业;于是我们就有了建筑的技艺。因为这些居室房屋必有不得不施以装饰的墙壁,所以我们就有了粉饰绘彩的艺术;诸如此类一长列的完成文化的设备都是从这样而来的呀。此外还有,这些绅士淑女们不是个个都能从你们的心坎里将自然的人类情感完全屏除的;于是在闲惰阶级的艺术里我们就会有不少的肤浅的情操与伤感。我们喜欢为可怜者们担忧,假使他们是“值得”我们担忧的话;于是我们就会有田园叙景的诗文(idylls)与夫其他的各种哀伤、甜蜜的小说之类。我们当百无聊赖厌倦得成病的时候,又每喜欢想象起回到乡村里去的情形;于是我们就会有一长列的“回返自然”(return to nature)的艺术——如牧夫对话式的短诗(eclogue)与牧谣(bucolics)及田园诗(pastorals)等都是的,在这些里大抵是描写着美丽的牧羊男女在绿茵上跳舞的情形,和乡下的童男童女在很动人而奇妙地学作比他们更上流的阶级的样子的。
在这一个闲惰阶级的世界里也好像有一点残存的义务观念的痕迹留存着的。我们把这观念取起,精化或夸张它一下,就可以把它制成些幻妙的,能对那些疲劳的趣味给与以一种激刺的东西来。因此我们在薄加雪阿的作品里就看到了那篇有名的《忍耐的格利赛儿大的故事》(The story of thepatient Griselda),实在是闲惰阶级的一位忠诚与温顺的良妻的模范。她嫁给了一个惨酷无比的男子作了妻室,他把凡是由邪曲的想象里所想得出来的屈辱凌虐都施在她的身上;但她终于忍受了一切,而继续着甘愿作他的忍耐而忠实的奴隶,到最后她终于战胜了这位她的虐待者,而得到了应得的快乐的团圆。这一种处置由人的最便利的妇女的传说就是当时民众中一般男子的愿望满足的代表典型。
淇阿泛尼·薄加雪阿(Giovanni Boccaccio)到了圆熟的晚年方才逝去,罗马旧教看取了他在意大利民众间的声名广誉就制成了一部删清钦定版的《迭加美笼》。在这一部钦定版的书里,他们并不曾将淫亵的语句删去一字,不过每一个故事凡薄加雪阿是在描写僧侣修道士及教会等在犯奸淫猥亵的地方他们都把它改作了与宗教无关的俗人的事情而已!这一位意大利的闲惰阶级的宠儿的作品在现今也还是一部流行最广的书,每一个好色的老小子(every dirty old boy)总有一本秘史藏在箱箧的里头,每一个好色的坏青年当伦理哲学教授在讲“大量富财之社会的责任”的讲义的时候,总是在书桌底下偷读着的东西。
一九二九年四月译
这是原书的第二十八章,而在译本里却是第十七章。译者因为近日在赶写一部未完的小说,所以这稿子不免时时有中断的危险,不过预算起来译稿全部于暑假内总可以完成的,望读者诸君能给与以一点宽宥! 郁达夫翻译作品集(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