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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邪恶摘发者的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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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八章 邪恶摘发者的地狱

  现在为作一个对照起见,我们要把那个意大利的革命与道德的愤慨诗人举出来论述一番。我们只须看一看这一个人的肖像图形,就可以看出他是一位十字军的战士:一张清瘦的,同鹰隼似的颜面,严肃,牢愁,更含着许多受过苦难的皱纹;“这真是一张从实际的真中所能画出的”,喀拉衣儿(Carlyle)说,“最悲壮的颜面;实在是极惨伤,极沉痛的一张颜面。”在世界的诗人之内,从没有过一个人是像他那样的深沉于伦理的规范之中,为种种道德问题而操心,又把他的艺术用作手段来教人类以凡他所信为在作为行动上的各种健全理想的。

  但戴·亚利艾利(Dante Alighieri)系生在弗露兰斯的富裕之家;受过尽可以成一位学者的教育,若他愿意的话,也尽可以过一生安乐的文学生涯的。但他却不然,舍易而就难,竟投身入了他自己的市府的纷乱危险的政治之中,而作了共和党首领中的一位。当教皇的军队征服了意大利后,他仅以身免,逃生出去而受了一个被教皇终身放逐的刑宣。这放逐实在是一个惨酷的艰难境遇;他自己描写着自己说“是一个浮浪巡礼者,简直是一个乞丐,违反着我的意志而显示着运命的创伤……我实在是等于一只无帆无舵的船,只顺了从惨伤的贫穷里吹来的燥风,而漂流入各处港岸及避风雨的湾中。”可是他对于他衷心所抱的信念,却从来也没有过动摇;非但如此,他并且因自己所写作的文字而又加重了当局对他的放逐的刑宣,终于在放逐中死了。

  我们并不想把中世的政治状态来细述,就是那些都市之间和小君主国间的复杂的纠纷,及其间的各党派之争,再加以教皇统治权下的党属和神圣罗马帝国的群党之类,我们都不想在此地细述出来。我们在这里只须把位列在世界的最大诗人中间的这诗人,自始至终,终他的一生,是一位政治参预者,是在当时的实际政务中积极干过一番事业的,对他的仇敌也曾奋战恶斗,恨他的仇敌几至彻骨铭心,毫不踌躇地用了他的文艺来鞭责仇敌使后世子孙都晓得他们的罪恶的这一件事情说出就尽够了。当但戴去游行地狱的时候,他遇见许多卖国殃民的弗露兰斯的政客都在地狱的深处受极顶的苦刑。他对他们的感情如何,可以由波喀特格利·亚罢底(Boccadegli Abbati)的一例中推想出来的,波喀特格利·亚罢底到喉颈为止被埋锁在冰里的一位无人肯赐一顾的绅士;我们的这位诗人就揪住他的头发,将这头发成把地从他头上拔取下来!

  但戴所最深恶痛恨的是贪心无厌的这一种性质,就是所谓“口辟迭的亚”(cupiditia)者。他的所以要对当时的教会如此的恼怒,也就因为教会曾从君士坦丁大帝(Emperor Constantine)处收受了那“致命的贿赠”——因为这些世俗的所有物是使教皇们得变成世俗的主权者,阴谋者,和军队的统率者的根源。当他的时候的二位教皇,但戴都把他们丢下了地狱,并且描写着天也在对他们的恶业而震怒变得通红了。圣徒彼得也在声言说“他们两个都各把我的墓地弄得成了血污的沟渠了。”这明明是一种邪恶的摘发;这由那些十四世纪的有教养的高僧们看来,当然是异常下劣异常非文学的东西!

  就是由现代的批评家们看来,仿佛也是如此的。亚儿培脱·麻代儿(Albert Mordel)曾印行过一部书名《但戴和其他的废颓古典》(Dante and Other Waning Classics),在这书里他主张说,《神曲》(The Divine Comedy)不但是丑恶而已,由它的以繁琐巧滑而复合组成,从僧院传说和希腊拉丁的神话等伸引出来的精细的象征主义说来,并且是陈腐得很的东西。麻代儿氏是主张艺术不应载道的批评家中的一位;而但戴也的确是不避这一种说教的倾向的——他以很明了的话对我们说:“全体的或部分的,我们得遵以前进的哲学,是道德哲学或伦理学;因为全体的企图并非是为了思索,却是为了功用。”

  充满在但戴的心灵之中的道德问题究竟是些什么?并且这些问题究竟对我们有没有什么关系的呢?由我说来我想有两个问题是无论到什么时候总是对人类有关系的。第一,是神的正义问题。何以恶人反在这世上会繁荣的呢?他们的用了权力压迫那些洁白的人的意义究竟要如何的说明才对呢?若是上帝有力量可以阻止这事情的话,那上帝他何以又不把这力量用出来呢?但戴为寻觅这些问题的解答之故而周游了地狱的深处,经过了炼狱而升上了天堂。我们的比他优越的唯一之点,却在我们的简直想也不会想到我们或能将这些问题解答的这一点。

  第二个大问题是爱的问题。基督教的革命把对女性的态度见解革新了。人类发见了一个就是精神分析学者所说的“性的崇高化”这大现象,就是压制住的欲望对全部的精神灵性会起刺激作用的这一件事情。于是希腊人的单纯的自然主义就被中世纪的浪漫主义顶替了去;而但戴的全人格,他的艺术作品的全部,就遍受了一种伟大灵奇的爱的幻象的光照,这是起始于与一位九龄女孩的偶然的一见,其后并没有肉体的表现而在诗人的全生涯中一直继续过去的一种爱的幻象。在今日的性学研究者中,大约是没有一个人会把但戴的这一种态度当作健全的或合理的态度看的;可是我们对他的那种对一位理想的女性的崇拜,对他的那种因这一位女性而起的精神上的极美的幻象,却不得不深深地受他的感动。

  在但戴的地狱游行之中他所依赖着的是魏其儿(Virgil)的向导。这是因为他在这罗马诗人的动因里看出了那些已为我们所力说过的分子而在加以敬意的缘故——就是道德的率真,想挽救一种文化的这伟大的圣者的努力。当但戴的时候这新开化的世界正在开始发见希腊罗马的艺术,正在对这古代的一千年后重新救度出来的伟业感到惊异;就是我们所说的“文艺复兴”,或“文艺再生”。

  我们但须一回忆起我们的对于土坦喀亚门王(King Tutankhamen)陵发见的兴奋,就可以了解当时的情形了。我们且假定在这王陵里发见了些埃及的文学杰作,这些杰作是可以表示出在古代埃及也有一种社会主义的文化存在着的。假定那时候有一位有力的王者,他对贫民是公正无私,对地主们的搜刮压榨曾加以废止,而对邻邦则一意在维持着和平的。假使我们现代有一位社会主义的诗人想把“为民主主义之战”(war for democracy)来作成一首讽刺之诗而将那些首领们安置在地狱之中,那么他必定要以这一位古代的埃及王者为向导,和这一位王者交换兄弟同志的称呼,而与他来谈论古代埃及与现代美国的政治情况无疑。

  在地狱的下层深处,诗人会遇见洛衣·特乔其(LloydGeorge)与克来曼苏(Clemenceau)和乌特罗·威尔逊(Woodrow Wilson)以及被这些政治家所放纵在人间的暴徒凶汉之类。譬如警视总监拍尔马(Palmer)之流或者将被描写成一个拖着有钩刺的长尾的恶鬼;诗人将揪起他的尾把他绞榨起来,警视总监就不得不悲鸣号叫而表示痛苦,过激派的观众对此一定会欢欣鼓舞称快不止。可是受人尊敬的有威严的批评家们一定将皱起鼻头板起面孔的说,有谁会把这些东西当作艺术呢;这岂不是最明显的路旁宣传吗?

  同样的,有教养的文艺复兴时代的批评家们在把但戴当作粗暴的“通俗”的人看;很有教养的僧正特拉·喀沙(Bishopdella Cassa)关于“他的乡下风的言语文体,和他的缺乏礼仪文饰的事情”却在津津傲视地说着哩。若纸面有空的话,那我可以指出凡到现在为止的每一个真正有生命的艺术家在他及身所受的卖弄学识的批评家的虐待,都是如此的。

  因为我个人的种种关系,致《拜金艺术》脱去了好几期,实在抱歉得很。现在好了,《蜃楼》也将脱稿了,梅雨期过后,我就想把它全部勉强翻译成来。

  一九二九年六月译者记 郁达夫翻译作品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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