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徐春凝乘电梯来到钱副总经理的家。
钱副总经理夫妇退休,辞掉了保姆。老两口一个在大客厅看电视,一个在小客厅里哄孩子。
玲玲为我和徐春凝开的门,没等我们换完拖鞋,便热情备至地迎进大客厅。
钱副总经理站起身来,满脸微笑地说:“小贺啊,你现在的身份可不一样了。”
钱副总经理指了一下沙发,示意我和徐春凝落座。
徐春凝坐下说:“有啥不一样,这还不是您老举荐的结果。”
钱副总经理说:“举荐归举荐,可真正的成功还是要看小贺本人哪。徐院长,不瞒你说,为了小贺,我差点儿和老唐闹翻。我在公司人才年度任用工作会议上推荐了小贺,过后他却把我推荐的人选否决了。我找他理论,他却批评我不要任人唯亲,我是任人唯亲的人吗?我是向领导班子举荐贤才。既然他老唐看不上这个人才,干吗在我退休以后启用小贺?这分明是冲着我来的嘛!”
钱副总经理越说越气,脸黑得就像染上了黑油漆。
我恍然大悟,难怪这些年我屡屡遭受磨难,原来充当了两位公司级领导政治斗争的牺牲品。好在钱副总经理离开了公司领导班子,否则我就永无出头之日了。
我讪笑,幸灾乐祸地看着钱副总经理。
徐春凝满脸堆笑说:“钱叔消消气,不管怎么说,您老的举荐毕竟得到了回应。我们能够有今天还不是钱叔推荐的结果?所以,钱叔,您就是我们家的大恩人。”
徐春凝得体地打开手提袋,将一瓶“十五年五粮液”酒和一条“黄鹤楼1916”香烟摆到了钱副总经理的面前。
徐春凝说:“俗话说,吃水不忘打井人,就因为钱叔作了我家大鹏的伯乐,我和大鹏今天才要过来走一走。钱叔,这是我在烟草公司搞到的配送烟酒,实在不成敬意。”
“哎,这怎么可以,我是不收礼的。”
钱副总经理拿起“黄鹤楼1916”不肯撒手。
徐春凝说:“这能算礼吗?如果这能算礼的话,今后咱中国就没有人际交往了。钱叔,这是我和大鹏孝敬您老的。”
“是吗?这倒也是,现在送礼谁还送这东西,你们医院不是常讲收红包吗?否则的话我们也不会给人家大夫塞什么红包。”
钱副总经理真厉害,竟然非常露骨地提起那次到我家送银行卡的事,多亏徐春凝没有收他的银行卡,否则的话他找起后账来,恐怕徐春凝要到市纪委交代个明白了。
徐春凝一脸尴尬。看来她也意识到了其中的险恶。
廖霖抱着孙子走进大客厅。
我和徐春凝连忙站起来,双双叫了一声“廖姨!”
廖霖不冷不热地说了一声“徐院长来了。”便对钱副总经理阴阳怪气地说:“老钱啊,你不是肺不好吗?是不是打算再用这东西把它熏得黑黑的?”
钱副总经理怕老婆,连忙把烟放到了茶几上。
廖霖又抱着孙子进了小客厅。她的脾气始终没改变,都已经退休了,讲究的依然是交易。或许她认为在这场交易中她的投入大于产出,因为她和钱副总经理的产出就是一个孙子,可我们的产出是徐春娴当上了教师,我又当上了建华电子的处长。
我和徐春凝明显感到廖霖的冷漠,一时间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好在玲玲替我们解了围,向徐春凝述说她的小腹不舒服的症状,会不会又是子宫内膜粘连了。徐春凝也就这样和玲玲走进钱副总经理儿媳的卧室。
钱副总经理正在看电视连续剧,他让我坐下,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公司里的事情。
小客厅传来孩子的哭声。
廖霖向钱副总经理发脾气:“老钱,你是死人咋的,没看见孩子困了?你就不能过来抱抱孩子?”
钱副总经理急忙起身,跑到小客厅抱孙子去了。
不一会儿,廖霖走过大客厅。
我连忙站起身,想要和廖霖打招呼,可是廖霖好像我是一团空气,径直进了她的卧室。这就说明廖霖对我送礼非常反感,反感到连句话都不想和我说。
我如坐针毡,甚至有些儿后悔自己的做法,认为不该阻挠徐春凝给银行卡打款送“红包”的事儿,否则也不会激起钱副总经理夫妇的反感。
钱副总经理再没有来到大客厅,他把孙子放进小客厅的婴儿车,坐在沙发上,双手轻轻儿推车,推得孩子再也没有哭闹。
我不禁想到,将来和徐春凝到了钱副总经理这把年纪,会不会像钱副总经理怕廖霖那样怕徐春凝?
好在时间不长,徐春凝和玲玲走出卧室。
我连忙站起身,做出要走的样子。
玲玲说:“贺大哥不再坐坐了?”
我说:“不了,时间不早了。”
我和徐春凝离开钱副总经理的家。走出住宅楼,不禁长出一口大气。
徐春凝斜睨我一眼说:“滋味不好受吧。”
我反问:“你全知道啊!”
徐春凝诡谲地一笑说:“这就叫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我趁机说:“既然是这情况,唐总家咱就别去了。”
“别,我倒要看看,共产党的干部,是不是全都和钱叔一个样。”
徐春凝的拗劲儿上来了。
即使徐春凝再给我台阶下,我的心里也充满了后悔,因为钱家一行的打击告诉我,一个退了休的领导尚且如此,现职领导的家还能去吗?更何况这个现职领导平日间就架子大,爱训人,走进他家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
我和徐春凝忐忑不安地摁响了唐总经理家的门铃。
唐总经理的家里就是老夫妻两个人,唐夫人看上去也是年过五旬,长得慈眉善目,她就没有忘记沏茶倒水的礼节。只是唐总经理板着脸儿,他似乎意识到我和徐春凝来干什么了,两眼盯着徐春凝手里的手提袋。
“说,你们是不是送礼来了?”
唐总经理单刀直入。
我和徐春凝吓得面面相觑。
唐夫人碰了一下唐总经理的胳膊。
唐总经理的语气缓和下来:“打开来看看,我一直看好的青年干部给我送的什么礼。”
徐春凝失去了口才,用双眼示意我出头。
万般无奈,我从徐春凝手上接过手提袋,从里面取出“十五年五粮液”和“黄鹤楼1916”,有些儿语吃地说:“唐总,我,我没有送过礼。再说,我也不知道啥才算着礼,只是从烟草公司整了点儿配送烟酒,过来看望看望唐总。”
唐总经理看看烟,又看看酒说:“小贺啊,你不该说这话,就凭这瓶酒,这条烟,少算也要超过五千块,五千块钱不是礼,那你告诉我,多少钱才是礼呢?”
徐春凝说:“唐叔,我们是小辈,小辈看长辈总是应该的。不管它是多少钱,正常的人际交往总是应该的。”
唐总经理说:“是啊,小贺担当重任,人际交往在所难免,可是每次都给我提五千块钱的礼,你说说,假如你是一个企业的话,你不破产了?”
唐夫人握住徐春凝的手,轻声说:“徐大夫,你是咱们市的妇科专家,作为女人,没有人不想和你走动的,就是害怕你们这样,所以老唐始终不同意我到你那里去看病。我家老唐说了,集团公司给他年薪六十万,就是让他清政廉洁,秉公办事。所以我们家从来不收礼,如果你非要留下这份礼,那我就把这份礼钱付给你好吗?”
徐春凝连忙制止说:“不了,阿姨,既然您这么说,这烟酒我们带回去就是了。”
“对了,你这样说我就没诫心了。”
唐总经理的脸上终于露出笑容。他将茶几上的香蕉扯下两牙,剥了一下皮,递给徐春凝。
徐春凝拘谨地说:“唐叔,您别客气。”
唐总经理说:“这不是客气,这是高兴,你们小两口能来我家,我比谁都要高兴。快吃,我看着你吃。”
徐春凝过意不去,咬了一口香蕉肉。
唐总经理笑了。他又扒开一个香蕉,递给我。
我知道唐总经理不喜欢客套,所以顺势吃下了一口香蕉肉。 淡入香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