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不说,若是放在战争年代,霍志璋就是典型的告密者。
我是最后一个登机的旅客,尚未走进普通舱,就看见考察团的成员们交头接耳,好像议论着什么。这种议论我不猜都能想得到,无非就是说莉莉的儿子长得像我,莉莉的儿子喊我“爸爸”,莉莉的儿子就是我的儿子。当他们看见我的时候,议论声戛然而止。
霍志璋做贼心虚,看我一眼,急忙别过头去。
我找到我的座位,我的座位已经坐上了副总工程师老乔。
老乔说唐总要找我谈话,于是我又走进了头等舱,坐到了唐总经理的身边,斜对过儿是头一次打交道的集团公司领导李副总经理。
唐总经理看了我一眼,突然问道:“哭了?”
我一傻,打了个愣神,佯做笑态说:“唐总笑我,我平白无故哭啥哪!”
唐总经理很认真地说:“那眼圈咋红了?”
我不知道唐总经理使诈,连忙用手擦眼睛,擦得唐总经理笑了。
“别擦了,小伙子,你让我老头子刮目相看了。”
我不解。
唐总经理问:“你那个同学的儿子为啥喊你爸爸?”
我挠了一下头,说了两个“他”,回答不上来。
“回答不上来是不是?”唐总经理说,“那我问你,你的这位同学是不是单身?是不是想让你做孩子的父亲?”
看来霍志璋的大喇叭还没有呼喊到唐总经理的耳朵。
我满脸通红,不置可否。
唐总经理正色说:“这件事情可开不得半点儿玩笑,即使你们过去如何,你毕竟是一个有家室的人。你有妻子,有儿子,更何况,徐春凝又是你一生值得珍重的好女人。别因为你们夫妻一时关系紧张,再做出移情别恋的事来。”
看来唐总经理已经看出我内心的动摇,因为这里面掺杂着豪门的诱惑和初恋的诱惑。如果早知道我有海外这层关系,唐总经理就是提拔任何人,也不会提拔我的。
现在,我越来越感到唐总经理是个难得的好人,他正直,善良,既像严父,又像慈母,与他相处,你会升起百分百的信任感。面对这样的好领导,我还有什么不能够述说的秘密?
我决定将我内心的麻烦事和盘托出。
“叔,我真的不该来德国,让我遇到了有生以来最大的麻烦事。”我轻声说道,“我现在真的不知道该咋样处理莉莉的事情。”
“噢,那你说说,看看我老头子能不能帮你打开内心的这个结。”
面对信任,唐总经理受宠若惊。
我说:“我在北京的时候,与莉莉有过三年的同居生活。在她大学毕业的时候,怀上了我的孩子。她原本是想打掉这个孩子的,可是在我的央求下,她留下了这个孩子。那时候,她父亲的公司在世界经济大萧条时期濒于破产,她被迫离开我,嫁入日本豪门,以此换回来了巴斯特装备股份公司的新生,可是她却为此付出了沉重的代价。随着孩子的出生,她在日本豪门已无立身之地。日本豪门好面子,容不得她毁了豪门的清誉,制造了一场车祸,妄图杀死他们母子。可是莉莉命大,只是失去了一条左腿。豪门无计可施,只能把他们母子撵回德国。”
唐总经理下意识地说:“啊,莉莉是个残疾人,那个孩子还是你的亲生儿子。”
我说:“是的,他叫本,是德语幸运之子的意思。就是因为面对莉莉的残疾和我的儿子,我才实实在在感到后悔,后悔当初不该央求莉莉留我的儿子。否则她的内心也不会这么苦,她也不会现在还在记恨她父亲。叔,你知道吗,为了报复她父亲拆散我们的婚姻,这十三年她做出了不嫁的举动。她将我变成她梦中的丈夫,在她的卧房挂满了我们当年的合影。她这样念着我,而我,这些年却娶妻生子,将她忘了个一干二净。想起这些,我就恨我自己。”
唐总经理似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皱着眉头问:“这么说,你打算和你妻子离婚了?”
我痛苦地说:“不,我从没有动过和徐春凝离婚的念头,除非徐春凝真的不想跟我过。”
“是啊,的确不该让你来德国。”
唐总经理也被这样的困惑困扰了。他不能不困扰,面对两个女人,两个儿子,就是任何人,该选哪一个?手心手背都是肉。
唐总经理出主意说:“不妨做做你妻子的工作,把你那个儿子的抚养权要过来,让她再走一步?她那么漂亮,又出身豪门,不愁找不到好男人的。”
我说:“据我观察,这一步很难,她可以不要任何人,但她绝对不会失去她的儿子。”
真像我所想的那样,这的确是一道无解的题,这道题也同样难倒了企业家唐培明。这又是一锅煮糊的粥,这锅粥只能我自己慢慢消化了。谁让我当初央求留下孩子的,孩子就是我和莉莉之间的红线绳,扯不断,理还乱,恐怕这根红线绳将永永远远地缠绕在我和莉莉的身上。
建华电子机械公司接站的豪华中巴车驶出咸阳城没多久,包括我在内,五名领导和同事在酒足饭饱之际进入到了疲惫状态,昏昏欲睡在夜幕下的中巴车内。
就在这时,我的衣兜里迸发手机来电的美妙乐曲。在这种乐曲的催促下,懵懂不清的我几乎没有多想,右手便掏出手机,摁下了通话键。
电话里传来莉莉的声音:“鹏,你下飞机了吗?”
我大吃一惊,睡意当下儿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心虚地环顾一下左右,轻声说:“你怎么这个时候给我打电话?”
莉莉说:“我打电话还要分时间吗?”
我说:“不是,我的意思是,我还没回家哪,我还在回家的路上。”
莉莉问:“你这一路平安吧?”
“平安,你呢?”
莉莉不解地说:“啥?”
“你吃中午饭了吗?”
手机里传来莉莉的哭泣声。
我问:“你怎么了?”
莉莉哭着说:“我想你!”
我吓一跳,再次心虚地看看周围。昏暗的车内,我似乎看到唐总经理和老乔全都在看我,似乎看到唐总经理的目光里充满了同情和无奈。
我有些尴尬,连忙掩饰说:“啊,我知道,知道,我到家怕是半夜了,你就别等我了,先去睡吧。”
我这话是说给唐总经理听的。虽说徐春凝和我关系紧张,但是我出门,依然牵挂着徐春凝的一颗心。可是所有人谁能知道,由于夫妻关系紧张,徐春凝对我去德国出公差的事漠不关心,自然也就不会为我几时回家操心了。 淡入香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