〇九、兄弟相继逃亡
您可以在百度里搜索“陈舜臣十八史略(共五册) 艾草文学(www.321553.xyz)”查找最新章节!
〇九
兄弟相继逃亡
用涂有蜜汁的簪子引来蜜蜂——这只是骊姬复仇工作的序幕。
太子申生和其弟重耳、夷吾等三位继位候选人被放逐后的第五年,献公决定讨伐东山。
东山是赤狄族的一派。
被任命为讨伐军总司令的是太子申生。对此,大臣里克表示异议,进谏道:“太子有祭祀祖先之重要任务,而且,任命太子为将军,这是史无前例之事。请大王取消此项命令。”
而献公不听里克谏言,却说:“我有好几个儿子,我还没有决定哪一个做继承人啊!”
出兵之前,献公赐偏衣和金玦给太子,命令他随时穿戴这两样东西。
“父王是要把我废去……”接到时,申生深深叹息。
“偏衣”是左右颜色不同的衣服。这件衣服一半是“公服”(君王之服)之色,意味的是:穿这件衣服的人,还没有资格成为继位者。此外,左右颜色不同,暗示的是“与君主断绝”之意。
“金玦”是一种装饰品。这个东西类似环,却不像环那样整个圈连在一起。这是将金条弯成环状,两端之间略有距离。这暗示的是“没有相连”之意。
诸侯亲征时太子随行,是间或有之的事情,但太子亲自率军外征,这就纯属特例。
没有人预测得到战争时可能发生的局面,将军必须随机应变下达命令。因判断错误而败北时,将军也必须负起责任而被问斩。
如里克所言,太子不但有祭祀任务,更不得对之问罪,所以,习惯上绝不被任命为外征将军。
“我并没有破坏老规矩啊!”献公明言道。
自认没有破坏老规矩而任命申生为将军,岂不是不承认申生为太子吗?
光凭这一点,群臣就心里有数,何况更有偏衣和金玦之事。献公有意废太子——再怎么迟钝的人也看得出来。
所幸申生讨伐东山成功。倘若败北,他一定会受到和一般将军同等之待遇,被问以战败责任,搞不好还会被处斩呢!
这年,鲁国发生政变。于此前一年因庄公去世而继位的闵公,被其叔叔庆父杀害。后来,庆父之弟季友拥立闵公之弟申为王,杀掉造反之庆父而使政变落幕。这位申就是僖公。
于申生讨伐东山的同一年,卫国国君懿公与入侵的狄族交战而阵亡。
懿公是个非常喜爱动物的人,尤其是鹤。他常用大臣乘坐的“轩”载运自己喜爱的鹤。
“鹤大臣”——人们如此称呼这些鹤。
鹤吃的饲料比军队伙食不知好多少倍!在这个情形之下,士兵心存不满是可以想见的。
因此,狄族越过国境时,虽然动员命令已经发布,士兵却无动于衷。
“派鹤群去迎战嘛!”士兵们赌气地说,“那些鹤都有官阶和俸禄,而我们却没有。干吗要去拼命呢?”
狄军遂蹂躏卫国,懿公死于乱阵之中。
当时的霸主齐桓公,率领诸侯军队,替卫攻打狄。
这是霸主应做的事。
当时的天下情势如此,讨伐东山凯旋的晋国太子申生则回到任地曲沃,恢复了回国都绛谒见国君的正常生活。
“大王实在有欠厚道!您是太子,他怎么可以对您如此呢?”
宫廷戏子之一的施某人到曲沃时,对申生如此说。但申生并未表示同感,仅仅淡然回答:“做儿子的人怎么可以批评父亲呢?”
申生早已看出这个戏子是骊姬派来的人。他要是表示同感,口出怨言,这件事情不是会加油添醋地传到父王耳朵里吗?
我处处谨慎,可是,这又有什么用呢?申生是个温文儒雅、欠缺积极个性的贵公子。他对事情很容易看开,为人太恬淡无欲了。
骊姬的目的并不在于使自己的儿子奚齐成为王位继承人,而是要不靠兵力就把这个蹂躏了自己故国的晋搞得支离破碎。
因此,她持着不慌不忙的态度。
直到讨伐东山四年后,也就是献公二十一年(公元前656年)时,她才着手做最后的工作。
这已是离开骊山山麓被带到晋国后第十六年的事情。她耐心等待着:献公年老而气力衰弱。
耐着性子,处心积虑地慢慢侵蚀堤防的根基部分,然后用力一推,堤防自然会轰然倒塌。而且,这样比较不会伤及无辜百姓。
再好的衣裳
穿久了也会破烂
这个国家也会破破烂烂
那边有山头,这边也有山头
我到底何去何从
这是当时流行的一首歌。
一天,骊姬对进宫的申生说:“前些日子,大王梦到了你的母亲。希望你回去后,立刻到曲沃庙堂做一次祭拜,并且把供物带回呈献大王。”
申生的母亲是齐桓公的女儿齐姜。她已去世,其墓地在曲沃。依照当时的规定,庶人祭祖不得以肉类为供品,只准使用麦、稻等谷物,而申生之母由于是王族的关系,所以可以使用牛、羊、猪等肉类。这类供物叫做“胙”或“福”,习惯上于供祭后分给亲戚享用。
申生祭拜完毕后,带着供物进京,准备呈献给父王。由于献公出外狩猎,申生因此暂时把供物寄放宫中。
骊姬趁此机会,将毒药灌入供物。
献公归来后,宰人(宫中负责炊事之官员)把这些供物端出。献公伸手就要抓食——当时尚无使用筷子之习惯,吃东西都是用手抓取的。
《礼记》这本古代礼法书中记载:用餐前不可搓手,避免出汗,不能掉落黏在指头上的饭粒,也不可将米饭揉成团状,等等。
“大王请等一下!”在旁边的骊姬说,“曲沃到这里的路程甚远,要是东西已坏,不是闹着玩儿的事情。我看,最好试一试吧!”
依据现在的地图,山西省曲沃县到绛县的直线距离大约有二十公里。这样的距离在今天根本不算什么,但对当时的人而言,确实是一段遥远路程。因此,走这趟远路所带回的食物会腐败是可以理解的。
“说的也是。”献公说着,把酒洒到地上,结果,地面立即鼓起来——这不是表示酒里有毒吗?
再把肉喂给狗吃,这只狗发出“呜——”的一声,旋即倒地不动。
为了进一步证实,叫来宫中小臣,令其喝酒,这名小臣也当场毙命。
“可恶,我差点送掉这条老命!申生这个畜生!”
献公勃然大怒。刚才险些遭到毒杀!他不否认自己这几年来确实处处冷落这个儿子,可是,儿子怎么可以谋杀父亲呢?
骊姬出声大哭起来:
“哦!这多么可怕!儿子企图谋杀父亲,天底下怎么可以有这种事情呢?申生公子是杀人不眨眼的魔王!其实,他之所以如此狠心,原因在于看不惯我受大王宠爱!大王,求求您让我们母子离开此地吧!跑到他国就能避开他的毒手,不然,我们母子迟早会被他害死!倘若大王不准,我宁愿自尽!这总比被他凌虐而死好啊!”
实际上,这是她经过构思演的一出戏。
前面之记述以《史记》所载为依据。《春秋左氏传》之记载则为——
骊姬流着眼泪,袒护申生道:“我不相信申生公子会做这样的事,一定是坏人利用他干的勾当吧?”
对年迈的献公来说,看到受了迫害而还一心为申生袒护的骊姬的样子时,心里定然更加不忍。结果,反而使他对申生的愤怒达到无法抑制的程度——这一切大概都在她算计之内吧?
《春秋左氏传》之记述的确饶有趣味,不过,也较多斧凿痕迹。
当时在场的一个人,急忙把这个事件向正在都城驻留的申生禀报。
申生知道这时辩白也无济于事,所以立刻逃回曲沃。
献公将申生之太傅杜原款处斩,理由是对申生之教育失败。
“这一定是骊姬搞的把戏,您一定要辩白,为自己鸣冤才行啊!”
近臣如此进谏,申生却摇头说道:“父王已经年迈,起居上的一切,必须要有骊姬在身边细心伺候。若证明骊姬有罪,父王势将失去她。这么一来,父王的余生要怎么过呢?不行!绝对不行!这不是我和骊姬互斗的时候!”
申生的孝心多么令人钦佩!
有人劝他亡命,而他却回答:“背着恶名亡命,还有人会理我吗?我知道,除了死以外,我是没有生路的。”
容易看破世事的申生遂于这一年十二月,在曲沃自尽而亡。
实际上,这不是骊姬所期望的。
她的目的在于使献公、申生、重耳、夷吾这四个人既分裂又互相勾结,在争斗之下,将晋国陷于无法收拾的状态。
缺了一个……现在只有让剩下的三个互咬了。
太子申生的派阀由于失去主子,所以纷纷改投其余派系,余则逃亡国外。
“据说,谋杀大王这个事件,和重耳、夷吾两位公子也有干连,他们是有共谋关系的!”骊姬极其巧妙地煽动献公。
“这些不知好歹的东西!立刻下令逮捕吧!”由于年迈而变得易怒的献公,怒不可遏地喊道。献公身边有人听到这个消息,便迅速地告知两位公子。
两位公子即刻逃回各自的居城。重耳逃到蒲,夷吾则逃到屈。
而两人所采取的态度却完全相反。
献公获悉两位公子出奔之事,立即发布动员令:“未经禀报而擅自潜回居城,证明的确怀有叛意!立刻派兵讨伐!”
夷吾据守屈城,决心抗战到底。
重耳则一心想从蒲城逃出。
讨伐军派一位名叫勃鞮的太监,以使者身份来到蒲城。
他把一把宝剑放在重耳面前,说:“少主已无处可逃。该和太子申生一样,用这把剑坦然自尽吧!”
“看样子,我只好如此啰!”
重耳垂头丧气地说,好像疲惫不堪的样子。其实,他只是装模作样,心里正盘算着如何伺机逃脱。
“我知道少主心有不甘,可是,君命不得违背啊!”勃鞮有些感伤地说。这样的差事给人的心理负担多么大!所以他不自觉地把脸别开。
——机会来了!
当机立断的重耳,一骨碌跃身狂奔出去。
“糟糕!”勃鞮惊叫一声,抓起眼前的宝剑转身紧追。
光着脚的重耳跑过庭院,抡起宝剑的勃鞮紧跟在后。重耳这时已四十三岁,他几乎被年轻的勃鞮追上,最后终于在千钧一发之际越过围墙。
“呀!”两人同时发出尖锐的叫声。
重耳发出此声是跃过围墙,而勃鞮则是提剑砍下。结果,这把剑只斩断了重耳的衣袖。
重耳成功地逃脱了。
夷吾则据守屈城,与父亲军队交战达年余之久。由于哥哥重耳不战而逃,所以,晋国全体兵员都攻向这边来。
夷吾抵死固守屈城,晋军一时间也难以将之攻陷。
隔年(献公二十三年),献公任大夫贾华为将军,再度以大军攻打屈城。
夷吾原本准备抗战到底,而怕受池鱼之殃的屈城居民却纷纷开始逃亡。没有居民就无法打仗。
夷吾遂决定弃城亡命。 陈舜臣十八史略(共五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