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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我来说,他是救赎·
平静的生活总是容易过去,转眼冬去春来,画赛近在眼前。
国际大赛到底不同,最后的总决赛将在欧洲展开,进入决赛的参赛者们都会获得直飞欧洲的机票。三月在S城举办的不过是国内各入围作品的复赛,而夏浔简所说的进前三亦是指这一部分。
所有参赛国家的画手,唯独第一名有资格直飞欧洲。
而由各城市决选出来进入复赛的作品足有几百幅,这是个相当残酷的淘汰比例,也是个一举成名的良机。
安颜然依旧以夏如安这个名字参赛,这次的画作是比上一次更为大胆的印象主义风格,完全颠覆她以往的写实主义。
夏浔简依旧给了她两个选择:一是继续发展人物素描写真;二是进行颠覆式的改变,从打破传统观念的印象主义开始,未来将朝着抽象的超现实主义发展。
她选择了后者。
总对着不裸或全裸的男人下笔,她实在有些吃不消。
曾经她也想问他为何人物画来画去总是男人,就没想过画一次女人?后来再想想他那张脸和极度厌世的个性,便作罢了——以他的个性,绝对不会给自己找这种麻烦。
进入复赛是意料中的事,本以为进入复赛前小茹早已归国,能趁着复赛之前跟她多聚聚。结果小茹的行程一延再延,眼看都快三月了,还没见她的踪影,甚至连电话都没有一个。
想到自己那套交了房租却空着的小公寓,安颜然不免有些心疼,这天趁着不忙,跟夏浔简告假后独自坐车进了城。
拿钥匙进屋后她就觉得有些不对劲,走的时候明明整理得干干净净,现在却有些散乱,一些物件都像是被人动过。
难道房东来过?
她疑惑地推开隔层楼下的工作间,然后僵住了。
谁能告诉她,为什么她的工作间里会有个只围了块浴巾的男人?!
挂上电话后,安颜然皱着眉头将手机还给面前的年轻男子。对方冲她笑笑,有些不好意思地抓抓头发,开冰箱取了两罐饮料,问她要不要喝?
看着反客为主的不速之客,她没开口,只是摇了摇头。
小茹在电话里说了很多个对不起,表示她行程有变,本人还在日本血拼,估计没有个一星期回不来。至于当初让她找地方,原本就不是自己要住的。
年轻男子姓秦,是她流浪各国时遇到的流浪旅人,据说以前是模特,后来腻烦了那一行,便开始四处旅行。两人脾气相投,一见如故。那次听说她要回国,便也起了回国看看的兴致,只是苦无居所。小茹一听,当下拍胸脯说这个小事她来搞定。
秦小帅哥一周前还在日本,因见小茹血拼得太过痴迷,便先独自回了国,小茹把房东的电话给了他。他便顺理成章拿到钥匙,然后进屋住下。
“真抱歉,没想到你会突然回来,也不知道小茹没通知你。”对方换上牛仔裤和衬衣,只是没扣纽扣,紧实的胸肌和腹肌晃得安颜然有些眼晕。
“你能不能先把扣子扣上?”
“啊?”他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象征性地扣了两个,笑道,“在国外待惯了,没想到你会介意。你叫安颜然对吧?我一直听小茹提起你,她说你是美女,我还不信,今天总算让我见着了!”
她仍没什么表情,黑色眼瞳透着淡淡的疏离。跟社会脱节久了,对于这样自来熟的陌生人她总会保持一定距离。
秦小帅感觉出她的态度,却不介意,继续笑道:“你个性真酷,美女。”
“你大约要住多久?”
“还不知道。”他笑起来很迷人,带着点猫一般的狡黠,“如果你不想我继续住的话,我今天就可以搬去旅馆。”
“那倒不用,你是小茹的朋友,她既然放心让你住这里,我也没有反对的理由。”开玩笑,以小茹的个性,回来还不宰了她。而且看这帅哥又是胸肌又是腹肌的帅样,八成是她男人,她就更不好赶人了。
“我也是因为她迟了行程没联系我才过来看看的,既然你住下了,那今天就先这样吧。”也幸亏她这里地方小,东西本来就不多,之前那次已把所有私密物品打包带走了。
“对了,那里面还有些画布和颜料,今天要带走吗?”
“就搁那里好了。”她起身去换鞋,秦小帅跟在后面,直说快中午了,要请她吃饭。
“吃饭就等小茹回来再说吧,我还有事,再见。”她换了鞋,推门离开。直至电梯门关上他都没进屋,笑意盈盈地靠在门边朝她挥手告别,就像他们已是认识了好久的熟人。
进入国际画赛国内分区复赛的几百幅作品,经过网络和评委团分别投票,最后筛选出分数最高的前三十名。三十名画者各自提交第二幅画,继续进行评比,分数与第一幅得分累积叠加,从而决出国内赛区的前三奖。
这种提交第二幅画的形式是此次画赛制定的新比赛形式,打破了过去只提交一幅参赛作品的模式,让画者能多角度呈现自己的作画功力。
安颜然提交的第一幅作品题目为《翔》。
题为翔,但画里却连一只鸟都找不到,画的内容为大海。整幅画用色非常大胆,沙滩是橘色的,从海天交界处的夕阳能看出时间是傍晚。海水呈现灰白色,正是涨潮的时候,海浪一层接着一层,光影对比格外醒目,让静止的画作有种生动的立体感。天空呈现隐隐的紫蓝色,占据了画布的五分之三,是整幅画的重点。色彩变化流畅自然,仿佛重叠了无数的云,无边无际似乎能延伸至宇宙尽头。
很多人看到这幅画的第一眼,便不自觉地被这片海上的天空吸引。呈现在他们脑海的第一感觉是空旷,第二感觉是自由,最终的感觉却是飞翔。于是当他们回过头来重新感悟画作的题目时,才发现这个题是如此贴合。
先前看过夏如安参加伯翔画赛作品的人不禁感叹,竟有人能在短时间内风格变化如此之大,先不说技巧,单是这份意境和创意就让人折服。
夏如安的这幅作品没什么悬念地以网络前十的成绩以及大部分评委的认可进入宝贵的前三十位名额。
同时入围的人里,也有关佑的名字。
第二幅画提交的半个月后,是众人瞩目的出结果日。大赛会先以电话方式通知得奖的前三人,并在一周后举办盛大的颁奖活动。
届时,除了评委团和国内一流的画家外,亲临现场的还有画界“煞神”夏浔简大师和这次全程监赛的欧洲油画大师——萨米克。
如此场合,并非每个画者都能参加,除三十名入围画者外,唯有收到邀请函的客人才能亲临现场。
这一天,她仍旧以夏浔简学生的身份到场。
这一天,除了刘辉以及关佑外,她还见到了挽着裴瑟手臂出现的高菲。
正所谓齐聚一堂,她想,大约再没有比这更热闹的场面了。
颁奖活动前的那一周,安颜然总感觉像在梦境里。
从接到评委团电话的那刻起,她便隐隐明白,自此之后,她的生活将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那天晚上,两人吃过饭,靠在二楼露台的沙发上赏月。夜风拂来,眼前是一片葱郁的绿,春天的夜晚,仍有些冷,但空气里充满了令人神怡的草木清香。
郊区到底比城里好。
她裹了块薄毯,半靠在松软宽大的扶手上轻轻问他,有没有私下插手过这次比赛。
“怎么,是对自己没信心,还是对我没信心?”
“只是不相信命运会突然如此眷顾我。”自小失去父母,在孤儿院寄人篱下,十几岁便要四处打工筹集大学学费,再加上高菲的打压,她人生的前二十四年,从未顺利过。
“命运从不眷顾任何人,成功是靠自己取得的。”投向远方夜空的暮色渐深,对他来说,眷顾这个词实在可笑。
“颁奖那天你去吗?”
“这种场合太无趣,去不去都无所谓。”他蹙蹙眉,又想到什么,“这次颁奖你应该不会跑了吧?”
“傻瓜才跑。”她掀开毛毯起身,从一旁的保温瓶里倒了杯牛奶出来,递到他面前,“很晚了,喝完早点睡吧,我也要回房了。”
“回房?”这个词听着,让人不怎么愉悦。
“你不想让我回房?”她抬头冲他笑,“还是,想让我回你的房间?”
“说话别没规没矩。”他瞪她一眼。
“……我哪有没规没距?”
“你几时规矩过?”喝牛奶的人丢了个酷酷的眼神过去。
近来被压被欺凌很多次的安颜然到底气不过,决定今天跟他好好理论一下:“虽然过去这一年我总是极力以各种借口接近你,但说到底除了第一回,我有哪次不规矩成功的!倒是你,上次明明病得那么厉害,却不顾身体对我强来,还一次又一次……”真是,光这么说着她就又要脸红了,“所以要论不规矩,你才是最不规矩的那个!”
被谴责为最不规矩的夏大师目不斜视,静静喝光了杯中的牛奶,这才不紧不慢地抬头:“过来。”
她退后一步,这个时候傻瓜才过去。
深黑的瞳不悦地眯起:“别让我说第三遍,过来!”
“你得保证我过去你不欺负我……”某人很没志气。
夏浔简的脸色彻底黑了,身体半探,手一伸,就将那个可恶的人强拽过去。
扣子被解开两粒,露出细雪般的柔肌。
他想她应该不会知道,她的肌肤对男人而言是何等诱惑。透着淡淡粉色的白皙,柔滑细腻如婴儿般,只要触摸一次就会上瘾。
然而被遮挡在这衣物下的一切,并非他一人独享。
有另一个男人,也曾拥有过这一切。他比他出现得早,他曾是她心上刻骨的存在,或许直到现在都还存在着没有消失。
她并不明白,温柔顺从也是种可怕的“毒”。
他试过无数次不放心上,拉开距离,冷漠处理。然而兜了一大圈,他发现自己竟然还让她留在自己的视线里。
他瞪着她,有些厌弃地蹙起眉:“几次?”
“啊?”什么没头没脑的问题啊,“什么几次?”
“闭嘴!”他低斥。
“是你在问啊……”这个人……也太喜怒无常了吧!
男人眸色渐冷,低头重重地吻住她,莫名霸道起来的力度,让没有准备的她一口气堵在胸口。因为在家,她很随意地穿了件连帽开衫,下身则以一条拖地长裙打发了事。此时才发现,这身打扮对男人来说是多么方便……
“夏浔简……”她轻轻回搂他,不满地抗议。
男人的动作意外缓和下来,他沉沉看着她,低头,吻却更烈了。
她微微仰头,专心回应他的吻……
虽然说过无趣,但颁奖这天,夏浔简还是亲临现场。
大约是考虑到夏浔简身在S城,颁奖地点就定在距离S城仅两个小时车程的N城。
亮相之后,不愿应付记者的大师便被安排进贵宾厅休息,安颜然心下惴惴,只过了五分钟就有些坐不住了。
“想出去看看?”靠在沙发上闭目养神的男人投来视线。
“是。”她毕竟不是他,即便表面再淡定,内心也不免波动。外面的展厅正在展出三十名入围者提交的第二幅画和第一幅,她自然想去看看,“你要不要一起去?”
“这种无趣的事别拉上我,自己去吧。”
得到夏浔简的同意,安颜然一脚踏入宾客拥挤的展厅。
这是N城美术馆最大的展厅,画作依照第一第二幅画叠加的最终成绩从外到内一路悬挂,不少入围画者都在自己的画作前配合记者拍照。
毕竟是全国三十强,就算这一次无缘前三,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
因为对参赛者没有限制,画者们的年纪相差很大,有的一脸稚气,有的已步入壮年。
画者们不是三两结伴,就是身旁有亲人陪同,唯独她,独自一人,轻装上阵,游走其中仿如闲庭信步。
在入口处见到美院几位眼熟的教授时,她就隐隐有预感会遇上什么人,果然,整个画廊还未走过三分之一,就见到了熟悉的身影。
要论资格,今天这个场面,高菲绝对不可能进得来。但她身旁的人却不同,一流美院的理事长,这类重大场面绝对不可能缺席。
高菲今天的打扮很得体,既能凸显她高挑艳丽的优点,又不会显得太过抢眼喧宾夺主。
裴瑟正同几个新人画家聊天,笑容如春风般和煦,看起来相谈甚欢,几个记者围着他们,高菲不时出声,不知说了什么,那几个新人画家都似乎很受用。
高菲脸一侧,看到了一旁的她。她附唇在裴瑟耳边低语几句,后者略略转过视线,在她身上停留了几秒。起先似乎有些诧异,仿佛她不应该出现在这个地方,之后又转为了然,大约是想到了她的后台。
最终朝她微微一笑,算是个礼貌收尾。
安颜然对此不以为意,依旧缓步欣赏墙上的画。
冷不防听见高菲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怎么,今天这么低调,不跟着你的恩师去和得奖的画家们合影?想露脸装矜持是没用的,要趁这种机会多合影多拉关系才是!这一套你不是很在行吗?说来,似乎也是跟我学的。”
安颜然回头,上下看了她一遍,浅笑:“我还以为那天后,你不会再敢来和我说话。”
高菲脸色微变:“别真觉得自己有多光彩,不过是靠男人的名声,夏浔简在画界的那点事谁都知道!”
安颜然拨拨斜刘海,精致小脸上的笑容愈加清甜:“高菲,你打算什么时候来别墅取回你的鞋?”
那日她落荒而逃,连鞋都忘记换的场面她每次想起都会笑。
对方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谁有本事笑到最后,才是真正的赢家。”
“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交汇,激起一片看不见的火花,随后各自转身,背对离开。
高菲的插曲并不影响安颜然看画的心情。一圈走完,前方墙壁上的六幅画作尤为醒目。她正驻足观看,旁边却传来一个耳熟的男声:“你觉得今年前三名水平如何?”
安颜然诧异地回头,问她这话的人竟然是小茹为她找来的房客——秦小帅。
“嗨美女,又见面了,我们果然很有缘哦!”今日这么盛大的场面,他却只穿着牛仔裤和连帽衫,不过到底是模特出身,衣服再随便也是极帅的。
见安颜然看着自己,他朝她飞了个额礼,眼睛笑成了一条缝。
“你可以叫我安颜然。”
“那么安颜然,你觉得这三幅作品如何?”
“我不太会评画。”
“随便说说嘛,我也不太会评。”他交叠手臂,一脸沉思状,“我觉得,今年提交第二幅画的比赛形式,给了画风多变的画家一个上位的机会。就拿这幅《双生》来说吧,对方的第一幅画虽也不错,但毕竟没到惊艳的地步,可这幅作品就不同了,感觉无论是技巧还是意境都上升了不止一个等级,难怪能从先前热门的几个画家里突围而出!”
她慢慢抬头,《双生》是一幅宽一米,高一米五的大型画作。
这是一幅静态画,画的主角是一位被困在水滴形玻璃中的少女。少女抱膝而坐,周围是幽蓝色的暗光,她低垂着头,仿若世界末日来临时陷入昏睡的那一刻。白色的长裙,黑色的发丝,简单干净,带着微微飘逸,却在凝固的那一刻陷入死寂。水滴形玻璃被托在另一位少女的手中,两位少女有着相似的脸庞,神情却完全不同,艳丽的红裙与纯黑犹如绸缎般的发丝形成了强烈对比,令她原本纯洁无瑕的脸孔多了抹令人移不开视线的夺目艳光。
她表情平静,凝视着手中的少女,眼底却似带着笑意。身体周围是灼目的白光,边缘仿佛有破茧时裂开的碎片。明明是相同的两张脸,却给人完全不同的感觉。画作的笔法既大气又细致,小到掌中少女的每一根睫毛都清晰可见。
这是幅寓意很深的画——破茧而出的新生,告别被封存的另一个自己。
评委团一度对这幅作品展开热议,最终依旧各自给分,哪知总分加上第一画的成绩,居然压过了他们原本以为会夺冠的那位画家。
虽然只是一分之差,但胜出就是胜出,即便对方再怎么名不见经传,也依然坐上了冠军宝座。
安颜然的目光长久地停在《双生》上,一旁的秦小帅还在絮絮叨叨地说些什么:“……虽然大部分人都理解为破茧而出的重生,但我觉得这幅画上的两名少女其实并不是一个人,而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一句话,拉回了她的思绪。
见对方回头,秦小帅兴致愈加高涨:“也就是说,外面的少女和掌心的少女其实是两个不同的人,或许她们曾亲如姐妹,如今却置身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外面的少女那抹蕴在眼底的笑意,总觉得给人一种淡淡的忧伤感,或许是不想做,却又偏偏不得不做……”
见到安颜然眼底的诧异,他忙笑了笑:“其实我也是乱说的,我说过我不太会评画,就第一感觉吧……”
安颜然并没回话。
今天能进入这个地方的,无论什么背景,都不会是泛泛之辈。
她收回目光,低低说了句谢谢,转身离去。
“谢谢?”秦小帅站在原地,目送对方纤细轻盈的背影,颇有兴趣地重复这两个字。
回贵宾室前,她接到电话,对方有些焦急地询问她目前的位置。
“我到了,在看画,不用担心,等一下你们会看到我的。”她语态平缓,“不,现在暂时不想合影,一切等结束之后再说吧。是的,谢谢你们理解,就这样。”
挂上电话,她长长地舒了口气。
虽然夏浔简说过,今时不同往日,她可以适当地任性,或是适当耍酷。
但她毕竟只是新人,又怎么能跟叱咤画界多年的传奇大师相提并论。这次的事,只是因为她有一些自己的考量。
大赛颁奖于半小时后开始,展厅旁侧的宴厅内,座无虚席。
夏浔简的位置在第一排,她陪坐旁侧,在他们的右手边是评委团,再过去则是一些名流画家。除了夏浔简,她一个也不认识。
高菲跟着裴瑟坐在第二排,正巧在他们背后。她不时附在裴瑟耳旁说着什么,跟着笑几声,那自如的模样,似乎早已将那天在别墅受到的打击忘得一干二净。
这所有一切都只维持到主持人宣布冠军得主之前。
此次国际画赛,国内的唯一冠军名为——夏如安。
这是个很低调的名字,除了曾在伯翔画赛小小崭露头角外,媒体方面没有关于夏如安本人的任何资料。据说就连领奖那天,对方也没出现。
高菲的笑容很快就冻结在脸上,坐在她前排的黑发女子缓缓站了起来,没有悬念,没有停顿,直直走上颁奖台。
灯光很炫目,闪光灯更加灼眼。
她穿了件缀着珍珠的黑色高领毛衣,底下是贴身牛仔裤和细高跟鞋,将她腰肢纤细脖颈修长的优点恰到好处地展现了出来。
比起其他获奖者,她可算打扮得非常低调。
黑发纤长,斜刘海下的白皙脸孔精致小巧无瑕,莹润的嘴唇微微翘起,仿佛在笑,眼神却有些淡漠。
目光自台下扫过,她看到裴瑟若有所思的目光,高菲不可置信的眼神,以及后面几排关佑惊艳震惊的神色。
这样的场景在她人生最低谷的时候,曾在心里描绘过很多次。告诉自己绝对不要放弃,告诉自己总有一天要站得比他们都高!
如今终于凭借自己的能力做到了,一切反而变得如此不真实。
视线最后落在第一排那个神态冷傲的男人身上。不知道是不是在配合她,他今天穿着纯黑色的衬衣,领口微敞,修长的双腿交叠着,无声地坐在那里,气场依旧强大到夺目。
她略略倾身,凑近话筒说了句谢谢。
谢谢,不是对别人,只是对他——夏浔简。
如果不是他,就不会有这一刻的荣耀。
此时此刻站在台上接受掌声与赞美,她才明白他当初不让她公开夏如安即是安颜然的理由。夏如安这个身份,与夏浔简无关,仅仅只是一个静默的画者。
夏如安得奖,没有人会用有色眼镜看待,即便在事后所有人都知道这个身份,也只会觉得夏浔简没有偏帮自己的学生。
他没有参与评审,更没向任何人透露过一句,台下评委团此刻低声的诧异议论便是最好的证明。
“想不到她竟是夏大师的学生!”
“夏大师,恭喜,果然名师出高徒!”
“我看过她参加伯翔画赛的作品,七八个月进步如此神速,不愧是您挑中的学生!”
“……”
他侧目,只略略点头,仍没说话,视线慢慢转向台上的年轻女子。
她接过奖状和水晶奖杯,朝着他的方向,深深鞠了一躬。
主持人在旁边请她说两句获奖感言,颁奖者却在愉悦地笑:“给你颁奖,好歹也该看我一眼吧?”
这个声音?!
她忙转头,入眼的却是秦小帅那张标准的模特脸。
“你怎么会……”她曾猜测过他可能是参赛者之一,甚至可能是第二、三名得主,却唯独没猜着这一层身份。
“你好,我是萨米克,主持人介绍的时候你没听见?”对方笑道。
安颜然怔住了。看着这张年轻的东方脸孔,她怎么都没办法把欧洲油画大师、特派全程监赛等字眼与他联系起来。印象中的萨米克,起码也应该是个年近四十的成熟男人。
“你的作品我个人也很喜欢,希望以后能看到你更具风格的画作!”明明是同一个人,这样换了身衣服站在台上,感觉却完全不同。
台上不是发怔的地方,她收敛惊讶,朝他礼貌地笑笑:“谢谢,我会努力!”
对方再度回以笑容,并朝她伸出手。安颜然握了上去,却在下一刻感觉到一股拉力,她身不由己地向前一步,对方的唇已落在她的脸颊上:“不仅是你的画,你本人我也喜欢。”
伴随着陌生的男性气息,犹如耳语般的告白,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发生了。
尽管在西方人眼里,那个吻不过是一种问候或是祝贺,安颜然仍觉得很生气。偏偏人在台上,不好发作,只能安慰自己当被狗狗舔了一口。
颁奖结束后,是留给记者拍照和提问的时间,冠军夏如安姗姗来迟,加上另一重身份,自然受到了围堵。
等到她好不容易脱身,已不见夏浔简的踪影。
主办方的工作人员跑来,送了张房卡到她手里,他们为所有画赛的入围者统一安排了入住的酒店,并告诉她晚上在酒店宴厅里将有一场学术交流自助晚宴,请她务必要参与。
之后,对方又礼貌地询问夏浔简的去向,他们同样为他安排了房间,并非常诚恳地邀请他参加晚上的宴会。
得知她不清楚,对方显然有些失望,但还是把房卡递给她,请她帮忙转交。
安颜然在美术馆寻了一圈,连之前他休息的贵宾厅也去了,都没找到人,打他手机也无人接听。
依他的个性,该不会看到人多不耐烦,一个人先跑了吧?
想到这里,她连忙朝停车场走去,却在走廊被人自身后喊住。
关佑凝视着她,神态温柔地朝她走来:“恭喜你。想不到几个月没见,你竟变得这么厉害。”
除了说声干巴巴的谢谢,她再不知道说什么。所有的情绪似乎都在那晚对话时发泄完了,隔了这么久再见,她竟发现自己再不会因为他有任何情绪起伏。
看着她这副模样,他倒是忍不住轻笑起来:“小然,你似乎又有些改变了……今天你站在台上的那一刻,真的很美。”
“很抱歉,我还有其他事,如果你……”
“我跟高菲分手了。”他打断她,“视频播放器是你寄来的,对吗?起初她不肯承认,但我那间工作室知道的人很少,除了她别人没必要这么做……我从来没想过,她会这么工于心计……”
此刻,她实在没心情听这些:“关佑,我必须打断你。我想告诉你,无论你跟高菲怎么样,我都不感兴趣。其实她说得没错,一开始去她那里工作,几次接近你,都是因为我想报复你们!工于心计四个字你也可以用在我身上……无论如何,我想我们以后不见比见要好。我真的有事,再见。”
说完,她迅速转身,快步离开。
他站在原地,安静看着她的背影没有追去。
接到夏浔简电话的同时安颜然已赶到停车场,她敲敲X6的车玻璃,扬着还在响的手机,朝驾驶座上的人笑笑:“终于找到你了,老师!”
他降下玻璃,挑眉侧头看她,那眼神不知怎的让她感觉不太妙。
安颜然随即明白过来,忙解释道:“这不是在外面嘛,大家都知道你是我老师,哪有学生直呼老师名字的?”她忙冲他软软地笑,“刚才不见你我好着急,四处找你,你怎么都不接电话?”
他看了她一会儿,还是答了:“手机在车上。”见她还站在那里,蹙眉示意她上车。
“去哪儿?”她绕过车头上车。
“回去。”
“回去?”安颜然傻了,“可晚上还有个学术交流晚宴啊,主办方连房卡都给我了,这是你的——”
他抽走房卡,随手往窗外一丢。
“你怎么丢了?那张卡是8888,一看就是特意为你订的总统套房啊!”浪费是很可耻的……
“没兴趣。”他冷冷回了一句。
“你没有,可是我有嘛……”她抱住他的胳膊,趴在上面撒娇,“摆酷我已经摆过了,怎么说我都是新人,怎么能就这样回去,别人会有意见的……”
“怎么,你很想参加那种宴会?”他说着,目光却落在她右边的脸颊上。
“这才刚刚起步,总不能学你这么酷吧,会把人都得罪光的。”
“做我夏浔简的人,不用应酬别人。”
安颜然很无力,跟一个众人敬仰的大师聊人际关系社会交往,不是白搭吗?
“可是我都答应主办方晚上接受记者采访了……”
他启动车子,却开了门锁:“那么我回去,你下车。”
“……”她哪里敢自己下车,“我怎么觉得你好像在生气?”
他瞥开视线:“不下车就闭嘴,你很烦。”
车子一路飞驰,回去的速度比来时更快,夏浔简始终缄默,晾她在边上百思不得其解。终于,车子即将抵达S城之前,她想到了一个可能性:“你是不是在为那个吻不高兴?”她顿了顿,“……吃醋吗?”不会吧……
问题一问出口,车内瞬间变得非常安静,就连她的呼吸声都格外惹耳。她抿抿唇,忍笑:“不会真的吃醋吧?”
他回头瞪她一眼:“他还没资格让我有这种情绪!”
“哦。”
“我只是单纯不喜欢别人碰自己的东西。”
“我是东西吗?”她指指自己。
“对,你不是东西。”
“……”
失踪多日的小茹终于在次日中午抵达S城机场,她打电话给安颜然时后者还在床上养伤。
不知道是不是为了那句“吃醋”,昨晚夏大师超常发挥,前前后后反反复复整得她连叫唤的力气都没有了。
“现在出不来,下午老地方见吧。”她搁了电话,又滚回床上养伤。
她说的老地方是一家很安静的私人咖啡吧,因为位置偏僻,地方不大,所以平时客人并不多,价格也不算贵。
学生时代,她们偶尔会来这儿小资。
数年不见,除了衣着打扮小茹的个性分毫未变,一见面就是个超级大熊抱,紧接着在她脸上狠狠狼吻:“我的安宝贝!你真是越来越水灵啊!瞧瞧这冰肌雪骨,瞧瞧这小脸蛋,还有这小腰……都快把我想死了!”
安颜然浑身无力,坐在那里任她蹂躏。
“我给你点了抹茶拿铁还有黑巧克力布丁,怎么样了解你吧!”小茹到底是聪明的,热烈完毕,眯着眼睛去拉她的毛衣领子,雪色的白嫩肌肤上,是奋战了一晚上的成果。
“啧啧!果然学坏了,不仅同居还同床!说说,到底是什么样的男人让你甩了关佑这棵宝贝校草?”
安颜然夺回领子,压下脸上的红晕,正色道:“不是我甩人,是被人甩了。”没有过多言语,她只是陈述事实,把高菲接近关佑,两人酒后一夜情,关佑避走出国,以及高菲在其后的种种陷害极其平静地讲了一遍。
“先别生气!也不是故意瞒着你,只是你人在国外,我当时也的确什么心思都没有,就没好好跟你说。后来慢慢恢复了,也更加不想提了。”
小茹听后拍桌:“他×的,我就说关佑不是个好东西!连我黄小茹的人都敢欺负!你表姐也太不是东西了!成天装清高装孔雀,其实他×的就是个骚货!我他×……”
骂完,她仰头灌下整杯咖啡,神情再度暧昧起来:“那你现在的男人到底啥样的?”
“你认识。”安颜然低头抿了口咖啡。
“我认识?”
“嗯,他的地址还是你给我的。”
“我什么时候……”她突然想起来了,“你、你说的该不是那个画界大人物夏浔简吧?!”
“就是他。”
“怎么可能!那家伙根本是个古怪冷酷的大变态!”
安颜然忍不住笑:“形容得还挺精准的。”
“……你、你这两年是在拍电视连续剧吗?”
这天,小茹在了解完整件事后,问她对夏浔简的想法。
安颜然回答不出来。
事实上,她真的不清楚答案。恋爱这种事,她真是再也不敢想了。从前每一步她都想得详详细细,结果又怎样呢?如今,她只想走一步算一步。
仔细想想,或许夏浔简真的有一些在意或是喜欢她,她毕竟不傻,多少能感觉出来。可她并不确定这种喜欢有多少,又能维持多久。
这个男人太难看懂,也太难相处。
她对他的了解太少太少,经历过一次那么沉的伤痛,她又怎么可能对一个几乎完全不了解的男人付出真心?
小茹见她说得伤感,便转移话题,问她对她送的大礼物是否满意。
“你什么时候给我礼物了?”
“礼物就是秦帅哥啊!”
“……”她噎到了,咳了许久才顺气,“你到底知不知道那轻浮的小子是什么来头?”
“哦……你是说他在欧洲用的那个名字——萨米克?”
“你果然知道。”
之后的时间,在小茹对秦小帅天花乱坠的吹捧里度过。什么中日混血、欧洲出生、兼职模特、天才画者,赫赫有名……
安颜然很不耐烦地打断她:“好吧,或许他是很有才华,可他也很轻浮!”
“是啊是啊,你讨厌轻浮的人,你就喜欢禁欲系的男人嘛!最好是那种平时冷酷得要命,一到床上就化身野兽的男人!就像你的夏大师……”她一边调侃一边去拉她的领子,“哟,看看这颜色,他还真敢下口啊!所以说师生什么的最萌了……搞不好人家一开始就压根没把你当学生,看中的就是你这个人!”
“……你还是吃东西吧。”
太久不见,两人这天从下午聊到晚上,等到安颜然反应过来,时间已是晚上九点多。
回别墅的公交车早就没了,小茹建议她跟她回去睡。她爸妈自从知道她要回来,高兴得跟什么似的,立刻在S城最繁华的街区给她购置了一套精装修的大公寓,里面应有尽有,只需拎包入住。
“不行,我没跟夏浔简说要在外面过夜,我打的回去好了。”
小茹眼神古怪地看她两眼:“你似乎很在乎他?小然,你怎么还是这样,女人不能这么宠男人的。”
她缓缓笑了笑:“对我来说,他是救赎,是我黑暗中的光明,我可以放下自尊,一切依照他的意思去做。他可以是任何人,唯独不会是我的男人。”
“你现在可以这么想,那是因为你还没爱上他。哪天爱上了呢?你还能忍受这种完全不对等的关系?”
她摸着小茹利落的短发,在她肩上依偎了一下,轻轻道:“我想,应该不会有这么一天的。”或者说,希望永远不会有这么一天。
爱了,就贪心了,又怎么可能每一次都无原则地放下身段?
一旦爱了,很多事都会改变。
所以,她宁可不要爱,也不要任何改变。 为你倾一片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