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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姆与学生的差别·
这是夏浔简下驱逐令的第三天,也是安颜然苦闷生活的第三天。
这三天,她充分发挥了自己锲而不舍的小强精神,一再服软示好。然而夏浔简这回像是铁了心一样,对她所做的一切一概无视。
当然,如果仅仅是这样倒也罢了。
赶她出别墅这种事他以前也不是没做过,去年冬天连收拾东西的机会都不给她,直接拎着人丢了出去。相比之下,这回赶人算是温柔多了。
说出来也许别人不会信,夏浔简虽然喜怒无常,爱发脾气,但真要说她有多害怕他那是假的。如果真的害怕,根本不可能与他相处这么久。
他个性是难搞,但每次只要她放低身段耐着性子温声软语多说些好话,基本上他都会消气。
所以这次也一样,安颜然从开始就没想过真走,死赖在别墅只盼哄到他气消,事情自然就过了。
可惜的是,这一次,在别墅里的不光只有他们两个。
高菲在接下来的几天一再光临。
她每一次出现用的借口都不一样。第一次带着大包小包的礼物,说是谢礼——谢谢夏大师亲临她的个人画展,令当晚的展会大大生色。用她的原话说,无论他来的目的为何,单这份恩情就令她无比感动。她一直都是他的粉丝,对他的作品有种近乎狂热的喜爱。现在有机会见到他本人,心里实在激动。如果她的来访有打扰到他,还请多多包涵。
她坐在沙发上说这番话的时候,在厨房准备午餐的安颜然起了满身鸡皮疙瘩。
高菲明明知道夏浔简在画展上对她的那番评价,居然还能反过来把话说得如此冠冕堂皇,像是自己真欠了他天大的恩情一样。
她不要脸的程度果然非同凡响。
安颜然在厨房暗中观察夏浔简的脸色,以为他会像上次赶关佑一样直接让对方滚,哪知他不仅耐着性子听完了,还似乎微微勾了勾唇角。
这细微的动作,令安颜然心里一凉,却让高菲喜笑颜开。
那天中午,高菲成为第一个被留在别墅用餐的客人。
安颜然花费一上午时间弄出的精致菜式基本都进了高菲的肚子。她倒是聪明,知道夏浔简最烦做作的女人,一顿午饭吃得十分自然。
其间,夏浔简虽基本无话,但对高菲数次笑谈都没怎么制止。
安颜然窝在厨房吃光了整盆蛋炒饭,胃胀了一个下午。
说起来,只能怪自己嘴快。之前夏浔简出声赶人,她一时着急,说话不经大脑,便称如果他不愿再把她当学生,她就算做保姆也要留下来——因为她担心他的生活他的饮食他的其他很多很多事……
于是后来,她就真的成了保姆……
保姆能跟主人以及客人同桌吃饭吗?
保姆能在主人跟客人聊天时去打扰吗?
保姆能选择为什么客人开门,让什么客人进不了门吗?
好吧,答案显然都是不能。
于是,这便成了安颜然苦闷生活的根源。
事情总是这样,有了第一次便有第二和第三次。
高菲在六天里一共出现了五次,每次来的时间都不长,只是借口一次比一次瞎。
安颜然一开始还能看着忍着,后来心烦极了,只想眼不见为净,一听见门铃声就往楼上跑。可惜每次都被夏浔简喊住。
有时,是让她泡茶;有时,是让她倒牛奶;有时,让她削水果……
看着高菲藏在礼貌笑意后的幸灾乐祸,安颜然很想掀桌不干!但到底不敢冒这个风险,于是继续死命忍着。
反正百忍成钢,有些事忍啊忍啊也就习惯了,到最后,她甚至能一派淡然地待在一旁观察和分析高菲在胡言乱语时的面部表情和形体动作。
要知道,在说胡话的同时还能保持高贵冷傲的气质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如此一来,安颜然倒也觉得获益良多,有时端给高菲的咖啡也会好心地少放几勺盐……
如此和谐的场面维持了近一周,安颜然每每看着夏浔简淡漠却没有怒意的脸,总觉得或许高菲再继续这么坚持一两个月,他真有可能连她也收了。
只可惜,高菲憋住了,安颜然忍住了,夏大师本人却没能坚持到最后……
那天是周末,高菲带了本自己的画册来,借口请夏大师批评一二,将两人数次保持在沙发正对面的距离缩短为同一张沙发上。
当然,她不敢坐,只是小心地站在他身旁,微微俯身,恭敬地把画册递上。
高菲喜欢用香水,尤其是那类媚惑的幽香,用在手腕和耳侧,在拨头发以及手臂动作时,悄无声息地发散出来。
记得那时在学院,她第一次碰见关佑时也用了香水。那天她也在旁边,关佑刚刚结束忙碌,拉着她的手准备跟她去吃晚饭。
高菲匆匆自一旁的教室出来,在走廊与关佑撞了个满怀,手里的画册散了一地。关佑帮她捡画册时顿了一顿,旁边的安颜然亦闻到了那股幽香。
有一些张扬,有一些肆意,却不失傲然本质。
关佑冲高菲礼貌地笑了笑,她却只道了声谢谢,连个表情都没有,便匆匆与他们擦肩而过。对近在咫尺的校草和表妹视若无睹。
安颜然还在回忆里嗤笑自己当初的天真和懵懂,客厅却传来夏浔简冷厉的言语,久违的森冷警告让她觉得有些怀念:“……你以为你是谁?带着你的垃圾,给我滚。”
安颜然投去视线时,只看见高菲那张神情奇妙的脸——被当面骂作垃圾并勒令滚的人没几个还能维持正常表情。
她大约完全没想过夏浔简会说翻脸就翻脸,愣了好久才在对方冷冷的注视下退了两步,然后努力挤出礼貌的微笑,边说着抱歉打扰,边收拾东西离开。
对高菲这天的表现,安颜然最后总结为——抗压能力太弱,不适合长久待在大师级人物身边。
要到很久以后,安颜然才知道夏浔简这天之所以如此愤怒,忽然翻脸赶人的原因,不光是因为高菲在求批评时“不小心”用手指蹭到了他的手臂……
要说罪魁祸首,还得落在这一周里将小保姆的工作做得太过良好,以及对不速之客完全没抵触反应的她头上。
只是那时她想不到,也根本不可能想到。
这世上有类人,天生不懂得如何表达,这一类人,永远只会用另一种情绪来掩盖真正的情绪。
就像她自己,在很多事尚未明朗之前,她永远也不会知道,自己费尽一切心思,忍受所有冷眼也要留下的理由到底单单因为他是夏大师,抑或是因为他是夏浔简。
一些事,因为从开始就是假的,所以就算有了变化,也无法让自己的双眼看到。
高菲离开后,安颜然感觉压力再次无声无息地落回她身上。
这种压力是可怕,但对目前的她来说也是机会。
她花了整整一下午,弄出了六菜一汤,每一道都费尽心思,色香味俱全。
然后恭敬地去敲画室的门,请主人前来用餐。
保姆跟学生在本质上是有很大区别的。例如,吃饭不能上桌,主人看电视时不能正大光明地窝在旁边吃水果吃零食,除了打扫绝对不能随便使用画室,更不可以随意进主人的卧房和浴室……
所以这些日子夏浔简吃饭时,她一般都会待在厨房——很大部分原因是她不想给高菲当服务生。
拉开椅子让主人坐下后,她递上筷子,夏浔简没接,侧头瞥了她一眼:“我记得一个星期前,我就已经请你离开了。为什么现在你还在这里?”
她微微一笑,拉过他的手将筷子轻轻塞入:“我不是说了吗,我如果走了,你吃什么喝什么。你又不肯请个保姆,这让我怎么放心,当然只有我自己留下给你当保姆。”
“不用说得好像很关心我。”他眉色冷淡。
“我当然很关心你。”她继续笑,神态越发柔软可爱,“就算你对我不好,我也一样关心你,更何况你对我这么好。哪怕不做你的学生,我也想留在你身边。”
她俯下身,圆润微翘的唇就在他眼前,淡淡的粉红色,衬着雪肌黑瞳,别样清纯动人。
那唇的味道他尝过数次,很软,有点果香的甜,然而……他盯着那唇,眸底缓缓浮起了戾色。
“离我远点。”他搁下筷子,起身拿起茶几上的车钥匙,朝门口走去。
“你去哪里?”她追上去。
“去哪儿都不用你过问!还有,这是最后一次警告你,在我回来之前,你最好自动消失!”大门在她面前重重关上。安颜然怔怔地站着,回想刚才那一幕,不明白自己哪里又做错了,让他怒意加倍。
她看了眼窗外阴沉的天色,匆忙上楼从他房间取了件大衣。
然而等她追出去时,早没了他的踪影。
“真是的,这么冷的天,就算生气也该穿个外套再出去啊!”看着远方阴霾灰黑的天际,她轻轻叹了口气。
夏浔简当晚没有回来。
她打了几次电话给他,之后发现他竟连手机都没带。不仅如此,她记得他应该也没带钱。这么冷的天,没穿外套也没有钱,他到底去哪儿了?
他走后,她没什么胃口吃饭,随便对付了点东西,便蜷缩在沙发上等他。
主人不在,这别墅也变得空荡荡的,安颜然这才发现一年多来,这是她第一次独自一人待在别墅里。夏浔简脾气不好,也不怎么爱说话,很多时候都喜欢独处。但那时,她从没感觉过孤单,因为她知道,他就在那里。
只要多走几步,就能看见他的身影。有时是在画室凝神忙碌的背影,有时是在阳台喝茶的侧影,他通常不会制止她蹑手蹑脚的打扰,偶尔他心情不错,还会和她随意聊几句……
天快亮的时候,她蒙蒙眬眬睡了片刻,梦里竟然见到夏浔简那张冷漠俊美的脸。他轻轻抚着她的脸,然后低头,吻住了她……
安颜然从梦中惊醒,压着胸口长长吐气。
居然会做这种梦!真是太诡异了!
天已经亮了,从落地窗看出去,外面已变成一片白茫茫的世界。昨晚下了一夜的雪,今天积起厚厚一层。夏浔简还是没回来,她进厨房为他做好早餐,搁在微波炉里温着。
上楼冲澡换了身衣服,再下来时,大门门铃响起。
她匆忙跑去开门,结果门外的人居然是高菲。
昨天被骂走的人今天又来了,她实在很佩服高菲的韧性。
她说了句老师不在,就打算关门,对方手一扬,趁门被推住,闪身进屋。
“没关系,我可以等。”来了这么多次,对方早已熟门熟路,自己从鞋柜取了拖鞋换上,然后在客厅落座。她搁下带来的礼物,扫了眼走去窗边的人,轻轻一笑:“看起来,夏大师昨晚夜不归宿哦。也是,对着同一张脸孔一年多,早该腻了。”
安颜然转过头,神态很淡漠:“不要以为夏浔简和关佑是同一类人,这世上不是每个男人都会被你高菲吸引的。”
“他能看上你,凭什么看不上我?”她压低了勾勒精致的长眉,撇了撇唇,“当初你不也以为关佑不会喜欢我吗?结果呢,他还不是成了我的男人?”她再度笑起来,“不过说起来,如果不是亲耳听见,我还真不知道你当年竟然喜欢他到那种地步!男人嘛,不就那样,太认真了可不是什么好事!”
安颜然冷笑。如果是半个月前,如果她手里有手机,就会把这番话录下来,让关佑亲耳听听。不过现在她已经没了这个兴趣,她静静看了会儿窗外的雪景,轻轻开口:“高菲,你这样到底累不累?不过半年,我就觉得很累了。你已经做了十几年,真的不觉得累?”她顿了顿,“那件事,你是不是还是忘不了?”
高菲大约没料到她会这样问,那双柔媚的瞳仁掠过几抹异色,唇角的笑意却在下一刻深邃起来:“怎么,想用怀柔政策?”
“既然你这么有自信,那我就看着你,如何把夏浔简收入囊中。”安颜然轻轻抱住双臂,再不去看她。
夏浔简是自己开门进屋的。
安颜然松了口气,本想迎上去,却发现他的脸色有些异常。耽误的这几秒里,高菲已拿起包包朝门口走去。
“抱歉,我今天来只是想送点东西,本没有打算进屋。不过看到别墅里只有颜然一个,就忍不住找她聊了些事。”她笑笑,似有些尴尬,又有些愧疚,“您也知道,我和颜然的误会不是一天两天,不过今天好像效果不佳。”
高菲从来都是耍手段的行家,她懂得如何恰到好处地将自己最吸引人最个性的一面表现出来。
她说完便打算弯腰去换鞋,一丝刻意逗留的意向也没有。
“站住。”夏浔简赫然出声,转身盯着缓缓直起身子的女人,“我曾听刘辉提起过你。”
“夏大师?”高菲露出半疑惑半惊讶的神情来。
“据他说,你是个很有上进心的美院高才生,人长得漂亮个性也好。”他把车钥匙丢在玄关,半靠在那里眯眼看她。
“刘先生他实在太抬爱了,我不过是个普通学画的,受不起这样的赞美。”她微笑,不卑不亢。
夏浔简微微点头,目光慢慢冷了:“的确,我也觉得你根本不配这样的赞美。”
他眉峰一凛,以一种缓慢而平静的语调继续道:“你这种女人,甚至连画笔都不配拿!不要以为我真对你的过去一无所知,也不要以为露出这种端庄又清高的模样来,你就真会成为那种人。骗骗别的男人也许可以,不过对我来说,只要看过那个人的画,就基本能了解对方的本质。你的画里充满了欲望,画布和颜料在你手里只是被污染和被利用的死物。”
高菲长而深地吸了一口气,她死死握住拳头,要很用力才能让自己维持平静的表面:“既然您对我有这么多不满,打从我出现在这里的第一天您就可以直接把我赶走,不必兜这么一个圈子。我虽然不是什么有名的画者,但我也有自己的尊严!夏大师,假如您真的如此痛恨我们这类只会利用艺术的商业画者,又何必把最懂得算计和利用的人留在自己身边。视频您看过,您应该知道她是为了什么才留在您身边的。从半年前我们重遇开始,她就一直策划着这一切,我给她工作,她却砸了我的首场个人画展。我想冰释前嫌,她却破坏我和男友的关系……若不是我真的撑不下去了,又怎么会上门祈求您的帮助?谁都知道她是您的学生,我不过是希望您能公平看待这件事,赏罚分明,让我能有条继续走的路!说到底,若真要论不配,她怎么样都不会输给我!”
安颜然没有出声,甚至没有上前。整个对话里,大约只有她发现夏浔简轻靠在玄关上微微颤抖的身体和苍白到有些异常的脸色。
难道生病了?
男人低低笑了声,很冷很冷,仿佛掺了碎裂的冰碴,直捣人心:“说得很精彩,不过你弄错了对象。她再不好,也是我夏浔简的人,轮不到你这种垃圾来批评!还有,每个人都要为自己说的话负责——要让你在画界消失,对我来说是非常容易的事。”
高菲的脸色终于熬不住,平静的面具被击碎,露出惶恐的内心。
“还不快滚!”这四个字出口,面前的女人立刻开门离开,忙乱中她连鞋子都没来得及换,直接穿了拖鞋消失。
门关上,靠在玄关的男人终于支撑不住,身体慢慢下滑。
一双柔软的手臂自旁边伸来,紧紧抱住他的腰身,用纤瘦的肩膀将他托住。
滚烫的体温透过单薄的毛衣传来,安颜然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她抬头看他:“你果然在发烧。”
安颜然搓搓冰冷的手指,再次看了眼关得死紧的大门,不得不面临自己又一次被人丢出门外的窘境。
他明明生病了,却还要执意赶人。
说实话,半小时前看到他一脸冷硬又执意推开自己的模样,她心底竟蹿起了诡异的怒火。
“怒”这个感觉,从来都不可能出现在她面对夏浔简时。
可在他否认生病,并拒绝吃药的那一刻,她很认真地发现,自己竟然真的有些怒了。
“你身体这么烫,还说没病!昨天下了一夜的雪,你连外套都没带,又不知道开车去了什么地方,就没想过我会担心吗?”
“你给我闭嘴。”他靠在沙发上,撑着太阳穴不住地按揉。
“你吃药我就闭嘴。”她走到他面前,递上水和药。修长的手挥来,水杯和药洒了一地。
他睁开眼看她:“你已经不是我的学生了,这些事和你无关,你只要消失就可以。”
安颜然把胸口那股气压下去,再次倒了杯水,拿着药搁到茶几上:“我会消失,不过你得先吃药。”她半蹲下,伸手去探他的额头,非常烫。她心里着急,取过沙发上的绒毯,展开披在他肩膀上。
“我没有生病,我让你滚!”水杯再度被挥翻,洒了她一身。
她蹲在那里怔怔地看他,他瞥开目光,站起来朝楼梯走去。
看着那道走得并不是很稳的背影,安颜然的怒意终于忍到了尽头:“夏浔简你给我站住!”一年多了,这是她第一次当面直呼他的名字。
那道身影顿了顿,又再度朝前走去。
她几步上前拽住他,挡在他面前:“我已经答应会离开,你为什么不能先吃药!”
“我吃不吃药跟你无关!”他反手拉住她,将她朝门口送,“你少管我的事,立刻给我消失!”
“你到底在生气什么别扭什么!”她豁出去了,“那段视频里谈到的事你不是早就清楚吗!我那些小心思有哪个能逃过你的耳目!你现在气成这样,难不成……难不成你是在吃醋?”
推着她的手停滞片刻,随后以数倍的力度直接将她送出别墅大门。
就这样,在这个冬天,她再一次穿着拖鞋没穿外套被挡在门外。
别墅的落地窗又一次发挥了功用,安颜然花了十分钟,回到温暖的室内。
二楼房间内,他和衣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唇色苍白,眉间的褶皱很深,满脸都是疲态,然而即便是病重的这一刻,也依旧俊美得惊人。
安颜然的心一阵沉沉的疼。他都生病了,她还跟他生什么气呢?
她又不是不知道他的脾气,越是和他对着干,他就越固执。她刚才那么凶,不是逼着他不吃药吗?
她放轻手脚,把药和水杯搁在床头柜,进浴室湿了块毛巾,然后坐在床沿,轻轻覆在他的额头。高烧延迟了他平日敏锐的神经,冰凉毛巾的接触,只让他发出不适的低喃。
她抚了抚他发烫的脸颊,又去浴室拧了块毛巾,拉开他的领口开始擦拭他发烫的身体。
他动了动,缓缓睁开眼。几乎就在下一刻,她的手腕便被发烫的手指扣住,他的怒意并没有减退,掷开她的手:“走开!”
她怔怔地看着到了此刻还坚持赶人的他,突然俯身将他紧紧抱住:“不走。无论你说什么做什么我都不会走。”
感觉到对方的手在扳她的肩膀,她用力把头埋入他胸口,搂得更紧:“都是我不好!不该惹你生气,不该老惹莫名其妙的人回来!我应该听你的话,无论他找不找我,我都该避着,不该上他的车,不该跟他废话,反正努力跑掉就是了……”
“放开。”
“不。”
“安颜然,你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大概因为生病,男人的声音沙哑而低沉。
“没有,我很胆小。”
不知是否是因为她死皮赖脸的执意坚持,扳着她肩膀的手竟松了。她喜出望外地抬头,却被那双盯着她的幽黑眼瞳吓了一跳。
该怎么形容呢,那种感觉简直就像要把她一口吞下去。
“先吃药!”她果断松手,去拿床头柜上的水。杯子被第三次打翻在地,不光是杯子,这回跟着一起翻的还有她自己。
她被一股突如其来的力强拽过去,瞬间就被压在了床上。
“夏……老、老师……”随着男人落下的唇,她混乱得不知该怎么出声。滚烫的唇干燥而强势,压着她的唇,碾磨撕咬。
他整个人都压在她身上,沉沉的重量让她胸口发闷。
被捏着脸颊强行探入舌尖时,安颜然有些无奈又习惯地想,如果吻一吻就能让他消气,她不介意这种强迫式的接吻。
然而,当胸前第一颗纽扣崩落时,她才发觉自己错了。
虽然有空调,但突然被扯开衣襟还是冷得她缩了一下。
她喘息着躲避男人的唇,低头去看自己胸前,毛衣被扯开了大半,衬衣的纽扣崩了,露出包裹着柔软的小巧胸衣。
“老师?”她刚刚说出两个字,就被他扣着脖子压回床上,推拒的手腕被齐齐按住,压在床头。他灼热沉重的气息喷涌在她鼻端,盯着她的目光凶狠又不耐:“别乱动!”
现在到底是谁在乱动啊!
安颜然欲哭无泪。
修长的双腿压着她的下半身,胸前仅剩的纽扣也很快被扯掉,雪白的肩膀露了出来,剧烈的心跳让她的胸口不住起伏。
男人的唇再度将她的嘴堵住,他侧着头,撬开牙齿缠住她的舌。男性的气息在她口中横冲直撞,她的抗拒一律被他无视。
大约是他的体温感染了她,安颜然只觉得头脑一阵阵发热,有种强烈的战栗朝她侵袭而来。
脖间一阵轻痛,他的唇不知何时移到了那里,一点都不温柔的啃噬混着男性气息,让她的肌肤瞬间起了细小疙瘩。
她再度尝试抽手,无奈被他扣得死紧。
胸衣被胡乱扯了下来,那种抚摸的力度和方式让她脸色通红,混乱的大脑却清醒了几分。
夏浔简是认真的吗?
这一年他都忍得住,那次在浴室两人近乎全裸他还是忍住了,这次……这次应该也不会继续到最后吧?
他的吻重新覆上她的唇,昏天暗地的深吻里,她感觉到被扯开并褪离身体的裤子。
“不行……”安颜然真的慌了,用力去推身上的人。
尽管在他面前,她从来不是个真正的学生,尽管她总是做些违背道德和原则的坏事……可毕竟想做和真做是不一样的。
第一次见面那晚,她因为孤注一掷,根本就没想过给自己退路。可事情发展到今天,她的想法早就变了。
他毕竟是她的老师,她想做个真真正正的学生,而不是只靠潜规则混日子的废柴……
“说过别乱动!”他嗓音沙哑,透着沉重的欲望,盯着她的漂亮瞳仁里没有半点停止的意味。
他微微仰身脱了衣服,重新压下。
光裸的肌肤贴合在一起,他的体温高得惊人,她只感觉自己像被一团炽热的火焰包裹着。他的手指在用力吻她的同时滑入她腿间,吓得她直吸冷气,却只让他的吻更加深入……
双腿被分开时,她突然想起上次让他停止的办法,忙攀着他的肩膀道:“没有套套,不行……”
他一手捏住她的下颔,一手扣住她的腰身,神情冷酷地低头看身下的人:“我根本没想过要用……”
他蹙起眉,狠狠顶入她的身体。
她有片刻迷茫,身体艰难地接受了,头脑仍处于凝滞状态。那瞬间,她看着上方男人的脸,一时竟分辨不清这个男人到底是谁?
那个冷酷无情脾气差劲又有着严重洁癖从来不让她触碰的老师?
还是一个生着病发着脾气却依然不肯休息非要和她进行剧烈运动的男人?
出神的片刻,腿已经被抬高,他按压着她,这样强势的占有方式让她一口气堵在胸口,差点没喘上来。
男人压着她,呼吸就在她耳旁,随着动作嘴唇一下下摩擦着她的耳郭,时不时在上面咬一口,又或是堵着她的唇一阵无休无止的缠吻。
身下的床铺因为剧烈冲击而发出细微的声响,混着他沉重的喘息和她的低吟,让人想不脸红都难。
事实上,只要一想到撞击她身体的男人是谁,她就脸红得快要烧起来……她不得不闭上眼。房间太亮了,那张平日里总是带着冷漠禁欲的脸孔上现在沾染的情欲会让她有种羞耻感。
他看着她紧闭的双目,皱眉一阵猛动:“睁开眼!”
那种力度下,她几乎是下意识地睁眼。
他捏住她的脸颊,性感的唇贴上她的:“告诉我,你是谁的女人?”
“你、你的……”这算什么问题啊!
“我是谁?”
“老师……”
她的答案他似乎并不满意,后面的一阵折腾差点没把她的身体拆成两半。
她不得不攀着他的肩膀,尽量去迎合,他的身体滚烫依旧。真是的,都已经生病了,还是这么野蛮,他就不能顾着点自己的身体吗?
心口不知怎的竟有点疼,喘息中她慢慢抚上他的脸颊,轻轻叫他:“老师……”他眸色一寒,她的唇再度被堵上。
后面的时间,她连一丝分心的空隙都没有。
身体完全不是自己的,任他摆弄,不得不承认,即便是生病,男女之间仍因体型存在着巨大差异。这种差异,让她被整得死去活来……
头脑和身体皆陷入昏沉状态时,她听见他在耳边的警告:“以后,叫我的名字。”
她胡乱一阵点头,人被翻了个身,他再度压下。
醒过来时,天已经黑了。
她动了动,发现整个身体像被车轮碾压过一样,如散架般疼痛和酸软。男人的手臂绕在她身上,她侧躺在他怀里,柔软被褥下两人都没穿衣服。
安颜然的脸又红了,她再度动动身体,发现身旁的人没有反应。
她去探他的额头,烫手得吓人。
不顾身体胡搞一通的人果然还是病情加重了,她小心地掀开被子,去够床下的衣服,然而腰上的手却将她勾了回去。
“去哪儿?”他没有睁眼,声音比之前更加沙哑,眉宇间尽是强忍的病色。
“给你拿药。”
“不用。”他将她抱入怀里,“就这样躺一会儿。”
她伏在他胸口,能清晰地听到他心脏的声音。她忍了片刻,没忍住:“你得先吃药……”
覆着浓密睫毛的双眼睁开,深邃的瞳即便在黑暗里也一样透着迫人的压力:“你烦不烦,当保姆上瘾了?”
“哪有做了事又陪睡的保姆……”她话音才落,又被他翻身压到了下面。安颜然吓得够呛,“不行,就算你还有体力再来一次,我也没有了!”
他的唇落在她颈间,轻轻咬了一口,伴随着细微的笑声。
她忙捧着他的脸察看。脸颊烫手,她说什么也不肯让步,披了衣服下床倒水取药,递到他面前:“空腹吃药不好,你先吃了我下去给你煮粥。”
“不用那么烦,这样就行了。”他吃完药搁下杯子,手一伸,又把她拉上了床。
轻软的被子将两人覆盖,她才裹上身的衣物被丢了出去,他勾着她纤细的腰身,很快闭上眼。
安颜然这时哪里睡得着,今天这场变故她还没来得及消化。
“睡不着?”他明明没睁眼,却像是感觉到了。
“你是不是已经不生气了?”总觉得他这场怒火散得莫名其妙。她自知脸长得不错,但到底没自恋到以为春风一度就能让这位大师消气。
“我没有生气。”某人答得很诡异。
“那你还赶我出去?”
他低头瞪了她一眼:“若我真要赶,你以为你还能进来?”从去年第一次发怒赶人使得她病倒在别墅门口后,他别墅一楼的落地窗便是常年不锁。
“……”她真郁闷,说来这阵子这么苦闷为哪般啊!她勾住他的脖子,重新把头埋进他怀里,“你以后如果生气,能不能别再让高菲进来,我看着她烦。”
“烦怎么不赶人?”要不是她没动静,他也不至于被烦这么久。
“我以为你那时更烦我。”
片刻安静,过了会儿才再度听到他开口:“你是我的人,你们没有可比性。”
“其实你骂她的时候我很高兴。”她低低叹了口气,那时虽担心夏浔简的身体,可老实说他那番话还是让她爽到了,“从小到大,她一直都比我聪明比我能干。我和别人说十句都没用,她说一句话就能搞定。我都这么笨了,她却还老拿走我的东西……如果不是她后来那么过分,我是不会这么讨厌她的。”
这个晚上,她伏在他怀里,平静地告诉了他一些事。
她和高菲是有血缘关系的表姐妹,她的父亲跟高菲的母亲是兄妹,那个年代血缘亲厚的亲戚大都住上下楼或隔壁。
很多年两家关系都很好,直至一场地震。
当时大家都在睡梦中,她正巧睡在高菲家,地震来的时候,高菲的父母亲带着她们逃了出来,而她的父母亲却被阻在楼上。
她那时太小,什么都不懂,只一味抱着高菲父亲的大腿,嚷着要爸爸妈妈,死活非要他进去救。
当时的情况非常危险,可高菲的父亲还是冲了进去,后来就再也没出来……
高菲的母亲遭遇双重打击,不久后重病过世。她和高菲没有其他近亲,便一起被送进了孤儿院。
安颜然始终觉得,是她欠他们家的,如果不是她哀求,现在起码还有一家人是圆圆满满的。
所以这十几年,她始终让着她,直至让无可让。
被逼到绝路还说着宽恕的那是圣母,她之前的反击是为了报复,现在偃旗息鼓则是因为不屑。
目前来说,她有更重要的事,不想因为无谓的事错失国际画赛这个良机。
S城这一年的冬天特别冷,小茹打来电话时她正在厨房熬晚上的火锅汤底。
冬天窝在别墅吃火锅,在她看来没有比这更惬意的事了。
元旦前“一战”,让别墅里的气氛从零度一路攀升至和煦春日。虽然不敢肯定,但这次事件后,她还是有了夏浔简可能有一些在乎她的猜想。
为此她特意留心了他与她相处时的神态和举动,只是在他们关系正式不单纯后,她越发觉得他难以捉摸。
具体表现在他教她画画的时候。
一般常用语是这样的——
给她讲述色彩运用的时候:“你是白痴?怎么会这么笨?”
“……”
给她分析油画流派以及帮她定流派走向时:“……算了,你爱怎么画怎么画吧。”
“……”
看到她半成品的时候:“你在跟我开玩笑?看我做什么,自己撕!”
“……”
安颜然:掀桌!掀桌!掀桌!
好吧,就算是脾气再好的人,在长期得不到一句赞美的教导下也会有些小抗议的。
例如,给他泡加了六块糖的咖啡,失手把盐罐掉进汤里,给他熨烫衣服时不小心走开去接电话……事后安颜然总结发现,自己除了这些没什么实际意义的无声抗议,也干不出什么大事。
相比之下,他的回击就给力多了。
“惩罚”时间一般在晚上,偶尔他心情好,也会在白天。
通常没什么先兆,从拉她过去抚摸她的脸亲她的脸颊到堵住嘴唇最后拉扯衣服推倒……整个过程他做得总是非常自然。
安颜然觉得彼此都是成年人,而且有一有二的,也没打算装高贵装矜持。但对这么不明不白的古怪关系,也会有疑惑。
曾有一次,她在他大汗淋漓地撤出她的身体后,半开玩笑地问:“你说我们现在这样算什么关系?别人问我时,该回答师生关系还是男女关系?”
结果就这么一句,那晚他闹得她根本没合眼。
安颜然不乐意了,心想既然你夏大师都不在乎什么名声什么关系,她又瞎起个什么劲,爱咋咋地!
小茹在电话里先是报告了一番自己的行程,随后告知她——流浪各国多年的她终于决定在年后回国!
“还有哦,我给你带了份大礼回来,期待吧!另外,你帮我在S城找个住处!”
“你不回家住?”
“唉,这件事说来话长,你先帮我找地方。”
安颜然答应后,又问她介不介意大小,如果不介意的话她在S城的高层小公寓倒是空着。
“有地方睡就行。”对方听出点苗头,“咦,那你现在住哪儿?等等,上回你问过我男人的事,难道你们同居了?小然然你学坏了哦,来来快跟姐姐说说!”
“等你回来后再跟你细说。”小茹出国早,那时她还和关佑在一起,后面发生的一系列事她都不知道。只是听她简单提过跟关佑分了,具体她都没说。
跟小茹通话后,她挑了个阳光晴朗的天气回了趟城。
她找到公寓房东,续交了半年房租,又多打了副房门钥匙交给对方,方便小茹回来时取。
之后她去了超市,准备一次性把过年要采买的东西都买全。刚逛了十分钟,夏浔简就来电话了,问她在哪儿。
“超市啊,昨晚不是跟你说今天要来买东西,你想吃什么?”
“还要买多久?”
“早呢,我刚进超市,没有一两个小时回不来。”
“不用回来,买完在门口等我,晚饭在城里吃。”
大约是考虑到大采购,夏浔简这天开了辆低调的BMW X6。也亏得他过来接,安颜然买了满满一购物车东西,两只手根本拿不了。
“我们吃什么?”她坐进车里,搓搓冻僵的手指,将脱下的羽绒服丢在后排。
“老地方。”
他指的老地方其实她只去过一次,就是隐私性极强的“尼罗”。自他在高菲画展公开露面后,不能说像被追捧的明星那样尽人皆知,但对画稍微懂一点的人基本都认得他。
尤其是那些企业家。
活生生的夏浔简就在S城,有钱人自然不想放过这个求画的机会。不过越是有钱的人越是讲究,倒也没出现关佑高菲那样不请自来的场面——况且,他们大部分根本不知道夏浔简的地址。
离开时,安颜然在地下停车场的车里看见了坐在另一辆车上的高菲。
他们的车位比较靠里,对方并没有注意到她。
高菲下车后,驾驶座上的人也紧接着下了车。那人脸庞温雅淡然,依旧西服革履,是许久不见的美院理事裴瑟。
高菲看起来有些怏怏,神情并不是很愉悦,裴瑟倒是半点不介意,上前问询了几句,随后笑了笑,用礼貌的手势半扶着她进了尼罗电梯。
“只是不相干的路人,别把你的眼光放在这里,你有更大的舞台。”夏浔简启动车子后,淡淡丢了句话过来。
她有些诧异地看着他线条峻冷的侧脸,笑问:“你是在安慰我?”
“是警告你。”夏大师死不承认,“警告你,这次比赛不进前三以后就不要再画了。”
“你这么说我会压力很大的。”她侧过身,手指爬上他换挡的手臂,将下巴搁在上面,“国际画赛肯定精英云集,我只是小角色而已,你要求别这么高嘛……”
“开车,别动手动脚。”他瞪了她一眼。
“……”安颜然被大师突来的“坚贞”噎到了,郁闷地对着车玻璃画圈圈。
车里安静了几分钟,男人的手突然伸开:“过来。”一个命令的字眼。
她不知所云地靠过去,立刻被他温暖的手臂拢在怀里。她抬头,只看得见他依旧紧绷的下颔:“只要不分心,你的画还是能看看的。”
表达方式有些诡异,不过她大抵听得出些表扬意味。她心里高兴,乖乖地伏在他胸口。片刻,她觉得今天似乎气氛不错,又开口道:“你以后说话,能不能别那么凶?”
他斜了怀里的人一眼,蹙眉:“你不是喜欢这种方式吗?每次骂完你,你的画画水平都会有所进步。”
“……”谁、谁会喜欢啊!她又没病!夏大师,你真是太有创意了。
过年时,刘辉来了别墅一趟,表面是拜访实则赔罪。见她住在别墅里,倒也没说什么。夏浔简待他还算客气,在安颜然冲泡普洱时,让她多倒了一杯给对方。
刘辉尝了一口,立刻难掩喜色,心里明白夏浔简无意责怪他。
无聊时拿这茶喝着玩的安颜然并不知道,就这一小口下去,就是一克黄金的价格。一般人过来,绝对不可能喝到。
这天从刘辉口中,安颜然得知了关佑和高菲分手的消息。
关佑一直是他比较看重的后辈,近来却完全不在状态,他询问下才知道他和高菲分手了。年轻人的事他自知不便插手,只在这里感叹了几句,说到底年轻,定性不足,果然护航这种事不能随便做。
刘辉对安颜然、关佑和高菲三人间的纠葛基本不清楚,所以提起这事也没什么顾忌。其间安颜然听着,不动声色地去瞅夏浔简的脸色,一派静然,完全看不出之前还为这事气到要赶她离开。
关佑和高菲分手一事,并不能说她完全没料到。
虽然近期专注国际画赛,但她事后到底为高菲这场闹剧不甘,于是匿名将那个拍了她和关佑的视频播放器寄去了关佑的工作室。
为了避免麻烦,她什么字条都没附上,也没指望关佑看后能勃然大怒从里到外认清高菲的本质。她只是单纯觉得,既然是他女友弄出来的东西,那么便邀君共赏。
想来,那次在尼罗见到脸色不好的高菲,应该是在分手这事发生后。
没了关佑,还有裴瑟。她倒是永远这么能耐,哪像她,从头到尾只对付夏浔简一人,还时常搞得自己狼狈不堪。
等小茹回了国,真得跟她好好讨教一下。此外,她对她的大礼也很有兴趣。
这时的安颜然还不知道,回国的小茹,将开启她更“丰富多彩”的生活。 为你倾一片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