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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仁杰的突出才能不在武功上,而在断案上。史书说他在高宗朝后期担任大理丞期间,“周岁断滞狱一万七千人,无冤诉者”。
一年中审案涉及到的当事人多达一万七千名,这一万七千人中没有一个因不服判决结果而提起上诉。
这成绩太难得了,能把一万七千碗水端平,能让一万七千人无一提出异议,这就不光是业务能力的高低强弱问题了,最重要的应该是必须拥有一颗不偏不倚的天平心。
狄仁杰不光是拥有一颗天平心,还同时拥有正直心、善良心。
垂拱年间越王李贞在豫州(今河南省汝南县)起兵反对武则天后,武则天在派出宰相张光辅等人率军前往镇压后,又派遣狄仁杰去担任豫州刺史。
狄仁杰上任刺史时,张光辅还赖在豫州没走。这个老赖宰相根本不想走,他把这趟外出当成了发财之旅,在豫州杀人勒索、吃拿卡要,什么坏事都干。其实张光辅率领的朝廷军队这次不但没有平乱,反而是添乱。他们到达豫州时,李贞的造反运动已经被地方武装打得偃旗熄火了。但这位宰相为了回朝夸耀军功,竟纵兵杀害无辜百姓,拿百姓的人头回去领人头费奖励款。
这样无良官员遇到一个新任地方官当然想着如何诈他一笔,于是张光辅授意手下将士向刺史狄仁杰索要钱物,没想到却遭到狄仁杰的严词拒绝。
唐朝中央领导张光辅很生气,他火冒三丈地用带着威胁的口气责问狄仁杰:“州将轻元帅耶?”
这句话跟曾经的网络流行语“我是交通部派下来的”有异曲同工之妙:你这个小小的地方州政府领导竟敢轻视我这个朝廷大元帅?!
刚直善良的狄仁杰并不因为张光辅的当朝宰相和战场元帅的显赫身份而有所让步,反而以比张光辅责问他还严厉的口气回击对方:“乱河南者,一越王贞耳。今一贞死而万贞生。”
你没来时豫州就一个造反的李贞,你来了却闹得比一万个造反的李贞还凶!张光辅见狄仁杰把自己臭得比乱党反贼还凶猛一万倍,认为狄刺史侵犯了自己的人格和名誉,拉着要他道歉并将此问题解释清楚。
狄仁杰不但懒得搭他,甚至连把这个宰相给宰了的心思都有,他以恨恨的语气对张光辅说道:“如得尚方斩马剑加于君颈,虽死如归。”
这话多直截了当呀:我要是有尚方宝剑,就立刻把你脖子上的吃饭家伙给剁了,即使被处死也心甘情愿。
言重言重。狄仁杰真要是尚方宝剑在手,张光辅也不敢在豫州瞎混,真要是用尚方宝剑把一个瞎混的罪人给斩了,那是不需要负刑事责任的,杀了白杀,死了白死,因为那不是持剑者杀人,而是皇帝在杀人。
在武周最黑暗的酷吏时代,皇帝武则天天月月在杀人,她通过酷吏成批成批地杀死她看不顺眼或看她不顺眼的人。
狄仁杰也差点被一个看他不顺眼的酷吏假皇帝之手杀死。
这个酷吏就是来俊臣。
长寿元年(公元692年),在武则天以周代唐的第三年,狄仁杰、魏元忠等七人被来俊臣告发谋反。
狄仁杰当时官居宰相,平时勤勤恳恳、兢兢业业,一心扑在工作上,来俊臣说他一心扑在谋反上,那不是扯嘛。
在帝制时代,任何一个皇帝对臣下谋反都是“零容忍”,谁如果沾上了谋反罪,别说他活着的家人了,连死了多少年的八辈祖宗都得跟着倒霉。所以,一个根本没有谋反企图的人被人诬告为谋反,他肯定会把头摇得比陀螺还快,怎么也不肯承认的。因为一旦承认,就等于是替整个家族买好了通往地狱的单程门票,所以,那些骨头很硬的大臣在被诬以谋反罪时宁愿自己砍头也不愿承认自己谋反。本书第一部《潜龙在渊》中曾经介绍过的那位先后当过隋朝杨勇,唐朝李建成、李承乾三位“半截太子”老师的著名学者李纲的孙子李安静在被诬告他谋反的来俊臣逼问谋反口供时,就曾抱定必死之心呵斥对方:“以我唐家老臣,须杀即杀!若问谋反,实无可对。”
要杀死我,你办得到;要想得到我承认谋反的口供,你办不到!
多男人的气概!可惜李安静是李纲的孙子,若是李纲的儿子就好了,只要对着酷吏来俊臣大喊一声“我爸是李纲”,估计来俊臣真不一定敢杀死他。
在这次被告发谋反的七个人中,有六个人和李纲的孙子李安静一样,打死都不承认,无论酷吏们在狱中使用何种审讯手段,他们都一个劲地摇头说NO。
只有狄仁杰与众不同,他一开始就把头点得像小鸡啄米。
面对头号酷吏来俊臣的谋反罪指控,狄仁杰承认得特别痛快:“大周革命,万物惟新,唐室旧臣,甘从诛戮。反是实!”
我是唐家老臣,不服大周代唐,确实准备谋反,要杀要剐随你便。
一个根本没打算谋反的人,在遭到诬告时不是尽力为自己辩解洗脱,而是爽快无比地说:此诬告属实。难道狄仁杰先生他是厌倦红尘,不想活在世上了么?
非也。
事实恰恰相反,狄仁杰之所以忙不迭地承认自己谋反,正是因为他不想冤屈地被酷吏陷害而死。
来俊臣见狄仁杰已在谋反案卷上签字画押,便没再对他使用逼供酷刑。狄仁杰成了来俊臣诬告生涯中惟一一个没动用逼供手段就得到满意口供的谋反当事人。
估计狄仁杰这回的竹筒倒豆子把一向以酷刑折磨审问对象的来俊臣搞得一脑子问号:咋这次一点没用力比以前用力过猛效果还好呢?
他当然不知道,狄仁杰这么痛快其实使的是缓兵之计。
效果很好。
随着狄仁杰的认罪,看守的狱吏对他的监管便松懈下来,狱吏知道,重罚判决书马上就会送到他手上,这人不死也得掉层皮,所以对他也就有一眼没一眼的。
机会来了。
狄仁杰趁看守不注意自己的时候,悄悄把被面撕下一块,然后在上面写好冤情陈述,再将其塞进自己身穿的棉衣里。
一切弄好之后,狄仁杰将棉衣脱下交给判官王德寿,对他说:“天时方热,请授家人去其绵。”
这个理由很充足。天气渐渐热了,请你叫我的家人把棉衣里的棉花拿掉。棉花在唐朝跟自鸣钟在清朝时的情形差不多,都是属于很珍贵的东西,非权富之家不能拥有,当时棉花的种植在中国还没有普及。
幸亏狄仁杰穿的不是脱胆棉衣,幸亏那时的棉花很珍贵,要搁棉花便宜得跟棉花糖一样的今儿个,他这谎怎么撒得出口呀!
就这么着,这件案子的主审法官王德寿免出场费为狄仁杰客串了一回送鸡毛信的海娃,将棉衣送到了狄仁杰的儿子狄光远手上。
狄光远在拆棉花时发现了父亲的喊冤状,立刻拿着状纸向武则天申冤。
武则天接到这封状纸后马上对案件展开复查,几经波折之后,女皇终于决定召见狄仁杰,当面听取他的申诉。
这次来之不易的面君给七个“谋反者”带来了翻身的机会,要知道,来俊臣办的都是诬陷案,都是靠酷刑使涉案者不得不承认有罪的。这种情况下,案件当事人是没有机会和皇帝面对面交流案情的,一交流姓来的不就露馅了吗?别说向皇帝喊冤的,就是想和自己的同事申诉,来俊臣也不允许。在大将张虔勖谋反案中,张虔勖在死不承认自己谋反的同时还向当时的清正法官徐有功申冤,结果被来俊臣当场杀人灭口:“使卫士乱斫之。”直接叫警卫将张虔勖乱刀砍死。
从武则天情愿在百忙之中再多出一忙,主动召见狄仁杰的行为我们可以看出,武则天对这位老臣是很重视的,足见其在女皇心目中不同寻常的地位。
武则天和狄仁杰两人以下的这段对话为我们揭开了狄仁杰为什么要以光的速度承认自己谋反的真正谜底。
武则天:“卿承反何也?”
你既然说你没有谋反,那为什么又向来俊臣亲口承认自己谋反了呢?
狄仁杰:“不承,则已死于拷掠矣。”
这句话是狄仁杰承认谋反的问题总因所在。熟悉来俊臣办案作风的老狄仁同志明白,如果自己在狱中嘴硬,拒不承认谋反,这把老骨头会像之前的很多人一样,被来俊臣严刑拷打至死的。
头脑活络的狄仁杰充分利用了大周朝的坦白从宽政策,使自己成为了这条司法条款的最大受益人。当时武则天对谋反案件当事人有一条新规定:“一问即承反者得减死。”
大概是喜欢诬人谋反的来俊臣为了使自己更容易出工作成果,特地向武则天提出了这条建议。无论是谁,只要一开始接受审讯时就老老实实承认自己谋反,即可以免去死罪,保住性命。 轻松幽默侃唐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