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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坐灰狗的底层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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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一章 坐灰狗的底层人

  我从陶斯出发,向南行驶穿过圣塔菲,到了格兰德河上的阿尔布开克(Albuquerque),西班牙人300多年前就在这里定居,但阿尔布开克看上去就像没有历史一样。当我靠近这座城市时,只看到隔板平房的网格,然后是空荡街道和窗户如冷眼旁观的石制建筑所组成的市中心。在这个城市靠河的西部边缘,是修复的阿尔布开克“老镇”,我在那里泊了车。老镇是土坯房门面、浓咖啡馆和出售昂贵珠宝以及“精致羽毛服饰”的精品店的舞台布景,与圣塔菲和陶斯一样。与圣路易斯的大拱门广场相似,老镇是一处旅游业泡沫,提供同样的全球制造马克杯和其他小装饰品,以及一种风格化、怀旧版本的过去,显示着阿尔布开克该是什么样,而非它现在甚至过去真正所是。在夜间,黑色金属架子保护着商店。一位店主提醒我不要在打烊之后在这里漫步。不管怎样,我还是这样做了,并没有遇到什么问题,但街道上只有我独自一人。

  这里的未来看上去比过去或现在更易感知,在这方面,阿尔布开克是个典型的美国城市。根据市府官员所说,邻近的英特尔、桑迪亚国家实验室和其他高科技公司将会带来86000个高技术员工及其家庭。并非每个人都对此感到高兴。从当地机场——我在那儿退还了租车——返回时,我遇到了一个善谈的出租车司机,他是一个穿红色格子衬衫的健壮男人。“我来自威斯康星州北部,20年前来到了阿尔布开克。我在德国服兵役,然后军队把我运送到了白沙基地(第一枚核弹测试的地方)。我爱上了新墨西哥,但它被加州人毁掉了。他们把自己的政治价值观、动物权利、环境事业、高昂价格带到了这里。由于伐木限制,这里的木头已经贵了。伐木工人没法干活,因为这些加州人想要保护斑点猫头鹰,而它们并非这里的本地物种。因为他们,房租几乎翻番。”他打断自己的话,朝着一辆超车的奢侈大轿车吼道:“好吧,混蛋,你先转!”

  在我从自己的酒店房间找到的阿尔布开克游客指南中,“交通”栏下并没有提及公交车,尽管列出了航空公司、美国国家铁路列车和多种租用巴士服务。我很快知道了原因。

  第二天黎明前,我乘出租车前往灰狗车站。那是一处十分杂乱的漏风大厅,有一排排机械模塑的塑料椅子,它们被食物污迹染黑,并且被固定在地板上。身穿不配套旧衣裤的人在地板上游荡,表情生硬扭曲。我计划乘坐的巴士从洛杉矶出发,在菲尼克斯停靠过,现在到了阿尔布开克,要前往阿马里洛、俄克拉何马城、塔尔萨和圣路易斯。我花49美元买了一张前往阿马里洛的5小时、向东300英里(约483公里)旅程的单程车票。一条通告指挥旅客们排成两条线:一条是再次登车的人,另一条则是我这样从此处开始向东旅程的人。再次登车者的队列要长很多,其中包括一个身穿绿色花朵图案塑料夹克的女人,撕裂的粉红色棉质运动裤露出了她的大腿,尽管天气寒冷,她却脚踏人字拖,没穿袜子;有一个戴着圣母玛利亚图案棒球帽的男人,他一只脚穿着胶底帆布鞋,另一只脚穿着没有鞋带的徒步靴;另一个男人带着没有和任何音频设备相连接的耳机;第三个男人在用装过意大利面酱料的空罐子讨钱;还有一个少女妈妈,带着两个朋克发型的小男孩。有很多有邋遢的发型、糟糕的肤色,反戴着满是污垢的棒球帽,咳嗽却仍在吸烟的人,以及尼龙和羽绒睡袋出现之前的时代所用的笨重铺盖卷。我注意到极少有人带腕表,鞋带更少,而且在40多个乘客中,只有4个白人脸庞(包括我和司机)。另外两个白人乘客中,一个是皮肤起疹子的极度超重女人,另一个是骨瘦如柴、金色长发、穿牛仔夹克、脸色精疲力竭且茫然失神的男人。剩下的是黑人和墨西哥人,以及几个印第安人。在早上6点,这些乘客吃糖果作为早餐,有一个在吃辣椒热狗。

  在这辆巴士——外部用纹章装饰着一面美国国旗的灰狗美国巡回巴士型号——内部,面无表情、白色直发的瘦削司机在对着一个试图把铺盖卷塞入头上架子的女人吼叫:“把它放到下面去!”

  在那个时候,一个脸色悲伤憔悴的中年黑人妇女温顺地询问,继续前往圣路易斯是不是比回到菲尼克斯所需时间更长。“好吧,我想我将回菲尼克斯,如果我能拿到退款。”她没有提供任何解释,然后带着铺盖卷和一盒糖果从巴士走了下去:这是她所有的东西。我问她为什么想要回到菲尼克斯,以及我是否可以用任何方法帮助她。她惊讶地看着我摇头,就像我有问题一样。

  巴士在6:35出发,晚了25分钟。司机向乘客宣告:“欢迎乘坐从洛杉矶到圣路易斯的灰狗巴士,在圣路易斯有与所有更东的站点的连接路线。严禁吸烟、饮用酒精饮料、吸食毒品,以及恶言谩骂。如果任何人有收音机,必须戴耳机播放,以免影响其他乘客。”

  随着司机将巴士缓慢驶入40号州际公路——老66号公路——的东向车道,黎明破晓了。黑色的天空让位给了峰顶有白雪覆盖的紫色山峦轮廓。当太阳在正东方升起时,我意识到自己是唯一戴着墨镜的乘客。在20世纪末,乘坐公共交通从陆路穿越美国,通常意味着和穷人一起行进。长途火车提供的路线相对较少,特别是在西部,同时国内航班的降价让中产阶级及以上的人得以坐飞机旅行,订购折扣机票所需的才智通常都超过了穷人所能聚集的。因此,被留在巴士站的,要么是无家可归的人,要么是离无家可归只差一两次小灾的人,是那些所有财物都能放入巴士、所占的空间比我的旅行袋和背包还要少的人。《美国:艰苦旅行指南》(U.S.S.:The Rough Guide)——一本低预算外国旅客的名副其实的美国旅行圣经——警告说“很多巴士站都是相当危险的区域”。它建议,特别是女性,“要坐在尽可能离司机近的地方”以避免“麻烦”。

  “住手,我不喜欢别人碰到我!”坐在我后面的女人惊呼道。

  司机在路边停了车,从他的座位上起身,向着她走过来。

  “女士,你有什么问题吗?”他有礼貌地问道。

  我转过头看了一会儿。她是黑人,我猜快30岁了,穿着睡衣,表情悲伤焦躁,一头未梳理的头发乱而无型。她轻轻地抽搐了一下,看上去就像很多天都没有好好睡过了。像无家可归……迷失方向……这类的词汇从我脑海中浮过。

  “我没有问题。”她说着,几乎要流泪了。

  “但看起来你好像有,女士。”司机现在的声音就像是善解人意的父母。

  “我什么问题都没有,”她重复道,声音更大了,“我只是不喜欢人们碰到我。男人总是来碰我。”

  “我没有在碰她,”坐在她旁边的男人说道,他看上去像是处于同样艰难的困窘之中,“她是疯的!”

  “我没有问题,我不想让任何人再碰到我——你才有问题!”女人对着司机尖叫。

  “但看上去你的确有问题,女士,”司机冷静地重复道,“你想要我给你换座位吗?”

  “别对我尖叫!”她吼道。

  “我没有对你尖叫,女士,我只是想要帮助你。但是如果你不能安静下来,我将不得不请你下车。”

  “好,我要坐在地板上。我不要靠着任何人坐。”

  “你不能坐在地板上,女士,那样违反了规定。”

  最终,她同意让另一个女人坐在她身边。司机回到了座位上,巴士继续行驶。

  很快,小孩们尖叫了起来,并且在过道上下跑动。司机要求少女妈妈:“请控制他们。”她面无表情地忽视了司机,同时她的孩子继续吵吵嚷嚷。司机宣布,“如果那些孩子不被管住,我将不得不在下一站让他们及其父母下车。”那个妈妈对着小孩骂脏话,并且抓住了他们,他们变安静了。这个司机就像是一个“第三世界”州里仁慈的专制者。民主能在这些人中繁荣起来吗?

  在新墨西哥州东部的图克姆卡里(Tucumcari),巴士停到一条快餐车道上,这是司机承诺过的“休息站”。乘客们下车,点燃香烟,以他们最快的速度吃力地拖曳而行。然后他们买了可乐,几乎没有人点橙汁或者咖啡。在整个第三世界和东欧,我在巴士上和更穷的人一起坐过,那些巴士的维护程度远比不上这一辆。但是,除了前南斯拉夫的一些喝醉的巴士乘客之外,我还从来没有和更加漂浮无根或更加不稳定、像这些无家可归者这样把自己照顾得如此之差的人群一起旅行过:在非洲从没有过,在墨西哥也肯定没有过。(尽管一些乘客持续的咳嗽唤起了我在印度次大陆的巴士里体验过的结核氛围。)

  我尝试和一个男人说话。他是个白人,有雀斑和金色的长发,带着饲养场的帽子。“你去哪里?”我问道。

  “O. C.,他妈的!”他用手掌拍击膝盖,就像在打鼓,然后给我看到了他那掉落了很多牙齿的牙龈。他指的是俄克拉何马市。

  “为什么呢?”

  “嘿,为什么不呢,他妈的!钱,钱,钱,是啊,那就是菲尼克斯的那些疯子、傻逼们所知道的一切。一些大狗屎正在菲尼克斯发生——在公园里和裸体女人狂叫,是啊,那就是所有我想要的!”他笑了,朝自己点头,直直地瞪着前方。另一个男人对他说:“闭嘴!”他们下流地相互吼叫。我尝试轮流和他们每个人说话,但是他们的对话变得更加不连贯了。记得在《耶路撒冷往返》(To Jerusalem and Back)中,索尔·贝娄(Saul Bellow)询问一个在飞机上坐在他旁边的哈西德派犹太人是否听说过爱因斯坦,然后得到了否定的回答;我问这两个人是否听说过大众市场惊悚小说作家斯蒂芬·金。他们没有听说过。

  没人有一本书乃至一份小报。这辆巴士就像是一个监狱的货车,将人们从一个城市贫穷区运送到另一个。我问巴士上另一群年轻人去哪里,他们告诉我——又一次,用的是几乎无法理解的话语——他们到俄克拉何马和堪萨斯找工作,那儿的屠宰场正在雇用低薪资、非技术性的劳动力。

  司机在快餐店接连点了鸡蛋和咖啡,他进来的时候对我笑了笑。我想,他每天都必须经历这些。

  巴士继续向东行进。落基山已经退到了遥远的地平线上,绵延起伏、积雪覆盖、长满鼠尾草和荆棘丛的荒漠让路给了一块一块的丛生禾草。荒野的地面在不知不觉地向下倾斜,因此土地不那么贫瘠了。水量对于丛生野草是足够了,但还不足以支持铺上一层持续的草地。我们来到了佩科斯河(Pecos River)近处,这条河在一年中大部分时间都比干枯的河床好不了多少。在还没有水坝、蓄水池和城市时,在科罗纳多接近佩科斯时,它还是一条宽阔的河流,他的军队获得了四天时间来修建一条跨河之桥,它离这里就几公里远。

  在阿尔布开克附近过冬之后,1541年4月,科罗纳多的军队出发去寻找东北方向的“土耳其人”的土地。“土耳其人”是西班牙人给一个被普韦布洛捕获的草原印第安人的昵称,他在整个冬天都用关于魁维亚(Quivera)金子之城——今天的堪萨斯州上的一片印第安人领土,靠近他的家乡——的故事来取悦西班牙士兵们。失望于没有在科罗拉多高原上找到传说中的“黄金七城”,为持续多日没有水吃过了苦头,间或靠烤得半熟的马肉维生,并且晚上在暴风雪中行军以避免睡眠中被冻死,这支绝望的军队现在说服自己相信那更新后的、基于一个印第安人的生动想象的重生之希望和梦想之狂热。

  当我们靠近新墨西哥州东部和得克萨斯州之间的边境时,白雪覆盖的尖锐山峰完全从视野中消失了。随着我们从超过5000英尺(1524米)海拔下降到3500英尺(约1067米),大气层变得不再那么稀薄,而且在浓厚的空气中,物体看上去不再那样锐利。我习惯了的西南部的花哨基色色调已经被洗褪了。多刺的牧豆树树枝不再与亮橙色或者黄色的沙子相撞,作为替代,我们进入了一片淤泥、砾石和矮草的荒野:长了牧豆树和须芒草,加上一点混合在里面的风滚草和鸭茅状摩擦禾。我主要看到的,是一片无边无际的野牛草——干燥僵硬,在冬天干枯成褐色,矮得和胡茬一样,带着一种焦土的样子。我们已经离开了沙漠印第安人——纳瓦霍、霍皮等部——的古老土地,进入了南部草原里更好战的游牧印第安人——科曼奇、夏延和基奥瓦阿帕奇人——的土地。

  科罗纳多的军队把这片区域叫作“Llano Estacado”,即“栅栏围绕”或“围桩防护的平原”。说英语的美国人后来将其误译作“木桩平原”,他们认为这片领域的平坦和一致性使得科罗纳多士兵们把桩子打入土中以避免迷路。科罗纳多写道:“我遇到了一些如此广阔的平原,以至于在我的旅程中没有到达它们的尽头……(它们)缺乏地标,我们就像是被大海所围绕一样。”在这里,征服者们第一次遇到了大群的野牛。这儿“除了牛和天空之外没有任何东西……这些动物漫游的区域是如此平整和赤裸,不管什么时候看它们,都能从它们的四肢之间看到天空”。也许征服者中的一些人认为他们的确已经到达了亚洲。

  晚些时候,司机宣告说:“我们现在正在进入得克萨斯,孤星之州。我们已经离开了山地时区,进入了中部时区。将你的手表往后调一个小时。”

  只有几个乘客有手表。

  一个得克萨斯州形状的大标志迎接了我们。不再有枯萎的野草,只有平平坦坦、尘土飞扬的广阔土地在等待高粱和棉花生长,就像是一片没有尽头、空空荡荡的停车场。在这如同月球表面一样的贫瘠之中,道路指示牌看上去比它们实际尺寸还要大:超棒牛排,不用公牛!……自家馅饼!……靴子和牛仔……圣城酒店,房间29美元……当这些指示牌变得越来越多时,一块小一些的牌子提示我们已经进入了阿马里洛。很快,我看到了比我此前在任何一个地方所见的都要多的汽车经销店,它们展示着巨大的美国国旗:尽管美国国旗作为某种标志,可能直到未来都会在这片大洲上被强调,但真正的问题当然在于,它将会代表什么:一种健康的民主?一个把民主作为圈套的公司寡头政府?一种对建国之父们为民兵组织以及其他孤立个体们所准备的事物的极端讽刺?

  司机让我们看右边。他的声音第一次变得生动,甚至热情:“看远处那片地。看那世界闻名的阿马里洛卡迪拉克汽车阵。人们从各个大洲来看它们。不论下雨,雨夹雪,阳光还是大雪,他们都会来。这些凯迪拉克被每一份报纸和杂志所报道……”在一片散布着牛群的泥泞草原上,我注意到10辆排成一条直线的凯迪拉克被部分埋在土中,就像是从外太空列队垂直降落的一样,露出来的尾鳍显示出从1949年到1963年的不同型号。它们是被斯坦利·马尔西三世(Stanley Marsh III)竖在这里的,他是一个通过开采当地的氦元素储备而致富的怪人。这些车辆上有成条的锈迹,还被涂鸦所污损。这里是我所知的唯一一处破坏行为被积极鼓励的艺术展览。人们带着喷漆在任何时间到来,以改良这末日般的被抛弃的、生锈的沙漠文明。

  我后面的一个年轻男人说:“我想我在学校里了解过一些关于它的东西。”

  在阿马里洛,巴士驶离了州际公路,开入了一段如拼凑而成的寻常道路:有灰泥和砖块建筑、宽敞空荡的人行道、沥青屋顶教堂、保释金办公室,以及其他有着擦了又写的外表的建筑物。只有1930年建立、而今空无一人的装饰艺术风格的圣塔菲铁路建筑鹤立鸡群。司机告诉乘客,巴士将在阿马里洛停半个小时,引导他们前往车站内一个可以抽烟的房间。在我离开巴士、取回行李包时,大约30个衣衫破烂的人挤入了一个小房间,步子拖得很长。

  我花了40分钟才找到一辆出租车。阿马里洛的出租车很少,而且,考虑到长途巴士客人的贫穷,这个站台提供给这几个当地司机的生意很少。我前去租车的机场和圣塔菲的机场一样令人震惊:在污秽的巴士旅程之后,这里是如此干净、如此繁荣,还有着高品质的熟食店。我想起了几年前的一次旅程中,我在南斯拉夫待了一个月,然后在那个曾经的国家开战前夕跨入了奥地利境内:列车的暖气打开了,在第一站,车厢里装满了穿着考究的人,第一次可以享用热气腾腾的食物。阿马里洛的机场只是另一个有着灰色管形装饰的中等规模机场,但我跨过了一条真正的边界线,回到了中产阶级美国之中。被我留在身后的巴士上的乘客们居住在另一个国家。我想知道什么会发生在他们——以及所有那些被抛在这个无情却高效的全球经济之后的人——身上。 美国百年困局与当下危机(套装共10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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